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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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 第2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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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我才是你能够信任的人?”姚姬的目光注视在他的身上,“你对于谦仁至义尽了,如今又如何?”
  “是。”张宁突然有点颓然,“只有您才永远不是我的敌人,或得意时,或危及时,抑或走投无路时……”
  姚姬走过来,在他的对面跪坐。她不像张宁有时候很不注意姿态,在地上的蒲团上跪坐的样子也同样有着得体端庄的气质,如同她住的地方,没有邋遢乱糟糟的时候。
  她缓下语气来,好言道:“腿上还疼吗?”张宁答道:“时不时发作,阵痛。”
  姚姬的目光如一双手一般在他脸上扫过:“你看起来很不好……与我下盘棋,往开阔的地方想。”
  张宁一看棋盘便觉有些烦躁,围棋确实不是那么简单,棋子太多了费心。他说道:“那下五子棋罢,我教你,简单得很。”
  果然姚姬一学就会,这是种很快餐的游戏,适合现代人打发零碎的时间,但在如今明朝生活节奏缓慢的时代算不上好的东西。
  姚姬很快就分心了,简单的棋法无法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她一面用白葱一般的手指拈起棋子随手落下,一面说:“据说于谦收了汉王降军三万多人,很得军心。咱们现在就像赌钱一样,拿永定营做本钱,看能不能赚到降军三万;若是舍不得本钱,利自然是得不到了。”
  她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不过在张宁看来远不止这些因素,巩固江西统治带来的资源、人心,以及战略纵深等难以简单衡量。他忍不住说道:“您好像很看得开一般……咱们输不起任何一场战争的。而且机会只有一次,绝无光武帝几番重整旗鼓的时机。”
  姚姬看着他微笑道:“我要的东西已经有过了,所以没什么想不开的。”
  “您要什么东西?”张宁不禁问道。
  姚姬回顾明镜的宫室,又指着门外烟雨中的亭台楼阁,柔声说道:“你说过要打下大大的疆土,给我住宽敞的宫殿,如今不是已经得到,我还有什么想要的?人如花开花谢,曾有过便不必遗憾了。”
  “唉……”张宁叹了一声,心下有些动容,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不知怎么回事,今天自己仿佛额外脆弱低落,难道是雨天的缘故?
  二人面对着沉默了一阵,姚姬又问:“瞧你这样子……若是于谦没出事,江西的永定营和降军加起来也打不过从南京来的宣府大同兵?”
  “比较困难。”张宁道,“其实咱们从来都没占过优势,以前有很大的原因是上天眷顾。这回宣德皇帝坐镇南京,进攻江西的统帅极可能是英国公张辅,且不论军力差距,就是张辅此人亦非等闲之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觉得姚姬应该是内在很强大的女子,所以也不必捡好话说,把心里的牢骚一股脑儿抖了出来,“万一丢了江西,让北军重兵到了湖广西面的长江南岸,这里便是四战之地,八面受敌。到时候要想进取,哪边都使不出全力来。困守此地又无险可守,纵我有六百年后的见闻,也难逆天改命了……或许大势终非一介凡人能影响的,只是江海中的一阵小小风浪罢了。若是咱们败了,最后应该如何收场?”
  姚姬的眼里闪过一丝郁色,随即又劝道:“你怎总往坏处想?”
  张宁想起自己几年来从未懈怠的努力,以及常常怀有的野心,不禁说道:“真是有点不甘心。”这种心情,因为自己是来自后世的在明朝一下子就有种独特的优越感来,加上又发现是皇子,更是觉得能改变世界为所欲为般的猖狂心理,哪里愿意接受被抹灭的命运?
  姚姬看了一眼墙边放着的古筝,说道:“你不是要静静心?我给你弹首曲子罢。”她说罢起身抱起筝过来放在案上,将几副黄金珠玉雕琢的指套戴上,随手拨弦,便是一串十分协调的音律。她的造诣似乎已达到了一种境界,不必琴谱也不用曲子,随着心情就能演奏一种情绪。
  张宁用心地聆听着,在叮咚的琴声中,他听到姚姬轻轻说道:“你可以靠近一点。”
  他便坐到了姚姬的身边,耳边听着好听的声音,又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渐渐地好像就忘记了烦恼。他忍不住欣赏姚姬这种优雅的姿态气质和温柔的动作,她身上美妙的线条,耸立的胸部柔美的腰肢以及跪坐着绷紧的裙腰。
  他轻松下来了,有点疲倦,便侧身躺下把头靠在她的腿上,自然而然地好像这是理所当然正大光明的事,丝毫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对。姚姬也没有任何抗拒,依旧拨着琴弦,偶然间,她低下头悄悄说道:“至始至终,只有我才是你可以信任依赖的人,你明白吗?”
  张宁一时不知她为何重复这样一句意思差不多的话,在这样的气氛中却觉得好像是一句咒语,无法思考、径直接受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雨(2)
  阴雨天的夜晚来得额外早,刚过酉时不太久,天色便渐渐昏暗,楚王宫中的宫灯陆续点亮。宫灯发出的黄光在雨幕中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飘在空中的雨点被灯光一照,在夜色中亮晶晶的格外醒目。
  建文皇帝住的中正殿静悄悄的,这个时节不逢年过年,又好像没什么值得喜庆的事,于是没有歌舞没有宴席。实际上南宫一向都显得有点冷清。
  马皇后在这种时候更是无事可做,她已经多年不侍寝,而此时天气冷飕飕的睡觉又太早。她的情绪便发泄到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身上,这个小姑娘正是太子朱文奎的独女朱南平。
  “你要记住,姚姬和朱文表一对狗母子与咱们家有血海深仇,他们是你的杀父仇人!”马皇后咬牙切齿地向沉默的小女孩灌输着仇恨。至于称呼别人为狗母子这样肆无忌惮的谩骂,她已经毫无忌讳。
  朱南平垂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听着,也没有动作,像个木头人一样。她实在不太像皇室贵胄,这么贵的出身很少有像她这么内向寡言的人,身上更没有公主郡主的任性骄横,反而像个出气筒一样。可能是她这个所谓的郡主自打生下来,实在就没过多少娇生惯养的好日子,经历太过坎坷。
  她在几岁的时候甚至运气不好遭遇了一场火灾,险些没被烧死。活下来后右眼也差点瞎了,治好后那个眼睛的视力就不太好,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幸好还有一只眼睛能看清东西。稍长大后,她慢慢觉悟过来,最要紧的不是眼睛看不清东西,而是眼圈周围留下的丑陋疤痕,让她十分自卑,觉得比普通的女子还不如,女子天生的容貌都毁了。
  朱南平几乎不出门,出门也遮着脸。但在宫里头特别是在长辈面前拿块布遮着脸显然不行,所以她此时站的角度也很有点心思,右脸背着灯架的方向,阴影稍微让右眼不那么显眼,心里便能安心一点。
  马皇后正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她伤心地擦了一下眼泪,“你父亲已经被害死了,现在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说话你究竟在听没有?!”
  朱南平小声道:“在听。”
  马皇后又道:“姚姬和朱文表是你的杀父仇人,记住了?”
  朱南平点了点头。马皇后这才满意了一些,想了想说道:“以后我给你找个有能耐的驸马,你要让他造反,把属于咱们家的都拿回来!那些出身卑贱的宫女,最后还是卑贱的命!”
  不得不承认女人是很有想象力的。
  ……张宁同样没有这么早睡的习惯,他从姚姬那里回来,先去卧房旁边的书房消磨一阵时间。已经想好今晚和妻子周二娘睡了,但不想这么早过去,因为和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呆在一个有床的房间里,又可以随意的话,不管时间早迟就会忍不住到床上去做那事。
  起居室这边的书房没有公文卷宗,多是一些不相干的书籍,时不时看看还是很不错的,可以转换思维。这个时代识字的人,这么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
  张小妹来到了书房,正好张宁看了公羊传有点感想欲写段文章,遂唤小妹帮着磨墨。小妹道了一声“稍等一下”好像想起什么,便出门去了,过一会儿拿了块砚台过来磨墨:“这个放在这里,哥哥用它罢。”
  只见这块砚台十分粗质,看着又似乎有点眼熟。小妹道:“我从南京老家带着的,哥哥以前读书科举时用了好多年。”
  张宁摇头道:“大老远的你怎么带个砚台走?”
  “记得那年哥哥忤伯父之命,一定要带我去京师,走的时候仓促,我胡乱收拾了一包东西,这砚台是误拿的。后来发现了又想着哥哥读书时节俭,用过那么多年的东西,便没舍得扔。”
  张宁玩笑的表情渐渐收住了,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情愫。
  又听得张小妹说:“再后来南京老家没了,伯父和大哥大嫂也没了……”她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泪光中她又露出了微笑,抿了抿小嘴带着笑容道,“幸好哥哥还在。”
  张宁一句顿塞,伸手扶在她的后脑上,好言道:“南京老家还在的,等哥哥打败了南直隶的敌兵,咱们就搬回老家去住,不用再外漂泊了。”
  “真的?”小妹露出了真正的惊喜。
  张宁使劲点头:“我对小妹说过的话,一定能做到!”
  ……
  于谦马不停蹄,将整个鄱阳湖外围的府县几乎都转了一个圈,力图对防区内的地形风物都实地了解了一遍。他的一份奏书也是改改停停,半个多月了仍未写完。
  文中想给兵部提交的防务方略倒是差不多完工了。在江西呆了几个月,于谦认为调兵鄱阳湖东岸作战虽然有分兵之弊(要守西岸的九江应付来自江北的京营威胁),但因此可以有效保住鄱阳湖的控制。江西无险可守,鄱阳湖是唯一的屏障;此时因九江、都昌等诸环湖城池全在朱雀军之手,又有汉王降军水军于湖上活动,切断入湖口,所以长江上的官军水师无法到鄱阳湖。不过一旦放弃了东岸,让官军在湖岸饮马,鄱阳湖的控制权就难以保证了,一则官军有了据点,二则湖上的汉王水师太弱。于谦建议在东线作战,最大的战略目的是为了保住鄱阳湖。
  他论述自己的军事见解洋洋洒洒几千文,十分流畅。唯一写得艰涩的东西,是想向武昌要枪要炮。
  据于谦了解,上次兵器局研制的燧发枪第一批已经造了出来。张宁和兵器局众官吏既然决定停止制造火绳枪,新造燧发枪,便说明新火器有其过人之处,才能取代原来的火器。据说燧发枪发射速度更快,更不怕潮湿等天气影响。
  于谦想要这一批新武器,心下也觉得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永定营既是朱雀军最精锐的部队,理应装备最好的兵器;另外江西目前压力最大,投入力量是毋庸置疑的。
  除此之外,汉王军降兵在战阵上真刀真枪拼杀恐怕很难是宣府大同精兵的对手,他们也应该装备火枪重炮,以便有资格和官军对阵。而且应该尽快将军械调拨到“汉王军”中,以便训练;这股人马中很多人以前在九江就得到过火绳枪,教习使用,但战术阵法等尚需重新训练方堪使用。
  对于这些合理的要求,于谦却久久不能动笔。他不禁自问:这么上奏适合么?关键是会产生什么效果?
  一日他踱步到都昌县城头,眺望着鄱阳湖一望无际的水面,心中总算理清了自己多日的顾虑。
  首先是王俭的来访,于谦内心担心此事已败露,所以不得不质疑现在湘王对自己的信任程度。而且他手握重兵在外,节制整个江西的军政大权,本来就会让上位者提防,这是人之常情。因此于谦不得不慎重权衡自己的言行。
  如果此时向武昌索要大量枪炮,会被视作是一种试探还是要挟?
  被认为是明目张胆的要挟应该还不至于,永定营的将士出身立场十分清楚,不能与于谦有太多的关系;至于九江收编的降军,虽然好不容易收了些军心,但时间尚短战斗力也比较弱,要让那帮人跟着一个于谦谋反恐怕要求太多。
  视作试探是很有可能的。于谦确实也很想试探一番,如果武昌已不信任自己,那在江西掌兵会有诸多掣肘,从各方面考虑做江西巡抚更是有害无益,这官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但是通过索要军火的手段来试探,又似乎不妥,过于咄咄逼人。一个人敢于调高自己的姿态面对上位者,就是把自己放在了对等的位置上,并且已经准备好了承担对抗的后果;否则这么做无疑戏猴上蹿下跳,毫无用处。
  就在这时,大将卫斌走上了城头,向于谦走了过来。于谦便暂时搁下胸中的顾虑,与他见礼寒暄几句。
  在这城楼高处,卫斌也同样会眺望大湖水面,回头叹道:“大人在这个地方,真是好风景。”
  于谦随口道:“甚好。却不知鄱阳湖水深几何?”
  卫斌道:“湖中央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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