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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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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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马车停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行驶起来,往东而去。

  陈操之与陆葳蕤这才重又往回走,这时已近午时,陆葳蕤有些担心,问:“陈郎君,你可知那女子是谁?”

  陈操之道:“先前在湖对岸遇到过,那女子在祭拜归义侯,我不知归义侯是谁?”

  陆葳蕤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蜀中成汉国投降的君主,姓李,去年去世的,我爹爹还去参加了归义侯的葬礼。”

  陈操之立时记起《世说新语》里的一则故事:“桓温平蜀,以李势妹为妾,甚有宠,居于斋后,桓温妻南康公主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拔白刃而往,正值李氏梳头,发委藉地,肤色玉曜,见刀兵相加,不为动容,徐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南康公主惊艳,又怜其言词哀婉,乃掷刀于此,上前抱着李氏云:‘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

  陈操之以前读到这则故事,总是联想到胡笳退敌的刘琨,这是晋人独有的美的力量,而“我见犹怜、何况老奴”的南康公主与“对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桓温这对身份高贵的夫妇都是性情中人,他们的心灵并未扭曲,他们保持了对美的鉴赏能力,胜过后世那些冷酷无情的当权者多矣。

  陈操之心道:“这车中女子应该就是那位亡国的成汉公主、桓温的小妾‘我见犹怜’了,只是真有点见面不如闻名啊,虽然并未真正见面,但手下骄纵、本人饶舌,已经让人反感了。”

  陆葳蕤秀眉微蹙道:“原来是归义侯的女眷啊,她瞧见我们了,到城中若是说起可不妙!”

  陈操之宽慰道:“不用担心,京中关于我二人的流言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多加一条,而且我们又没有私奔,只是两情相悦而已,这可是尽人皆知的事。”

  陆葳蕤嫣然一笑,说道:“别的不担心,就担心府中管得严,以后不能出来见陈郎君。”

  第八章 清歌奈何

  欢娱常恨日短,情多每怕离别,陆葳蕤与陈操之在蒋陵湖畔流连了大半日,极目远山大湖、徜徉绿树繁花,看鸥鹭飞起落下,听那长长短短的鸟鸣声忽静忽噪,笑语时闻,凝眸会心,身体一点小小接触就快活得心跳,很简单的话语也觉得情意无穷——

  高天上的那轮红日似乎看不惯人间多情男女的卿卿我我,又仿佛后面有追逐的夸父,急急往西山坠去。

  陆夫人张文纨敦促陆葳蕤回城,陆夫人已答应去东安寺礼佛,陆夫人也想听听陈操之与支道林谈论佛典,支道林名气很大,陆始、陆纳兄弟都很敬重支道林,陈操之若能得到支公的称许褒扬,或许可以改变一点陆始的偏见,只是陆始也并非仅仅是对陈操之有偏见,而是门第之见,即便陆始欣赏陈操之,也很难违背家族的利益同意陆葳蕤嫁给一个次等士族子弟,除非陈操之能很快晋升高位显职,那样希望就大一些,只是一个次等士族子弟想要晋升到五品以上,没有二、三十年的资历积累几乎是不可能的,葳蕤又如何等得起!

  回城路上,陆葳蕤与继母张文纨同车,陆葳蕤不时从车窗往后看,陆夫人心知葳蕤是看陈操之有没有跟上来,哂笑道:“别看了,陈操之要等我们走远了,他才会回城。”

  陆葳蕤俏脸绯红,乖乖的坐好,陆夫人看着她那白里透红的脸颊,双眸水汪汪的,肤色莹然有光彩,从来没有这么美过,心里又是怜爱又是担忧,问道:“蕤儿,陈郎君是不是又向你许诺了?”

  陆葳蕤支支吾吾道:“哦,是,陈郎君让我再,等他三年,一定能娶我。”

  陆夫人幽幽一叹:“又是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啊,唉,这个陈操之——好,好,我不责备他,我只是说三年时间他能谋到什么显职啊,名声他现在倒是有了,可是光有虚名是不够的。”

  陆葳蕤不说话,心道:“陈郎君既这么说,那他一定有办法,三年前陈郎君还是寒门,现在已跻身士族,而且年未弱冠即名扬江左,除了陈郎君,谁又能做得到呢!”

  ……

  陈操之回到顾府天已薄暮,顾恺之等他好久了,说今日孔汪、范宁、孙泰先后来访,又说瓦官寺的竺法汰看了《八部天龙像》大为惊喜,请陈操之一定画此壁画,功德无量——

  陈操之有些奇怪,孔汪、范武子来访不稀奇,孙泰来访他做什么?

  用罢晚餐,盥洗沐浴毕,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在小院中散步,问孙泰来意?

  陈尚道:“孙泰倒是很会钻营,琅琊孙氏入士籍后,他依仗杜子恭的名声,与京中笃信天师道的显贵结交,已被委任为东阳郡丰安县长,不日将赴任,名为拜访其实是炫耀,不过似乎真有什么事要对你说,过两天还会来。”

  陈操之墨眉微蹙,孙泰成了一县之长,更能传布他的天师道了,史载孙泰、孙恩叔侄之乱是在淝水大战后的十余年,距现在还有三十多年时间,难道因为琅琊孙氏入了士籍,孙泰的天师道众之乱会提前?

  这时,顾恺之与刘尚值走进院来,顾恺之道:“子重,去乌衣巷谢府吗,你昨日可是答应了谢常侍携柯亭笛前去的。”

  陈操之便命小僮黄小统捧了盛有柯亭笛的木盒随他前去,备车之时,刘尚值悄声问:“子重,今日见到陆氏女郎了?”

  刘尚值是陆纳的属官,又是住在陆府,知道今日陆夫人和陆葳蕤出游之事,方才顾恺之又说陈操之也是独自出外游玩至暮方归,自然就会想到陈操之是去见陆葳蕤了。

  陈操之轻笑道:“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要去向长吏告密乎?”

  刘尚值“嘿嘿”一笑,心领神会,便不再问。

  陈操之、刘尚值、顾恺之分乘三辆牛车刚出顾府辕门,就见门前来了一辆马车,一队军士护卫,却是郗超来访。

  郗超问知陈操之将赴乌衣巷谢府,笑道:“甚好,我也一起去访万石公,顺便一赏子重的妙音,子重,本来三年前我就能听到你的竖笛曲的,却是迁延至今,佛法讲究因缘际会,果从因生,相由缘现,看来我郗超要听子重一曲,还得借助陈郡谢氏才行。”

  一边的冉盛叉手施礼道:“好教郗参军得知,三年前我家小郎君在吴郡为郗参军送行,我家小郎君曾为郗参军吹奏了一曲,只是郗参军已经走远了,没听到。”

  郗超朗声大笑道:“还有这等事,那真是我无缘。”

  冉盛道:“千真万确,郗参军没有听到,我却是听到了,对了,上虞祝郎君也听到了,还说大饱耳福。”

  “哦?”郗超看着陈操之问:“是祝英亭还是祝英台?”

  陈操之答道:“是祝英台。”

  郗超笑道:“看来是祝英台与子重有缘。”

  顾恺之道:“郗参军,那祝英亭却非祝英亭,乃是谢玄谢幼度。”

  郗超问:“那祝英台又是谁?”

  顾恺之道:“祝英台便是祝英台,乃谢幼度表兄,隐居上虞。”

  郗超道:“原来如此,那我等便一起去乌衣巷吧,说不定祝英台已从上虞来此。”

  冉盛和顾恺之都是心直口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只是陈操之觉得郗超似乎知道某些隐秘,言语间颇有暧昧,郗超是提携他、于他有恩之人,今夜却让他有些猜不透。

  郗超邀陈操之与他同车,在车中郗超却半句不提祝英台,只说今日朝中大臣审议桓郡公迁都移民之奏章,大多数朝臣敬畏桓郡公,莫敢先谏,扬州刺史王述与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孙绰明言反对,孙绰洋洋洒洒上疏,说什么:“昔中宗龙飞,非惟信协于天人,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偏安江左之意明显,而有些理由,诸如北地荒芜、人心疑惧、洛阳乃受敌之地,陈操之前日就已说过——

  郗超道:“孙绰这一上疏,朝臣就都众口一词,说迁都实为不可,理由纷出,看来桓大司马此议难行啊。”又低声道:“桓大司马也知此事难行,聊以尝试,虚张声威而已。”

  郗超这是心腹之言了,陈操之道:“桓大司马要成魏武之伟业,这洛阳一定要守住,乘慕容暐与苻坚征战之际,徐图梁、许、河南之地。”

  郗超赞道:“善!子重这次便随我去姑孰,桓郡公必倒屣相迎。”

  陈操之问:“郗兄大约何时启行?”

  郗超道:“明日桓济与新安郡主完婚后,我还要送其回荆州,另有一些荆州事务要处置,大约四、五月间我来建康迎你一道赴姑孰。”

  顾恺之亲迎之期是四月十五,正好参加了顾恺之婚礼再离开建康,陈操之道:“甚好。”

  一行人过朱雀桥、入乌衣巷,郗超过琅琊王氏门前而不入,高平郗氏与琅琊王氏虽是姻亲,但琅琊王氏子弟颇有些看不起郗氏,认为郗超祖父郗鉴是流民帅,是因军功晋身高门的,不如琅琊王氏乃是传承久远的冠缨世家,郗超为童子时来乌衣巷看望姑母郗璇,就曾受到王导的两个儿子王劭、王荟的取笑,王荟问年幼的郗超可会使双锤?王劭则哈哈大笑,所以后来郗超很少去乌衣巷王府,上次是因为叔父郗昙病故,他才来这里接姑母郗璇与堂妹郗道茂回京口奔丧——

  郗超昨日派了一个西府文吏去乌衣巷王府,问知王羲之夫妇与王献之都去了京口,郗道茂为父服孝期满,其与王献之的婚事也该办了。

  郗超既知姑母不在这里,自然更不会登王氏之门。

  一行人来至谢府,递上名刺,谢万得知郗超前来拜访,亲自出迎,郗超是大司马桓温座下第一红人、西府的智囊,谢安、谢玄在西府,与郗超关系都颇为密切。

  郗超听闻陈操之昨夜就已来此为谢道韫助谈,胜了诸葛曾与范武子,让谢道韫嫁不出去,不禁会心而笑。

  郗超先前在顾府门前语多暧昧,但在谢万面前却绝口不提什么祝英台,也不说朝政之事,只细问昨日陈操之与谢道韫联手与范武子辩难的经过,为谢道韫最后的锐利一击赞叹不已。

  这日是二月十五,一轮朗月早早升起,月白风清,花气袭人,谢道韫抱着七弦琴坐在大厅小室垂帘后,听得郗超对她四叔父谢万说起当年陈操之为他送行,当面不吹背后吹的趣事,谢道韫不禁莞尔微笑,吴郡往事涌上心头。

  谢安喜音律,谢府蓄有善乐器、能歌舞的女伎,这时各呈技艺,吹拉弹唱,盈盈沸沸——

  谢万对陈操之笑道:“此谓抛砖引玉。”说罢,铁如意敲击身前梨木案,那些女伎弯腰退下。

  灯月争辉,满堂俱静,陈操之左手高、右手低执着柯亭笛,呜呜吹奏一曲《良宵引》,堂上诸人先前听了那些乐伎浓丽的曲子,此时再闻陈操之清奏,仿佛清泉荡涤肺腑,但觉身心俱净。

  小室里的谢道韫纤长的手指轻抚琴弦,心里涌动着两个字:“奈何!”

  桓野王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安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第九章 帘后芝兰

  谢安夫人刘澹在后院听到缥缈如仙乐一般的竖笛曲,讶然道:“桓野王来访耶!”带了两个老婢经由听雨长廊急急往前院而来,从偏门入大厅,撩开帷幕,隔帘而望,见吹笛者并非桓伊,而是一个青春年少美男子,风俊神清宛若当年她初见谢安,谢夫人甚觉诧异,低声问侍者:“此子阿谁?”

  侍者答曰:“钱唐陈操之。”

  谢夫人心中一动,她早知钱唐陈操之是阿遏好友,也听说了陆氏女郎苦恋陈操之之事,只是没想到陈操之是这样一个无脂粉气的清峻美男子,更能吹如此好曲,即问:“道韫何在?”

  侍者指着左边小室道:“道韫娘子在那边。”

  谢夫人点点头,蹑步轻盈走进侧厅小室,见谢道韫跪坐在帘边莞席上,蕉叶琴横在膝上,纤长手指轻抚琴弦,若有所思,而此时,帘外笛声已歇——

  侍立谢道韫身后的柳絮、因风两婢见三主母到来,赶紧要见礼,被谢夫人刘澹止住,谢夫人悄悄跪坐在谢道韫身侧,含笑看着这个她最喜爱的侄女,嗯,神情似笑非笑,眼波盈盈有情,痴痴出神,好半晌都没发觉她这个叔母的到来。

  这时,听得厅中的谢万说道:“无怪乎桓野王盛赞,操之音律堪称上品。”

  郗超亦叹赏不已,说道:“万石公可曾见过卫协所画的《桓伊赠笛图》?画亦绝妙。”

  谢万喜清谈、爱书画,其书法虽不及乃兄,亦是一时之秀,便道:“我曾听王敬伦谈及此画,王敬伦极口称赞,只不知此画现在何处?”

  郗超眼望陈操之,笑道:“在左民尚书陆祖言处,改日万石公携陈子重去陆府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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