《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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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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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鹅毛笔与筹算

  支愍度与谢玄在陈家坞歇了一夜,五月二十一日一早由陈操之陪着去了灵隐寺,支愍度原说不需陈操之相陪,但陈母李氏一意命陈操之要好生敬侍度公左右,陈操之岂能不遵母命。

  灵隐寺住持真如长老久仰度公大名,执礼甚恭,陪着支愍度登飞来峰、参拜了理公塔,设斋饭款待。

  午后,支愍度与谢玄离开灵隐寺回会稽,陈操之殷殷相送,谢玄并不知陈母李氏病情有多重,见陈母李氏言行无碍,以为只是小恙,又有度公医治,岂有不愈之理。

  谢玄道:“子重兄,你一对侄儿、侄女好生可爱,得知我是月初来的那位祝郎君的弟弟,对我就甚是亲热,还问我那位祝郎君怎么没有来?哈哈,子重兄还得继续帮我在他二人面前隐瞒,依然是祝氏兄弟啊。”

  陈操之微笑道:“僻居坞堡,少有客来,小孩子就格外好客。”

  谢玄道:“令侄女陈润儿聪慧异常,昨日就‘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与我辩难,口齿伶俐,说夫子此语中的女子是专指卫灵公夫人南子、小人是指宦者雍渠,而并非天下女子皆不逊或怨,古来知书达礼的女子何其多也——说得我甘拜下风,难怪家姊说子重有个小侄女像她幼年时,让我这次来见识见识,果然名不虚传。”

  陈操之道:“宗之与润儿兄妹两个常常相互辩难,宗之每每理屈词穷。”

  谢玄笑道:“我幼时也被家姊欺负得苦,家姊词锋太税利了,招架不住,对了,子重兄还不知道吧——”谢玄压低声音道:“这次度公不请自来陈家坞为令堂治病,乃是家姊就《庄子逍遥游》与度公辩难,赢了度公,度公才爽快答应前来的,不然的话,度公江左高僧,法驾岂能轻动,总得等着子重兄亲自去请才会启程吧。”

  柳叶眉斜挑,细长的眸子清澈有神,笑起来精致的唇线勾勒,梨涡隐现——

  陈操之道:“无以为报,待家慈身体康健一些,我携柯亭笛来东山拜见安石公,一曲相谢。”

  三辆牛车、六个仆从绕过武林山,来到山北歧路口,向北是去陈家坞的路,向东是去余暨、山阴之路。

  支愍度下车对陈操之道:“陈檀越,不必再送了,日后有暇请来栖光寺探望老僧,共论般若和真如。”

  陈操之恭敬道:“自当来谢度公。”

  支愍度见陈操之俊美容颜隐含忧色,乃道:“人生之苦,莫过于老苦、病苦、死苦,生死轮回,缘起缘灭,无常世间,谁能久留?陈檀越具宿慧,想必不会为五欲所迷,否则于生死无益,只徒增令堂之苦。”

  陈操之合什道:“谢度公指点,小子明白了。”

  送走了度公和谢玄,陈操之回到陈家坞,陈母李氏已服了一剂度公开出的药汤,自言心跳气促缓解了许多,陈操之略略放心,母亲应该是那种最轻微的先天性心脏病,既然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以后只要精心调养,想必也能再保几年平安,他不能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然母亲会担心的,这个时候,平和的心态比医药更管用——

  夜里,陈母李氏睡下后,陈操之在书房读书习字,小婵在一边相陪,执一把蒲葵扇,轻轻为陈操之扇凉。

  陈操之道:“小婵姐姐,以后家事你作主便是,不要再向我母亲禀报了,有为难的事就与我商量。”

  小婵应道:“好。”又道:“若有积德行善之事,好比上次减免何佃户麦租的事,还是禀知老主母吧,老主母乐意积德行善。”

  陈操之点头道:“嗯,小婵姐姐善解人意,以后要多辛苦小婵姐姐了。”

  小婵凝视陈操之,说道:“辛苦倒不怕,只是我不精筹算,来福叔也不会筹算,收租纳粮时好费劲。”

  陈操之曲指弹了一下自己额角,笑了笑,说道:“小婵姐姐,我会一种筹算术,简单易学,我教给你吧。”

  小婵虽不明白操之小郎君怎么又会筹算术了,但听说小郎君要教她,就非常快活,这样就能和操之小郎君多相处一会了。

  小婵识字,是丁幼微教她的,能诵毛诗和论语,但字写得很糟,毕竟少有练字的机会,提笔写了“筹算术”三个字,歪歪倒倒,粗细不匀,很是难看。

  小婵羞红了脸:“操之小郎君,我不行的,我太笨了。”

  陈操之鼓励道:“小婵姐姐很聪明的,你别急,明日我另外制一支笔给你试试看。”

  次日,陈操之让来震去拔三根白鹅的大翅羽毛来,将羽管内的油脂除去,晾干,让羽管变得坚韧,这鹅毛笔就算是制成了,陈操之执鹅毛笔在砚上蘸了墨水,在麻纸上写字——

  小婵、青枝、宗之和润儿都在边上看,但见这鹅毛笔写出来的字笔致纤细匀整,虽无提顿藏锋之美,但好在方便易学。

  陈操之移坐到一边,对小婵道:“小婵姐姐,你来试一试,以后就用这个记账,又快又方便。”便教小婵握笔姿势,让她学着写。

  小婵又紧张又快活,执鹅毛笔的手微微发抖,鹅毛笔管捏得太紧,墨水一滴滴落在了麻纸上,青枝和润儿都笑,小婵瞪了她二人一眼,面对陈操之时,脸就红了,说道:“我真是笨死了,操之小郎君不要笑我。”

  陈操之耐心地教小婵,手把手的教,可怜的小婵杏脸通红,脑袋晕晕乎乎的,虽然心里对自己说要认真学、要认真学,偏偏聚不起心神,操之小郎君说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就是心慌意乱、领悟不了——

  润儿在一边瞧得好着急,说道:“小婵姐姐,让润儿写几个字试一试。”接过鹅毛笔,很顺畅地就用写了八个字——“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说道:“很好写啊,小婵姐姐。”

  小婵难为情道:“润儿小娘子聪明,我笨。”

  陈操之也发觉自己不大适合教小婵,便道:“润儿,你把掌握的诀窍向小婵姐姐说说。”

  润儿便把方才丑叔说的又对小婵说了一遍,怪哉,这回小婵就很快掌握了执笔的姿势和捏笔的轻重,写起字来也方方正正了,润儿这个小精灵冲陈操之眨眨眼,表示她明白这是为什么?

  小婵也觉得自己单独与操之小郎君在一起会变得笨拙,便请润儿小娘子与她一起学筹算,润儿很乐意,眼望丑叔。

  陈操之道:“那就一起学吧,润儿领悟得快可以教一下小婵姐姐。”

  陈操之这么说,小婵并无丝毫被轻视的感觉,因为润儿小娘子的聪明是出了名的,能者为师嘛。

  宗之道:“丑叔,我也要学。”

  陈操之道:“宗之和润儿就不要学用鹅毛笔写字了,还是用毛笔,鹅毛笔是记账用的,我教你们三个筹算。”便先将与一至十相对应的阿拉伯数字教给他们,再教他们简单的四则运算,主要是教他们列算术竖式,润儿和宗之领导能力极强,小婵也不错,五天时间就基本掌握了四则运算的基本法则,乘法口诀也背熟了。

  陈操之出了一道题“今有黄金一斤,直钱一十万,问一两直钱几何?”

  小婵、宗之、润儿各列竖式,三人全部答对:一两黄金值六千二百五十钱。

  宗之、润儿虽然学会了,但还不知道这个筹算能派上什么用场,小婵最快活,下月跟着来福去收麦租时就轻松了,自去把以前的帐簿取来一一用新方法运算,果然又快又准。

  陈母李氏也来看两个孙儿和小婵学筹算,摇着头笑道:“丑儿这筹算术哪里学来的啊,娘可从来不知道你还学过这个?”

  陈操之便推说是在初阳台道院看到的一本古算经,从那里学得的。

  五月二十六日傍晚,冉盛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冉盛与来德是本月十一去的吴郡,前后才半月,怎么就他一个人回来了?

  冉盛脸膛晒得黑里透红,长途赶路归来,丝毫没有疲惫之感,依旧精神如虎,接过荆奴端来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一气,然后向陈操之禀道:“小郎君,我和来德哥起早摸黑的赶路,每日步行一百里,第七天就赶到了吴郡,到太守府求见陆太守,呈上小郎君的书信,陆太守说名医杨泉已于半月前回扬州了,当即写了一贴,派陆府管事与来德哥一起去扬州请名医杨泉,因扬州来回要费些时日,所以陆太守就让我先回来告知小郎君一声——小郎君,这是陆太守的回书。”

  陈操之看了陆纳的回信,心里甚是感激,想到陆葳蕤,心里又有些不安,问冉盛可曾见到陆氏小娘子?冉盛道:“未曾见到,可能是在华亭吧,可惜我这次没走华亭那条路,不然应去告知陆氏小娘子一声,要不我明天再往华亭一趟?”

  陈操之忙道:“不必不必,小盛辛苦了,好生歇着去吧。”

  陈操之见母亲这些日子身体还好,虽然照样睡眠浅、容易心悸,但并未有日趋严重的苗头,也就不急,静等杨泉到来,支愍度大师说得对,杨泉是专门行医的,见多识广,让杨泉来为母亲诊治也可与支愍度大师诊断的结果相印证。

  第十九章 免状

  陈家坞土石夯筑、上下三层,底层高达丈八,约合后世四米高,二层也有丈二高,所以连接楼层之间的板梯就显得颇为高峻,尤其是对于陈母李氏这样体弱的老年人,上下楼梯就很是辛苦。

  陈操之征得母亲同意,在二楼收拾了两个房间,他与母亲和英姑比邻而居,这样母亲到楼下散步就可以少爬一层楼梯,陈操之本想与母亲住到底楼去,但考虑到底楼潮湿,而且日照短暂,就折中选了二楼。

  陈母李氏感着儿子的孝心,很是高兴,每日傍晚由儿子和老丫环英姑陪着,到坞堡外柳林边散步,说些陈年旧事,意态安祥。

  五月底、六月初,是刈麦之时,整个陈家坞都忙碌起来,来福父子三人更是起早摸黑,佃户刈麦他们也不得闲。

  西楼陈氏有二千多亩地,有一千五百亩种的是麦,二十三户佃农,这时都忙得热火朝天,妇人、童子箪食壶浆送到田头,让丈夫、父亲、叔伯、兄长饮食,赤日炎炎,汗滴热土,辛苦诚然是辛苦,但因为主家仁慈、每亩麦租比一般行情都少二十升,遇有灾荒、疾病,主家还会酌情减免田租,所以佃农都觉得日子有奔头,吃饱穿暖、交了田租赋税之后还能有些盈余,附近农户都羡慕陈氏的佃户,说遇上了好主家。

  刈麦、晾晒、碾麦、扬麦、计租、归仓,这一通忙下来,要到六月底,而佃农还要抢种水稻,这时的水稻产量低,但价比麦贵。

  六月二十一这日正午,来福从玉皇山那边回来,上二楼向陈母李氏禀报今年麦收之事,今年收成比去年好,众佃户都是欢天喜地,日夜抢收,现在基本收割上来了,正碾麦、扬麦——

  “爹、娘,小郎君,我回来了!”

  头戴竹笠、足穿草履的来德大步走了进来,来到檐下荫凉处,摘下竹笠扇风、用袖子擦汗,他母亲曾玉环见儿子满头大汗归来,大喜,来德这次去了一个多月了,独自在外,真是让人惦念,赶紧端水让儿子先洗一把脸——

  陈操之从二楼房间走了出来,凭栏道:“来德回来了,辛苦了,杨先生请到了没有?”

  来德仰头道:“杨神医到了,差不多已经过了三里外那片松林了,我先赶回来报信——”又轻声问:“小郎君,老主母身体还好吗?”

  陈操之道:“还好,来德你随我去迎接杨太医。”

  冉盛正被润儿看管着习字,听到来德回来了,总算有理由了,飞快地跳下楼来,拉着来德问这问那。

  来德见陈操之下了楼,说道:“小郎君,那刘郎君这次也来了。”

  “尚值吗?”陈操之很是高兴,便向母亲说了一声要去迎接,陈母李氏道:“丑儿你又请了哪里的神医来啊,娘身体不是还好着吗?”

  陈操之道:“娘,这位杨神医是扬州人,与刘尚值相识,想必是这次听来德说你老人家身体违和,尚值便请杨神医一起来看望。”

  陈母李氏点头道:“嗯,丑儿快去相迎吧,人家远道而来,莫要失礼。”一面命曾玉环及其长媳赵氏赶紧多备几样菜肴。

  陈操之带着来福、来德还有冉盛出坞堡往北迎出半里多路,就见烈日下两辆牛车迎面驶来,车边还有两个步行的随从,前面那辆牛车先停下,下来的是高大健壮的刘尚值,还有他的贴身侍婢阿娇。

  刘尚值遥遥向陈操之作了一揖,便向后面那辆车里的杨泉说着什么,广陵名医杨泉也下了车,圆脸、微胖、扁平鼻梁,眉毛很长,几乎要遮到眼睛,年龄在五十开外。

  陈操之快步迎上去,隔着数丈便向杨泉深深一揖,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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