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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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1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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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尚、陈昌、沈赤黔离开后,陈操之独自在小院中徘徊,亥夜时分,上弦月就已西垂,秋夜微冷,桂花暗香,陈操之忽然记起清人黄仲则的几句诗,就好比一尾闪亮的鱼突然跃出水面,刹那的定格,非常清晰——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小婵立在廊下,轻声说道:“陆小娘子今年的寿诞要在路上过了,真盼望明年陆小娘子二十岁寿诞能与小郎君一起庆祝。”

  陈操之转头看着小婵,小婵眼睛亮晶晶的。

  ……

  新的荫衣食客制和劝退令下达各州郡之后,从八月中旬始,各州检籍署不断有文书上报土断司,各郡县终于开始大阅户人了。

  八月十七日,吴郡钱唐县令冯梦熊上报本县已经完成户籍检阅,全县士庶共交出隐户一百一十三户,这是庚戌土断令下达以来第一个上报完成土断的县,谢玄向陆始建议,对钱唐县予以嘉奖,赏赐县令冯梦熊荫户五户、搜检出的一百一十三户隐户三年内只在本县服徭役,修建道路和水渠;谢玄又建议对吴兴沈氏予以嘉奖,吴兴沈氏交出了一千三百隐户,在三吴大族中影响很大,有表率之功——

  陆始对吴兴沈氏此举很是不满,冷冷道:“土断要到月底结束,奖惩何必太急。”

  谢玄怏怏而退。

  第十三章 风波起

  隆和元年八月三十日,为期四十天的庚戌土断暂告结束,而土断司的职事则刚刚开始,由吏部、左民尚书部临时抽调来的十二名文吏与谢玄、陈操之等人一起整理梁州、益州、荆州、扬州、江州、湘州检籍署上报的土断文书——

  九月十二日,六州土断文书整理完毕,当日午后未时三刻,五兵尚书兼领土断司长吏陆始在台城太极殿西堂向会稽王司马昱汇报土断诸事,旁听的有尚书令王述、吏部尚书王彪之、左民尚书陆纳、侍中高崧、侍中张凭、散骑常侍谢万、散骑常侍兼著作郎孙绰、御史中丞谢安、尚书吏部郎王蕴、中书侍郎郗超、司徒长史袁耽,入西堂议政的还有土断司左右监谢玄和陈操之,由谢玄宣读整理出来的各州土断情况——

  这次土断对虚设或疆界错乱的侨州郡县进行合并、整顿,一共撤消了三十三郡一百七十七县,侨人一律按居住地归当地县治管辖,取消白籍,与江东居民一般注黄籍,按占田令,侨民人丁课田不足三十亩的赋税徭役减半,这批入黄籍的侨民有四万余户、近二十万口;本次大阅户口,更正户籍上的不实的籍注,把脱离户籍的逃户重新入户籍,连同各世家大族交出来的隐户共得一万九千七百二十户,计七万七千六百四十四口——

  总内外众务的会稽王司马昱皱眉不语,如此大规模的土断只检括出不足两万户。绩效比之咸和土断犹有不如,虽说撤消侨县白籍很见成效,国家多出近四万余纳税服役户,即便按一半税赋计,亦可大大充实国库,但这是取消对北人优惠政策的结果,侨民对此意见很大,而世家大族连同庶族地主交出的隐户不足两万,侨民会认为这次土断不公正,偏袒南人,江东司马氏政权主要是靠这些侨民支持的,若侨民对此次土断严重不满,那么后果堪虞!

  司马昱问谢玄:“谢掾向桓大司马禀报了土断实情否?”

  谢玄道:“待朝堂议过之后再向桓大司马汇报。”

  司马昱环视堂上诸人,说道:“诸位且各抒己见。”

  尚书令王述对谢玄道:“请谢掾详说这各州郡上报隐户的情况。”

  谢玄道:“此事土断司左监陈子重知之更悉,请陈掾细说之。”

  陈操之一躬身,说道:“此次检括出隐户一万九千七百二十户,其中扬州占一万二千三百户,北地流民大多寓居扬州,是以历来土断皆重扬州,扬州检括出的一万二千三百户中有六千两百户是庶族上报的,士族交出的只有六千一百户。”

  堂上众人听到这一数目都是默然,豪门士族占有的隐户是远远多于庶族的,现在的情况却是庶族交出的隐户反而多于士族,可想而知,号称严厉的庚戌土断对庶族的确很有震慑力,但大部分士族显然未严格遵守庚戌制令,不然的话何止六千隐户!

  侍中高崧冷冷道:“昔者山遐为余姚令,豪族多挟藏户口以为私附,山遐绳以峻法,到县八旬,出口万余——这仅仅是一个县,而偌大的扬州百余县,才检括出一万余户,不问郡县之责恐难服众。”

  王述道:“按庚戌制,在八月三十戊子日前自行清理出的隐户,不追究主家之责,对逾期犹违制多占荫户、藏匿民户的家族将实行严惩,各郡县长吏对本郡县有违禁之户却不向有司汇报者,轻则问责,重则免官——不知土断司收到多少上报违禁之户的文书?”

  陆始虽说是土断司长吏,但在此事上却是寡言少语,仿佛置身事外,都由谢玄、陈操之作答。

  谢玄道:“在劝退令下达之前,各郡县多有上报大族强横、地方官吏无力查检隐户之事,但自劝退令下达之后,这些文书都没有了,但执行土断依然不力。”

  郗超道:“看来得派使者分赴各大县复查土断,此事待禀明桓公后再定。”

  内侍传声,皇帝驾到。

  皇帝司马奕在侍臣相龙、朱灵宝的陪同下来到太极殿西堂,随侍的还有侍御史陆禽。

  会稽王司马昱将土断之事向皇帝司马奕略略禀报,司马奕也无甚话说,全由会稽王处置。

  会稽王司马昱即命陈操之赶去姑孰向桓温汇报土断结果,庚戌土断是由桓温发起的,自然还要桓温来作决定。

  当夜,陈操之去见郗超,郗超将一叠文书交给他,说道:“这是扬州二十六县密呈上来的文书,上报诸违禁藏匿隐户的家族,你带去呈交桓公一览。”

  这些文书不呈交给土断司,却到了中书侍郎郗超手里,自然是不想让陆始知晓。

  九月十三日一早,陈操之带着冉盛和五名军士快马回西府,九月十五傍晚赶到姑孰,先回寓所沐浴更衣,然后去将军府拜见桓温。

  素帷广室,侍女张灯,陈操之默坐了一会,就见桓温从小门进来,身后跟着的是李静姝,李静姝与南康公主、新安郡主一行上月底就回到了姑孰。

  桓温在方榻上坐定,李静姝跪坐在桓温身后,腰肢挺直,眼波璨璨注视着陈操之。

  桓温听罢陈操之禀报土断之事,看了各州郡上报的隐户数目,说道:“三吴八大姓,顾氏交出了九百隐户、陆氏三百隐户、张氏八百隐户、朱氏三百隐户、虞氏三百隐户、魏氏三百隐户、孔氏七百隐户、贺氏三百隐户,除了顾氏、张氏、孔氏外,其余五姓都是三百隐户,还真是齐整。”

  陈操之又将扬州二十六县密呈的文书呈上,桓温道:“请陈掾念与我听,近来目力不济,不耐久视。”

  李静姝道:“让妾念给将军听吧。”

  桓温“嗯”了一声道:“也好,陈掾赶路辛苦,且饮茶暂歇。”

  李静姝便移步到陈操之跟前,接过二十六县文书,用她独特的低婉魅惑的嗓音一一念诵,这二十六县有一半属司马氏王国,东海王、彭城王、汝阳王、章武王等,这些县令、县长或者主簿,密报的是司马皇族藏匿户口的情况,这些王国或多或少都有藏匿的隐户,多的百户、少的十余户,这与吴郡、吴兴、东阳、会稽四郡十五县官吏上报的江东大族藏匿的户人相比真算不了什么,仅会稽郡永兴县主簿上报贺氏藏匿的隐户就在一千五百户以上——

  桓温道:“当年王导纵容虞喜、反黜山遐,让江东门阀更为骄横不法,以至今日政令难行。”

  陈操之道:“王师岁动,编户虚耗,南北权豪,竞招游食,藏匿户人,不税不役,以至于国蔽家丰,不限制之,久后必乱。”

  桓温点头道:“明日会同王长史诸人,拟遣二十使者,分赴扬州十郡复核土断、科出亡匿,择其顽固不法者,予以严惩。”

  又叙谈了一会,陈操之告辞,桓温起身相送,说道:“荆州月初传来消息,经三个月的探寻,果然在幕阜山西麓探得一处大铁矿,离地表不过十丈,我弟桓豁已调集军士三千人、工匠三千人前往采矿,年底应可采得第一批铁矿——此事操之功劳不小,待土断事毕,我必上表朝廷为汝请功。”

  次日,桓温召集军府长史、参军、司马议事,以军府官吏为主,将分赴扬州诸郡复核土断,不知是否出于桓温授意,陈操之与祝英台为正副使赴会稽郡复核土断,冉盛升任屯长,带一百军士跟随前往。

  会稽郡既是江东大族虞、魏、孔、贺盘踞数百年之地,北渡士族在会稽也有不少庄园,关系最是复杂,会稽第一大族虞氏一向强横,贺氏子弟贺铸又与陈操之交恶,陈操之和谢道韫去会稽郡复核可谓步步荆棘。

  九月二十日,陈操之与西府长史王坦之一道返回建康,王坦之代表桓温拜会会稽王司马昱和土断司长吏陆始,司马昱同意西府拟出的二十名使者,并赋予这些使者有拘捕违禁者的权力——

  陆始对此亦无异议,他是土断司长吏,不能明着反对复核,且看这些使者有何能为?

  陆禽得知此事后,即与贺铸商议,陆禽与贺铸都娶的是虞氏的女郎,二人关系更为密切了,贺铸现为七品舍人。

  贺铸冷笑道:“陈操之、祝英台来会稽,我定要让他二人灰头土脸回去。”

  陆禽道:“可仿当年仲宁公对付山遐的策略,让陈操之、祝英台二人丢官弃职,这才解恨。”

  仲宁公便是虞喜,山遐查出虞喜私藏隐户三千,按律应弃市,但虞喜会同三吴大族入都向王导控诉山遐贪污,王导为安抚吴人,罢了山遐余姚县令之职。

  贺铸道:“不错,让陈操之丢官去职方才解恨,陈操之一介寒门,托庇桓温军府,攀入士族,就狂傲悖行,竟想与陆氏联姻,嘿嘿,且看陈操之免官之后还如何痴心妄想娶陆氏女郎!”

  贺铸对不能娶陆葳蕤为妻一直耿耿于怀。

  第十四章 心坎

  九月二十三日,土断司遣二十使者分赴扬州十郡复核土断。这些使者都持有尚书台和司徒府的诏令,对检籍违禁者有拘捕并解赴廷尉受审的权力,谢玄和刘尚值为正副使赴吴兴郡,陈郡谢氏与吴兴郡渊源极深,谢万和谢安先后担任过吴兴郡太守,所以由谢玄去吴兴郡复核土断是最合适的。

  谢玄原以为陈操之会去吴郡,没想到派去吴郡的是贾弼之,陈操之和他阿姊谢道韫要去会稽郡。

  离京的前夜,陈操之去乌衣巷拜访谢安,请教应对会稽大族抵制土断的对策,纶巾襦衫的谢道韫与陈操之并肩跪坐,恭听叔父教诲。

  谢安手里摩挲着一柄白玉如意,看着面前的侄女谢道韫与陈操之相敬如宾的样子,谢安唇边含着笑意,却又微微摇头,他了解侄女的心意,也知陈操之非陆氏女不娶的决心,但不知为何,谢安似乎并不在意侄女谢道韫与陈操之在一起,对这次同赴会稽郡的安排也无异议,这个东晋最有智慧的名士兼名臣究竟是何考虑,他到底是考验陈操之呢还是考验他侄女谢道韫?

  谢安道:“操之和英台到会稽后要拜访三个人——谢沈、虞预和虞啸父,此三人,会稽郡名达也,操之若得他三人支持,则易破解会稽土断之难局。”

  陈操之躬身道:“多谢安石公指点,操之记下了。”

  谢安又道:“英台虽有俊才,但与人交际棱角毕露,这个还须操之多多提醒她。”

  陈操之侧头看了谢道韫一眼,见谢道韫眼波一横、唇角微动,不知是笑是嗔,乃道:“英台兄辩才,我甚敬服,并非徒呈口舌之利的,言必有中,即有锋芒亦无妨,正是进取之锐气。”

  谢安一笑,心道:“这二人还真是相互惜才啊,知己乎?”口里道:“虞预,字叔宁,乃鼎鼎大名的隐士虞喜之弟,虞预年过六十,升平三年以散骑常侍领著作郎致仕,雅好经史,憎厌玄虚,对阮籍裸袒、刘伶醉酒可谓深恶痛绝,汝二人在他面前切忌谈玄。”

  陈操之和谢道韫一起点头。

  谢安又道:“虞啸父,其祖虞潭,在苏峻之乱中立有大功,虞氏这一支在会稽郡声名最盛,虞啸父与孔汪同年,学识不在孔汪之下,然为人傲气,不似孔汪谦和,操之若能与虞啸父交好,那会稽虞氏对土断就不会百般阻挠了,当然,你想要把虞氏隐户全部搜刮出来那是不行的,凡事适可而止,老子云‘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葆之’。”

  陈操之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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