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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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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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道:“嫂子既不愿改嫁,我这次去就想办法把嫂子接回来,既可照顾宗之、润儿,也可与娘为伴,娘说这样可好?”

  陈母李氏摇头道:“丁氏族人不肯放幼微回来的,丑儿你切勿与他们争执,咱们陈氏争不过他们丁氏的,你万万不可逞少年意气,听到没有?”

  陈操之答应道:“孩儿知道了,孩儿不会让娘担心的。”心道:“在东晋混,这家世出身很重要啊,我记得有句话叫‘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我陈操之现在是出身寒门,这不是让我处处低人几等吗?”

  夜已深,陈操之睡不着,他在卧室左侧的书房浏览书卷,把马融注释的《论语》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现在置身千年前,对这部儒家经典别有一种奇妙领悟,他知道东晋有“贫学儒,贵学玄”的说法,儒是孔孟、玄是老庄,他现在是寒门庶人,自然要精通儒家一到两部经典,而且要在县、郡、甚至州上博取很好的名声,这样才可以被负责九品选拔制的大中正赏识,才能像兄长陈庆之那样进入九品之列,得到下品官职——

  良好的声誉非常重要,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好名声呢?魏晋人不怎么欣赏那种循规蹈矩的老实人,《世说新语》里记载的都是旷达隽永、特立独行的名士风流。

  陈操之慢慢地研墨,然后执一管簪笔,在一方左伯纸上练习书法,东晋人对书法极其热爱,王羲之、谢安的书法为他们的人格增添了极大的魅力,可以说要想在东晋出人头地,写不出一手好字就免谈。

  少年原先习惯左手执笔,临摹的是汉末三国的大书法家钟繇的最知名法贴《宣示表》,少年很勤奋,小楷颇得《宣示表》的形似。

  陈操之前身也喜爱书法,最欣赏的书法家是欧阳询,大学期间他曾三年如一日每日早起临摹三遍欧阳询的《张翰思鲈贴》,略具其神韵,至于钟繇的《宣示表》他也临摹过,真迹那时已失传,流传下来的是王羲之临摹的刻本,而现在案上这卷摹本是兄长陈庆之在吴县陆纳府上珍藏的陆机临摹的《宣示表》基础上转摹的,这就好比道听途说,难免失真。

  世传钟繇得到蔡邕的书法秘决后书法大进,而后传之于卫夫人,卫夫人传于王羲之,王羲之是东晋乃至后世千年名气最大的书法家,出身于琅琊王氏这样的顶级门阀,是超级大名士,因此,临摹钟繇的《宣示表》正可以溯本正源,深入领悟王羲之书法的精髓。

  陈操之拿定主意,楷书就从钟繇《宣示表》入手,行书借鉴欧阳询的《张翰思鲈贴》和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还有,他想练就左右手皆可执笔书写的绝技,要想在东晋出名,就一定要出奇、出新,那么以后就左手练习楷体《宣示表》、右手练习行书《张翰思鲈贴》吧。

  这个雨夜陈操之在想:“我有穿越者的前瞻优势,我能写清新可喜的散文,我的绘画技法领先当代,围棋有业余强三段的实力,而且我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可谓见多识广,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才十五岁,我可以进行针对性的学习,玄学、儒学、书法、音乐,我都可以学,不信学不精,当然,我不能皓首穷经一直学习下去,时不我待,出名要趁早啊。”

  第五章 太阳照常升起

  陈家坞圆形土堡倚山而建,山便是九曜山,九曜山是陈操之父亲陈肃取的名字,说是月夜下见山峰如簇,好似日月星辰罗列,故名九曜山。

  九曜山不高,但从山下攀到峰顶的四里山路也让陈操之气喘吁吁,而且昨夜下了雨,山路湿滑,好几次还差点滑倒,但一路上的茂林修竹、野花老藤,还有山鸟禽雀的宛转鸣叫,都让人心旷神怡,这西湖周围的山,真是没有一座不美啊。

  可身体的疲惫还是很实在,攀上山顶陈操之就几乎累得直不起腰来了,两腿直打抖,赶紧找块山石坐着歇息,这身子骨实在是瘦弱啊,得好好打熬。

  来福的小儿子来德比陈操之年长一岁,浓眉大眼,个子比陈操之稍矮,但粗腿粗胳膊,很是壮实,来德一早在九曜山下放牛,见小主公兴致勃勃要爬山健身,便一路跟着来了。

  陈操之见来德不汗不喘,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很是羡慕,问:“来德,你会武艺不会?”

  来德挠头道:“来德只会放牛挖地,不会武艺。”

  陈操之“嘿”的一笑,又问:“这附近有没有隐居的高人,会武艺或者会五禽戏的?”

  来德应声道:“有。”爬上山顶的一块大石头,翘首北望,指着远处的烟波浩渺的金牛湖:“湖北边的宝石山上有个老神仙,会炼长生不老的仙丹,老神仙能腾云驾雾,非常厉害。”

  陈操之问:“你亲眼见过?”

  来德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附近乡人都这么说,还有人想去求老神仙收做徒弟,跪了三天三夜老神仙理都不理,自顾坐着吃仙丹——”

  陈操之放声大笑,站起身,遥望山北的西湖,不知道来德说的那位老神仙究竟是谁,应该是个天师道的修炼者吧,从九曜山这边要绕过西湖到宝石山差不多有二十多里路,过段日子等他把脚力练得健了就叫上来德一起去探访那位老神仙,说不定是哪位历史大名人哪。

  九曜山北面是西湖,南面至玉皇山一带是大片大片的田地,约有三千多亩,这都是钱唐陈氏的授田,陇亩间有细细的田埂隔开,山与田的接壤处分布着二十多户人家,那都是租种陈氏田地的佃户。

  来德憨笑道:“小主公你瞧,这一大片田地咱们西楼就占了一大半,嗬嗬,看上去真带劲!”

  陈操之右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圈,笑道:“若是这金牛湖周围全是咱们西楼的,那就妙极了。”

  来德想起一事,他昨夜听父母嘀咕时听到的,这时便问:“小主公,听说北楼想占咱们西楼的田地,是不是真的?”

  陈操之道:“没有的事,咱们西楼的田地谁也占不去。”

  来德两个大拳头一握,粗声道:“对,谁敢来霸占,我来德就和谁拼命!”来德自幼在陈家坞长大,早已把西楼陈氏看作自己的家,喜怒哀乐,生死与共了。

  山风阵阵,竹木萧萧,山石树影间的西湖似乎伸手可挹,而东边天际,霞光万道,一轮红日就要喷薄而出。

  来德见陈操之不说话,他也就沉默着站立一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在这时照射过来,似乎直接射入陈操之幽深的眼眸,霎时间,这俊美少年好比珠玉映日一般熠熠生辉,把来德眼睛都眩花了,随即听到陈操之轻轻的说了一句:“太阳照常升起。”

  此后几日,陈操之坚持清晨和黄昏两次攀登九曜山,虽然腿肚子酸痛,但对他这个资深驴友来说这么点苦根本不算什么,心里清楚就是头几天有点难熬,后面就好了,身体也会逐渐强健起来。

  每日上午,陈操之把郑玄的《毛诗笺》通读一篇,然后悬腕练习半个时辰的书法,下午读马融的《论语集解》,再练半个时辰的书法,先左手、后右手,左手《宣示表》、右手《张翰思鲈贴》,《张翰思鲈贴》无本可摹,只凭记忆。

  陈操之读书练字时,他那一对璧人一般的侄儿、侄女就乖乖的坐在苇席的边沿,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俊美的少年叔父,非常佩服的样子,尤其是当陈操之练习书法时,左右手字体不同,两个小家伙眼睛瞪得老大,小嘴巴轻轻地“吧嗒”着,表示惊佩。

  润儿很聪明,没有人教过她识字,是在祖母教她兄长陈宗之识字时,她倚在祖母怀里静静地看、静静地听,只要宗之认得的字她也就认得,兄妹二人的启蒙读物竟然是《论语》,只管把字认准,意思不懂没关系,过几年再讲解。

  好笑的是,因为润儿是坐在宗之对面,宗之拿着书卷照着祖母所教一个字一个字的读,润儿就在对面看,字是认得了,可全是颠倒着认的,后来费了好大劲才纠正过来。

  宗之八岁、润儿六岁,《论语》的字已全部认得,但书中意思全然不懂,就由陈操之给二人讲解其中义理。

  魏晋之时,官学衰微,私学盛行,而年幼的全靠父兄长辈启蒙,所谓家学渊源就在于此,陈操之的《论语》是他兄长陈庆之教授的,现在他教授给侄儿、侄女,当然,现在的陈操之对《论语》的理解比兄长陈庆之更透澈,讲解起来更是深入浅出。

  陈母李氏站在窗外听着书房内一儿二孙书声琅琅,眼眶湿润起来,有这样好学的佳儿佳孙,我西楼陈氏何愁不兴!

  让陈操之略感苦恼的是,书籍实在是太少了,他现在是求知若渴,却苦于无书可读,这个年代书籍是非常珍贵的,不说以前的竹简,就是帛书、纸书都是相当罕见,有钱也没地方买去,全靠借阅手抄,陈操之书房里的上百卷的《毛诗笺》和《论语集解》就是陈肃当年亲手抄录的——

  这时代的人读书求精不求多,博览群书的机会很少,所以只要精通一、两部经典就可以在士林立足,陈操之现在已经把郑玄、马融注解的这两部经典倒背如流,义理也基本清通,但陈操之绝不满足于此,因为仅《论语》自秦汉以来就有数十家注释,搜玄钩沉,各抒己见,而魏晋人更喜欢用玄学来解释儒家经典,玄学大家何晏的《论语集解》、正始玄风的开创者天才少年王弼的《论语释疑》都是从老庄思想来解读《论语》,陈操之要想被高门士族所接纳和赏识,仅仅学习汉儒经典是不够的,必须研读何晏、王弼的注本,玄、儒双通是陈操之的目标。

  可是无书可读,奈何?

  第六章 绰约淡远的倩影

  四月中旬的一个午后,陈操之临摹了欧阳询的《张翰思鲈贴》之后,将笔洗净,看看窗外,天色晦暗,绵绵细雨不断,看来傍晚是不能上九曜山了,忽然想起亡兄陈庆之的书房还未进去过,那里面应该有一些可读的书。

  坞堡西侧三楼有十二个宽敞的大房间,每个大房间又分里外两间,这么一个巨大的半弧楼居住的只有陈操之一家四口和一个名叫英姑的老丫环,英姑是三十多年前随陈母李氏来陈家坞的。

  陈操之的卧室和书房都在楼梯口右侧,陈母李氏和宗子、润儿住在楼梯左侧的大房,过去就是英姑的房间,再过去便是陈庆之的书房,然后就是陈庆之与丁幼微的卧室,边上是四个陪嫁丫鬟的住处,丁幼微被强行接回钱唐丁府之后,那四个丫鬟也一并被丁府的人带走,所以现在的西楼是冷冷清清。

  在三楼左侧最靠里的那个大房间是“鹤鸣堂”,陈母李氏每日早晚都要去“鹤鸣堂”念诵《老子五千文》,那里供奉天师道教祖老聃和天、地、水“三官”。

  陈操之虽然也算是天师道信徒,但因为未成年,不必做那早晚功课,这个微雨的午后,他走进亡兄的书房。

  这个书房的布置和陈操之的书房一样,来圭的妻子赵氏每天都会来清扫,书房内几案苇席一尘不染,好似陈庆之还照常在此读书一般。

  陈操之欣喜地看到这里的书架上有数百轴书卷,取出边上一卷帛书,展开一看,右起第一行就是——“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这是汉末大儒蔡邕撰写的《女训》,是写给他女儿蔡文姬看的,这自然不可能是蔡邕的真迹,但帛书上的隶书与陈庆之的书法风格不同,陈庆之学的是汉隶《张迁碑》,用笔方厚,雄健劲媚,而这卷《女训》明显师法《曹全碑》,字体娟秀清丽,风致翩然——

  “这是你嫂子的手书。”

  陈母李氏不知何时站到了陈操之身后,苍老的容颜淡淡的笑。

  “哦,这是嫂子写的啊,嫂子书法真美。”陈操之由衷赞叹。

  陈母李氏喟然道:“幼微人称钱唐第一名媛,美丽温婉,能书善画,与你兄长伉俪甚笃,可惜庆之夭寿,也实在是苦了她——今日已是四月十五,若是天气晴好,丁府的人差不多就会来接宗之和润儿去,你见到你嫂子,代为娘致以问候,娘也快三年没见到她了。”

  陈操之看着这卷妩媚的汉碑体《女训》,使劲想回忆起嫂子丁幼微的形象,但少年的记忆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温婉倩影,绰约而淡远——

  陈母李氏忽然道:“丑儿,娘在想应该要为你定下一门亲事了。”

  “啊!”陈操之惊讶道:“娘,儿子还未满十五岁呢。”

  陈母李氏笑了笑,示意陈操之坐下。

  母子二人隔案对坐,陈操之稍微往左偏一些,居于下首,以示对母亲的尊重。

  陈母李氏说道:“也不是要你现在就成亲,可以先订婚嘛。”

  “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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