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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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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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良臣抿了一口茶,点头淡然道:“茶水确有几分工夫。”
  听着这话只说茶水,好像在说:好好一个茶园子,做茶生意就行了,别乱凑什么音乐界。不过张宁倒是有点期待苗歌的表演,还没听她唱过,但声音是很不错的。
  “也许其中会有惊喜。”张宁道。


第五十一章 满园春色
  满园春色,待得美貌的佳人们上台来献艺时,春色就更浓了。
  红妆素影都叫人赏心悦目,台子后面的竹帘缝隙里不知怎地探进来了一条绿油油的竹枝,好似草木也动了心、要探进来窥视,有似绿叶衬着一朵朵娇艳的红颜。
  或小唱俚曲教人神清气爽,或浓妆艳裳翩翩起舞,或霓裳水袖、衣袂飞扬如同仙女下凡。张宁看得目不暇接,把烦恼都暂时忘却干净了,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美女仿佛特别得自然之爱,个个生得如花似玉,总之是美好的。如果说张宁对歌舞比较外行看不出好歹,那其他人都是常常出入花丛的富商才子,他们也看得如痴如醉,就不能怪张宁外行了。
  独有苏公子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头都不抬一下,一脸了无生趣的表情,好像那些婉转动听的歌喉比锯木头的声音还难听?
  张宁心道:这老表怕不是因为内行,根本就是在装比嘛。
  正上来一个脸蛋身段无一不佳的美人,穿得一身拽地长裙,眼睛向大伙儿一看顿时顾盼生辉,说不出得勾人,丝竹之声渐行渐起,款款舞步韵味十足。算了,不管那苏老表了,还是安心欣赏好戏罢。
  这还不是压轴戏,按照谢隽的安排,她们都是陪衬。张宁越来越期待苗歌姑娘的表演。
  这一曲舞罢,底下的老表们纷纷提笔奋笔疾书。然后相互传阅评头论足,最后挑出一首诗来当众朗声念出来,赞美之词溢于言表。这首诗还得拿到外面去,先报出姑娘的芳名,然后对不能入席的客人们再念一遍。人们见不着芳姿,只能从写意般的诗句中去幻想美女的姿态相貌,却也是兴高采烈。
  一场接一场如同走马观花,来不及细品。刚刚还觉得那姑娘的舞跳得好,没一会念词的又朗声道:“下一位,顾春寒。”又有新的要上台了。
  顾春寒,张宁想起来是头几天和谢隽一起听到过的人,什么茶商卖茶去、门前鞍马稀,然后过来凑热闹的。
  不料一袭白裙轻描淡写地吹拂到台上时,张宁就傻眼了。
  倒不是因为那娘们长得多么惊艳,实际上那娘们脸上挂着一张白纸板面具,只露了两个眼睛,面具上的嘴还是画上去的,根本看不见容貌;他愣在那里是因为这娘们不是别人,正是方泠!
  哪怕看不见容貌,只看她的身影,看她的走路的动作姿势,绝对错不了。她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被张宁品遍了的,张宁的印象太深,根本不会看错。
  问题是她跑到碧园来作甚,桃花山庄那帮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还猜不出碧园是什么地方?难道派来的联络人就是方泠?可也该低调点,一来就跑到花间会这种地方……还什么顾春寒,什么茶商小妾,真够会编的。
  “这小娘子怎么戴着面具?”一个老表立时就抱怨了一声。
  旁边站着碧园的人,忙陪着笑脸解释道:“这位顾姑娘是别人房里的妾,想展示才艺又不觉得不太好,所以干脆遮着脸,贵客们原谅则个。”
  大伙一听尚合情理,也不是那市井泼皮会为屁大点事纠缠不休。
  方泠的眼神里尚有一些羞涩,那眼神比刚才那些大方表演的歌妓含蓄多了,连张宁都觉得她以前不像是青楼女子。她拿眼睛在座位上轻轻扫过,总算寻见了张宁的位置,微作停顿不露痕迹。
  张宁只好呆坐着看,只见她穿着一身素裙,连刺绣边幅都没有,如同那天第一次缠绵的打扮,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不过今天她的头发上插着一朵小黄花,宛若内敛含蓄的修饰点缀;张宁很快瞧出来那花儿是迎春花,忽然就想起除夕晚上看烟花时提及过迎春花。
  一个小小的细节,叫张宁心里百感交集,有些暖暖的又有些伤情。
  这时角落里的乐工敲起板子打出节奏,马上丝竹之声就响起,方泠的步子款款踏着节奏点,温柔地缓缓展开扇子,“华发……斑……斑……韶……光……荏苒……”
  张宁听得这熟悉的腔调,心里头顿时竟然酸酸的;她的声音明明带着羞涩的喜悦,娇媚婉转的声调带着说不尽道不完的千种万种柔情,为什么偏偏让张宁心头一阵难受?
  苏良臣却立刻抬起头来,一脸诧异,手里的茶杯竟举在半中顾不上饮又忘记了放下。
  ……双亲幸喜平安。庆此良辰,人人对景欢颜。画堂中宝篆香销,玉盏内流霞光泛……
  她唱得是喜悦的词和调,如同那春风,吹得万物都焕发了生机,世间充满了爱与美。一唱三叹,那日张宁没顾得上太仔细地品,今日重入耳中,终于感受到了她的腔调中包含的情意,如痴如梦如重返天真。
  原来张宁以为她只是随口唱唱,今番见识了前面的歌舞,方知她的步调手势和气质感觉都拿捏得十分到位,将那种古典含蓄的柔美演绎到了极致。
  “这……这是何处请来的名史?”苏良臣竟然说话结巴起来。
  别瞧这家伙形象极为普通,毕竟是有“曲中谪仙”美誉的才子,再怎么着也有几分造诣吧。张宁见他失态,心下感叹果然市井角落可能暗藏高人,这也是世道所逼,方泠有才又如何,能考科举吗?她连做个普通人都是奢望。上回……确实有暴殄天物之嫌啊。
  张宁没理会苏良臣,犹自微微摇头晃脑地一脸享受的样子品着那美好的声音,那美妙的姿态。
  她就只唱了一段,因为此时的戏曲节奏很慢,一曲的时间也不是很短,差不多行了。她的身姿清雅温柔,唱罢正待要走,苏良臣忽然站了起来,喊道:“诶……”
  方泠遂轻轻转身过来,问道:“苏公子有什么话要说?”
  周围的好友见状纷纷附和道:“这下子,苏老三有话要评哪!”
  这么一起哄,苏良臣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拳一礼,想了想叹道:“十年后,空音亦应在耳。”
  出自曲谪仙这么高的评价,她肯定要火了,可方泠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却拿眼睛颇有些期待地看着坐在苏良臣旁边的张宁。
  张宁不想让她失望,便缓缓吟道:“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凭君语向游人道,莫作蔓青花眼看。”
  这首白居易的诗写的是迎春花,正如她头发上的那朵小花,而且诗中有“春寒”二字,又暗指她新取的名字“顾春寒”。张宁这首诗没有让人们有什么反响,他的声音不大别人根本就无视了,可能一则因为他没名气、二则这首诗和苏公子那“十年后,空音亦应在耳”极高赞词比起来就稀疏平常没有什么亮点,所以大家都不以为意。
  只有方泠报以会心的一笑,四目一瞬间的交汇,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五十二章 垂柳深深
  碧园办的花间会在一个特定的圈子里一时间成了谈资,人们言语之间自然离不开顾春寒这个名字,同时又是一个被苏良臣捧红的人。可惜那顾春寒已经变成别人家的房中人,连长什么样都没人知道;不过越是添上点神秘不可知的东西,大伙儿反是越说得起劲了。
  而出资筹办花间会的谢隽此时正是恼怒非常,本是碧园红花的苗歌姑娘,现在成了绿叶,白白便宜了外人。昨日那顾春寒一曲惊动四座,水准几乎是登峰造极,苗歌最后出场也是实力悬殊实在无力挽回局面。
  那个负责派人送请帖的妇人被谢隽先臭骂了一顿,接着还不知要怎么惩罚。张宁却在一旁看得好笑,心说给人送请帖是谢老表自己拍得板,决策失误怪谁来着?
  “恒用,事已至此你也别太气了,其实碧园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兴许出了意外比没出意外对碧园更有利。”张宁随口劝道,“那顾春寒不是从碧园办的花间会出名的么?瞧这风头可能比让苗歌姑娘夺魁更多惊艳。虽说顾春寒是外人,可她不再干风尘这行,也不存在成为碧园的竞争对手。”
  张宁毕竟是官,是他的上司,谢隽也只好点头道:“先生说得也不错。”
  俩人遂坐下来喝茶听茶间外头唱曲,一时相顾无言,各想各的事。外头那歌妓唱得正是昨天惊艳四座的“华发斑斑韶光荏苒双亲幸喜平安”,唱得自然没有方泠好,火候差远了,但是本来不是很喜欢戏曲的张宁此时也听得是津津有味,大约这就是爱屋及乌罢。
  “如果可以向那个茶商把顾春寒买回来,那就太好了,活生生一颗摇钱树……”谢隽没头没脑地冒出两句,“估计他不会愿意,得想想其它办法。”
  其它办法,无法强取豪夺嘛。碧园是多少有点背景,逼迫个良民估计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那方泠背后是桃花山庄,本身就是一群摸不着影儿的亡命徒,你去逼他们?
  张宁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下面还没有进展?”
  谢隽随口道:“收罗了不少地方私盐帮伙的消息,人也设法混进这行了,一般的私盐贩子咱们无须过问,暂时还没有可疑的人众出现。”
  张宁遂沉默下来,闭眼仿佛在听戏。
  他又想起方泠昨天的事,不知她为什么要来参加一个和她没什么关系了的聚会。以他的琢磨,大约应该有两层原因:第一,是方泠自己的主张,她脱离了富乐院出来表演一场,可能是一种想证明自己价值的心理;在富乐院时因为身份的关系,不可能得到太高的待遇,教坊司不准她改名就是要她受尽侮辱,而不是得到人们的赞誉肯定。她想证明自己就算是妓也不是那种光靠色相的低级妓女。这种心理是可以理解的,人家从小就学那么多东西,到头来得不到承认是什么滋味?就好比读书士子,寒窗十载苦读经书,谁都希望金榜题名让自己的努力得到认可。
  第二,如果桃花山庄让她来扬州确实是作为联络人,那么她悄悄地和人联络反而更有风险。偌大的扬州她倒是好隐藏身份,只不过她要联系的人容易反过来暴露她,就比如张宁,毫无理由偷偷摸摸地去见一个人,被人摸到行踪了就太可疑。而她有了名妓身份就不同了,想见她的人多得是,张宁去见她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第二个理由张宁觉得有利也有害,她毕竟不是普通名妓,一出名更大的几率被人认出真实身份来。
  张宁起身要走,又语重心长地对谢隽说道:“恒用,我得提醒你一句,随时和下面的人保持联络,别误了正事。否则上头怪罪下来,一句话就把碧园收回去,你怎么经营都是白搭。”
  “是,误不了事的。”谢隽忙正色道。
  张宁从碧园出来,如同闲得喝茶的茶客一般模样,正打算回住处。实际上他确实是闲得很,不是没有事,是事不知从何作手,极度怀疑谢隽手下那帮人是不是酒囊饭袋。
  他有种奇怪的心理,明明查获桃花山庄之后自己将面临更大的风险,偏偏期盼着早日能面对。毕竟一个隐患挂在心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事发、确实不是个滋味。
  刚出碧园,正遇到苏良臣,他见着张宁就急忙把马缰递给跟班,上来就作礼。张宁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苏公子怎么有空到这边闲逛?”
  苏良臣叹道:“很想再见顾春寒一面,可是别人闭门谢客,连我苏某人的帖子也不管用了。”
  那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张宁不动声色道:“那顾姑娘是别人家的妻妾,不会那小楼中的女史,也许不见人只是因为避嫌。除非有她夫君在场,不然怎生好单独见你?”
  “平安先生言之有理。”苏良臣道,“只是我不认识她家夫君,人也找不着,想结交而不得。”
  张宁不禁笑道:“你还想先结交她家丈夫,然后怎么着?”
  苏良臣正色道:“如果能先结交她夫君,那便最好了。我又没有轻薄之心,只是她那唱腔世上无二,我想改南戏的调子,就是找不到灵性……况且她就是个妾,若是夫君的好友,作陪谈论一二又有何不可?”
  张宁道:“苏公子说得也是,不过我爱莫能助啊,你去碧园问问谢老板,看他有什么法子没有?”
  “他能有什么法子?”苏良臣道,“你们内定的花魁不是苗歌姑娘么,不仅是咱们,就是他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要说昨天的事真是没办法,高下立判实情明摆着,苏某人不能指鹿为马……咦,平安先生若是登门拜访,说不定见得着人。”
  张宁笑道:“您开玩笑吧?苏公子都见不到,我算哪门子名士?”
  苏良臣摇头道:“顾春寒绝非那世俗之人,我这名头在别处烟花之地被奉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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