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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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2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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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恺之与张彤云是夫妇,联袂作画自是方便,而陈操之与陆葳蕤见一面都难,又如何合作呢?

  陆夫人点点头,对陈操之道:“操之若有暇,每日午后来此盘桓一个时辰如何?就算是来看望张姨——”

  陈操之甚喜,躬身道:“多谢张姨。”

  陆夫人含笑道:“好了,今日你四人便驾舟游横塘吧,既要为对方画像,总得互相多看看。”

  出了陆府后园,便是方圆数里、春波荡漾的横塘,两艘双桨小舟已经候在岸边,操舟的仆妇恭敬迎候。

  陈操之与陆葳蕤同舟,顾恺之与张彤云同舟,一向南,一向北,桨声欸乃,划波而去。

  难得这样的悠闲时光,横塘碧波倒映蓝天白云,南岸杏花香风拂拂,湖心岛的美人蕉明丽绚烂——

  小舟上,陈操之与陆葳蕤促膝执手,轻声细语,享受这甜美和温馨,纵有阴霾,亦何能阻隔有情人!

  第六十一章 三赤毫

  此后数日,陈操之每日午后都来横塘小陆尚书府与陆葳蕤一起作画,顾恺之与张彤云也是每日必到,在陆府内书房两两相对画像——

  陆夫人张文纨常常来看双方作画进展如何,陆纳却是很少来,陈操之与葳蕤好似小夫妻一般,陆纳看着难免有些尴尬,心里也承认二人极为般配,葳蕤与陈操之在一起神采分外不同,好似春日花开时那种勃勃生机和娇艳美丽,简直让陆纳不忍看,心里对女儿有着深深的怜惜,所以虽然觉得妻子张文纨这样安排陈操之在府中作画不大妥,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兄长陆始知道这事后会上门责问,且喜一直到月底画作即将完成时也未起什么风波。

  三月初二黄昏时分,陈操之与陆葳蕤合作为顾恺之夫妇画像已成,陆葳蕤与张彤云一样精于花鸟画而不擅人物画,所以画像是以陈操之为主,就像去年在瓦官寺画八部天龙壁画一般——

  顾恺之、张彤云夫妇为陈操之和陆葳蕤的画像也已基本完成,但顾恺之似乎不甚满意,执笔踌躇,还想修饰——

  陆夫人张文纨先来看陈操之、陆葳蕤二人合作的这幅绢画。见画上顾恺之手执一片柳叶虚遮眼前,张彤云含笑作摇头状,画像眉目生动,着色、布局皆妙,陆夫人赞不绝口,却问:“顾虎头拈柳叶遮脸是何缘故?”

  陆葳蕤“嗤”的一笑,说道:“娘亲没听阿彤说起这事吗?”

  张彤云也过来看画,一看之下,忍不住娇笑起来。

  陆夫人张文纨便道:“有何好笑事,快说与我听?”

  张彤云看了一眼还在苦思作画的夫君顾恺之,抿唇笑道:“我可不说,葳蕤你说。”

  陆葳蕤笑道:“还是陈郎君说吧。”

  陈操之便朝顾恺之道:“长康,那我说了。”

  顾恺之极是专心,根本没在意这边说什么,随意答应了一声。

  陈操之道:“刘尚值,张姨是知道的,这次与我们一道入京,此人诙谐善谑,在晋陵驿舍投宿时,摘一片新发的柳叶,对长康说此即螳螂伺蝉自障叶也,可以隐身,长康信以为真,持柳叶入内见张小娘子——”

  陆夫人笑得不行,陆葳蕤和张彤云赶紧一左一右扶着她。

  顾恺之这时听到了,笑道:“还在说这事吗,顾虎头虽痴,却不愚蠢,邯郸淳《笑林》亦是熟读,岂会不知此故事耶?聊博阿彤一笑尔!”

  陆夫人又细看画像,又是笑,说道:“有此典故,此画越看越生动,顾虎头的痴、阿彤的娇,跃然纸上。”问张彤云:“阿彤,你和顾虎头把操之和葳蕤画得怎样了?”便移步去看,陈操之、陆葳蕤一起跟过去看,见淡金色的绢布上白兰花如雪,画上的陆葳蕤一袭紫色的长裙,好似婚服,侧身而立,手攀花枝,在白兰花树下亭亭玉立,清丽动人,眸子注视着眼前清峻秀逸的陈操之,陈操之正吹奏柯亭笛,目光与陆葳蕤相接,两两有情。人物衣褶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自然流畅,线条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把卫协的铁线描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细微处,更胜卫协——

  论笔法、布局、淡墨晕染的层次感,顾恺之夫妇合作的此画胜过陈操之与陆葳蕤的画作,但因为那片隐身的柳叶,陈操之把顾恺之的神气画出来了,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顾恺之执着笔过去看了他夫妇二人画像,赞道:“子重善能表现人物之神态情思!”又走回去看他自己的画作,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做不得陆小郎君的老师了,实不甘心。”转头侧脑看画,又抬头仔细看陈操之,说道:“我画子重,神采未出,奈何!”熟视久之,忽然用赭色于画上陈操之右眉锋添三毫毛,掷笔大喜道:“子重神气出矣!”

  陆夫人张文纨看看画上的陈操之,又看看面前活生生的陈操之,奇道:“操之眉上并无紫毫,虎头为何无中生有?”

  顾恺之喜孜孜道:“不如此,画不出子重内敛的俊拔之气。”

  陆夫人、陆葳蕤、张彤云都再细看画作,果然觉得奇妙非常,眉上赤毫如有神明。

  陈操之心道:“史载长康画人物,喜添毫加痣,没想到先用到我头上了。”

  陆夫人道:“两幅画各擅胜场,这让我如何评定!”吩咐小婢去请陆纳来。

  陆纳来看了两幅画像,微笑道:“果然妙极,难分伯仲。”

  陆夫人道:“既是难分伯仲,那操之和长康日后都是我孩儿的老师——”话音未落,忽觉腹中抽痛,忍不住呻吟一声,弯下腰抚着肚子。

  陆纳赶紧扶着妻子,关切问:“文纨,你觉得怎样?”

  陆夫人蹙眉道:“好痛,比往常剧烈——”

  陈操之上前为陆夫人搭脉,但觉脉滑急如转珠,忙道:“张姨似将临盆。”

  陆纳急呼仆妇扶张文纨入内,两个稳婆也急急赶去侍候,陆葳蕤和张彤云还有陆湛的妻子朱氏都入内堂去了,陆始夫人贺氏也过来问讯,陈操之、顾恺之当然留下等候消息,从傍晚一直等到夜里亥时末,这才见短锄飞快地跑来报信,夫人生了一个男婴,母子平安!

  阖府欢腾,人人喜气洋洋,便有府役将早已备好的一张精致木弓悬于门左,表示陆府新添一男丁。府中上下先前都未用晚餐,这时厨下水引饼流水般端上来,陈操之、顾恺之食罢水引饼,陆纳从内堂出来,正道喜间,陆始、陆禽父子过来了,陆纳吃了一惊,生怕兄长陆始斥责陈操之,赶紧请兄长入内为小侄儿取名,陆始斜了陈操之一眼,轻哼一声,入内去了,陆禽候在厅中,冷眼瞅着陈操之——

  张彤云这时从内院出来,陈操之、顾恺之便告辞回顾府。

  子时初,陆始夫妇与陆禽回到左邻府中,对于三弟陆纳年过四十得子,陆始也颇喜悦,陆氏嫡系添一男丁,实乃大喜事。

  陆禽却对陈操之在三叔父陆纳府中自由来去耿耿于怀,说道:“爹爹方才看到陈操之否?”

  陆始摆摆手道:“任他去,今日是你三叔父得子喜庆之日,我不想引起不快——对了,三月已至,陈操之何时出使氐秦?”

  陆禽道:“尚未得到桓温奏书。”又道:“陈操之想建功立业,这氐秦他一定会去的。”

  陆始叮嘱道:“葳蕤入宫为妃之事我先要和你三叔父商议,你先不要对他人提起。”

  陆禽道:“三叔父对陈操之赏识有加,而且三叔父宠爱葳蕤,若葳蕤不肯入宫,三叔父只怕也是不肯强逼的。”

  陆始道:“你三叔父自有我去说服,毕竟葳蕤嫁陈操之绝无可能,葳蕤总不能就此终身不嫁,这岂不是为人所笑,现在有入宫为皇后的绝好机会,我想你三叔父权衡轻重,是会答应的,就算他犹豫不决,我也会请族中长者陈说利害,逼迫他答应——”

  陆始、陆纳父子是边走边说话的,经过一道长廊,有个当值的小婢正用竹叉叉下一只廊灯,给灯盏注油,正好听到陆始最后这段话,很是吃惊,差点把廊灯给打翻了,一动不敢动,待陆始父子转廊不见后,才抚着胸口,暗暗道:“葳蕤小娘子要当皇后,不能嫁给陈郎君了,那葳蕤小娘子岂不是要哭死!”

  这小婢是短锄的从妹,叫黄莺,与短锄交好,有空闲就会过府去找短锄玩耍,葳蕤小娘子脾气极好,黄莺儿很喜欢葳蕤小娘子——

  ……

  又是一年的三月三,去年今日,张彤云在其兄张玄之陪同下入建康,陈操之与顾恺之前去迎接,在清溪畔,两对璧人蕉叶舟传情,至今难忘——

  前几日张彤云本来约陆葳蕤这日再至清溪河畔,祓除畔浴,赏玩游春,当然是少不了顾恺之、陈操之的,但昨日陆夫人张文纨临盆,陆葳蕤就不便出来了,张彤云也就没了兴致,一早便与阿兄张玄之,还有伯父张凭去了陆府。

  因庾皇后丧制未除,今年的天阙山雅集也未举行,谢玄来约陈操之、顾恺之去游城北渎山,问起其姊谢道韫,答曰身体不适,陈操之见谢玄轻描淡写,也就没再多问。

  傍晚三人游直渎山归来,郗超的派来的仆人早已在顾府等候多时,请陈操之即去相见,陈操之赶到郗超寓所,却原来是桓温奏章今日送到了尚书省,表奏陈操之为太子洗马,出使氐秦——

  太子洗马原意是为太子出行马前驰驱,是太子侍从官,魏晋时为清贵闲职,非世族大家有令誉者不能担任,虽是七品官,但前途无量,当年西晋第一美男子卫玠卫叔宝便是担任此职,桓温表奏陈操之为太子洗马,亦是彰显陈操之江左卫玠之美名,陈操之十九岁出仕,短短一年由九品掾升任七品太洗马,若不是借出使这个机缘,即便是桓温有意提拔,也是不能升迁如此之快的,毕竟江左世家大族势力强横,桓温也不能破坏约定俗成的规矩——

  郗超言道:“子重,明日尚书台、中书省以及侍中、常侍便会商议此事,琅琊王已知此事,料想不会有何异议,你也要做好出使的准备了,一旦诏令下,你便要回姑孰,禀明桓公后持节出使。”

  第六十二章 柔弱与坚强

  三月三,上巳节,这日一大早,陆葳蕤在绣阁沐浴,侍婢簪花和另两个婢女从后园摘来兰草和芍药花瓣洒在浴桶中,以兰草和芍药花沐浴是三吴上巳节习俗,据说可以除秽祓禊,对于未婚女子来说,上巳节以芍药花沐浴,还可以获得美满的爱情,《诗经·郑风·溱洧篇》有云:“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这就是描写上巳节青年男女在河边谈情说爱、临别时赠以芍药的诗篇,此时短锄便是一边轻声唱着《溱洧》一边立在浴桶边用精美的竹篦为陆葳蕤梳头,那湿漉漉的长发乌黑丰盛,篦子自发根自发梢梳栉一过,长发就像闪亮的黑缎,而肩背的雪白肌肤好似亭亭荷叶盖,水珠流转不沾。只不过荷叶是绿色的,而陆葳蕤的肌肤洁白无瑕,羊脂白玉亦不足以比拟——

  短锄左手食指轻轻触了一下陆葳蕤背部的肌肤,啧啧道:“小娘子真嫩啊,洁白细腻,滑不溜手——”

  一边的簪花吃吃笑道:“是爱不释手。”

  短锄笑道:“若是陈——”觉得不妥,朝簪花吐了吐舌头,只是笑,不说话了。

  这时,帘外一个小婢说道:“短锄姐姐,你妹子黄莺儿有事找你。”

  短锄听说是她从妹黄莺儿来寻她,摇头笑道:“这个黄莺儿,一大早就跑到这边来玩,也不怕管事的罚她。”扬声道:“让她等一会,我正侍候小娘子沐浴呢。”

  陆葳蕤道:“短锄你去,或者有什么事呢,莫让黄莺儿等着。”

  短锄道:“她到这边来除了玩耍还能有什么事,小娘子性子好,由着她玩,她就爱来这边。”自顾为陆葳蕤栉发。

  过了一会,那小婢又来禀报说黄莺儿有要紧事对葳蕤小娘子说——

  短锄嗔道:“这丫头胆子真不小,待我去揪她耳朵皮——”

  陆葳蕤道:“让她进来,在帘边说话。”

  黄莺儿来到浴室外间,立在绣帘外,有芬芳的水气氤氲而出,一个娇婉温柔的声音问:“黄莺儿,有什么事?”

  黄莺儿看看身边的几个婢女和仆妇,嗫嚅道:“葳蕤小娘子,黄莺儿是有事,要紧的事,这个——那个——”

  短锄快刀剪乱麻地道:“有事快说啊,什么这个那个,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黄莺儿心慌起来,背地里流传家主的私语是要受重责的,会被卖掉,黄莺儿不敢说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没事了,葳蕤小娘子、短锄姐姐,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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