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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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 第2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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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瞻基只说了两句简单的话,是立刻将达成一致的事施行,同时搁置争议。众臣心锐诚服地拜道:“臣等遵旨。”
  ……没过多久,一道急奏到了扬州行宫,长沙城失陷。朱瞻基心里很不高兴,但也没有太多的震惊表现,反正一年多以来从湖广过来的消息就没有一件是好的,几乎都反贼势如破竹。
  长沙府被攻陷也是几乎没有办法,目前湖广全省已经没有能打恶仗的军队,长沙这种重镇凭借的也无非是多年前修建的工事,兵是再无能战的,也无援军。
  大江以南,无数的府县、无数的“军户”,或许能征调起来守城,但朝廷已经不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组建起一支军队出战。唯一还有希望的,只有云南和广西那边的征南大军,他们一部分还在交趾越南境内,一部分在云南广西边界;朝廷也许能调动一部分,不过也说不定……国内裂土三方都是朱姓宗室,远在几千里远的边将边军恐怕很不想搀和进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静止的时光
  道观的建筑群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山间淡淡的薄雾之中,起伏的山脉间一丝风也没有,那屋顶的云烟也恍若静止不动。周围没看到人迹,这里就像完全静止的一个地方。不过还是有声音,琴弦弹奏出的角徵宫商音调高低错落缓慢悠扬,在琴声的间隙,还能听到琴身木头被刮动发出的噪音。除此之外,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时起时落的鹅叫,道观里应该喂了一些家禽。
  这就是朱允炆生活的环境。出道观就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很难走,眺望是满眼的山林好似无数的囚笼阑珊。不过在道观的院子里活动还是很容易,饶是如此,朱允炆连屋门都很少出,常年几不见阳光。
  他只有极少的时间偶尔才会感到百无聊赖,因为作为一个饱受大儒教导的人,有太多的典籍可以研读,也可以亲自去为古文注释,这些都是他有兴趣的事;偶尔一段时间对围棋感兴趣,也可以和太监曹参废寝忘食下棋;音律、书法、丹青……道观里还可以炼丹。
  生活少操劳,衣食无忧。但朱允炆显然过得很不开心,如果人可以像动物那样吃饱了就满足,那便好了。
  无数的往事和让他羞愧的事时不时冒出脑海,让他饱受折磨。他常年不出门,无法开朗的心境又加重了这种心态。
  常常对他来说,时间就是静止的,今天和明天没什么区别;只有在感到安全受到危险时,才会有点感觉,充满了担忧和悲观。他仿佛在等待某种时刻,又仿佛纯粹在混日子。五十岁了,他仍旧没有从年轻时的时光走出来,也许到老死也走不出来。
  朱允炆本来是个心气很高的天之骄子,生为本朝太祖的皇长孙,这种出身的尊贵天下无人匹敌;后天是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受到了天下最高学问的老师的教育,文化造诣很高。故而太祖用洪武年号,他就敢用建文为号;恢复汉家衣冠后一武一文,他要重振帝国,再奏盛世篇章,登上帝位后满怀大志,要大干一场……
  但现实和理想总是相差甚远,登基不过四年,四年里大半时候还是在内战的状态,然后就被赶下了皇位。他有无尽的羞愧,有无尽的恨意,无论多么激烈的情感都不为过。
  他被一个看起来势力很弱的对手彻底打败,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这还没完,他眼睁睁地看到数以十万计的人因他而死,更多的流离失所;接下来的二十几年,他看到燕王文治武功,北征蒙古、南伐交趾,海上舰队纵横万里,百邦来朝,修撰《永乐大典》……
  对手取得的辉煌的成就,就像每天都用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失去一切的朱允炆感到软弱、无力、无奈……他堕落进了一个静止的时空里,与世隔绝。有时候他会沉迷于古代的典籍之中,废寝忘食忘乎所以,只有沉迷的时候他才能抛弃一切感到不再痛苦。人生,无论曾经多么荣光多么有前景,只要走错一步,就无法翻盘了,它显得如此短暂。
  ……但是最近几个月朱允炆不成天看书了,也很少下棋,他很关注湖广的战事,常常接见在外活动的大臣主要是郑洽,很有兴致地询问诸事,对湖广的格局了如指掌。
  文表,朱允炆亲自给改得名字,这个人在湖广掀起了风浪,沉寂二十几年的建文余党又再次活跃。
  马皇后曾多次在耳边吹风,说那个张宁是个野种,是姚姬的阴谋;但建文以前就不太信妇人的话,以前他只信士大夫的言论,现在有些改变、不过依旧保持不信妇人之见,太祖皇祖父说过的后宫不得干政。朱允炆从多方打探,并让郑洽看过旧的信物,还让他观摩过面相,认为张宁是他的血脉可信度极高。
  而且退一万步看这事,就算张宁不是他的种,也不无所谓,只要张宁认就行。野史流言里有说始皇帝是吕不韦的种,但嬴政就算统一六国之后,也没要改姓吕。放着尊贵的血统不要,他张宁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之前没理清的姚姬投毒案等细枝末节,现在在朱允炆心里都不重要了。他很想看到自己的“儿子”把现有的燕王后代推翻,这样至少能满足朱允炆心底的两大愿望:其一,报复燕王,朱允炆对燕王的恨意难以言表;其二,若张宁能获得天下,他必须认祖归宗,朱允炆的名誉和皇帝年号会得到恢复,百年之后能入享太庙,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官方都不承认他建文一朝。
  勾践卧薪尝胆,终报国破家亡的奇耻大辱,勾践不必为以前受到的羞辱感到无颜。朱允炆极度想看到自己一雪前耻的那天!这种情绪如此强烈,可称“朝闻夕死”,如果今天看到了自己的耻辱得雪,明天就死,他死的时候一定是笑着的!
  明皇室的血脉里仿佛一直包含着一种极端的成分,宁折不弯、不面对现实。这种状态延续到最后一个帝王崇祯,北京一破干脆上吊了事,首都刚破还有许多地盘就自杀的皇帝,仅此一位。终明一朝都延续着这种极端性子,皇帝不愿妥协,不和亲不纳贡不和亲,根本不管当时现实如何也不管利弊。
  朱允炆也不例外,他在绝望的二十几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一天不感到羞辱、不想着复仇,哪怕敌人是自己的亲戚。
  ……郑洽回来后,朱允炆再次秘密单独召见了他。
  在一尊神像前面,郑洽跪拜。太监曹参默默地把门关上了,这个宦官是建文在内最信任的人。
  郑洽被朱允炆扶起后,便躬身拜道:“朱雀军攻占武昌府后,姚夫人在王府设宴庆功,通过一个细作据点给老臣发了请帖,臣去了。姚夫人提出想让皇上重登帝位,号令天下。后来臣又见了姚夫人一面,试探出这不仅是姚夫人的意思,也是湘王的主意。”
  “郑学士认为他们为何要让我出山?”朱允炆问道。
  郑洽道:“这些日子臣在湖广各府游历走动了一圈才回来,发现湘王的部曲多有收编卫所官军的人马,地方府县之治更是完全依靠投降的地方官。臣以为这些人很不可靠,时间一长可能内乱。湘王要收拢人心,仅靠一个建文旗号是不够的;但若是皇上亲自登基恩泽天下,本就已经投降湘王的人就会思安、人心归附,朱雀军用武也更加名正言顺。”
  朱允炆踱了几步,又问:“郑先生之意,朕若重登帝王,能振奋文表实力;而不愿出山,他们则可能陷入困境?”
  “正是如此。”郑洽道。
  朱允炆道:“兵权实权都在文表手里,将来是否会对太子不利?朕一出山,恐难以再脱身……”
  “这……”郑洽忙低下头,不敢回答这一番问题。这种问题不是大臣能解答的,只有靠朱允炆自己领会,或许他已经领会到了。
  “文奎和一些人可能不会赞同。”朱允炆直言道。
  郑洽拜道:“姚夫人并未要求太子同皇上一起去湖广。她们也知太子有些误会有些隔阂,所以明言可让太子提出一些要求和条件。”
  朱允炆琢磨了好一阵,转身对郑洽道:“还是由你去见太子,他前月才刚从广东回来,你从中周旋。”
  “臣领旨。”
  接着郑洽没有直接见太子,先见了住在道观附近的几个人,然后才见到太子朱文奎。郑洽用了点心机,暗示建文君已经赞同出山登基之事,先入为主让太子意识到不能强求。
  其实就算将来是太子朱文奎的弟弟掌权,太子的情况也比现在差不了许多,往好处或许还可以混个真正的藩王……现在他这个太子有什么,除了一个没有实质好处的名分,和山匪流民一般四处躲藏,什么都没有。不过朱文奎一则担忧自己的安全,二则是受其母马皇后的影响,马皇后和姚夫人结怨太深。
  果然文奎见了郑洽后,马皇后就极力让文奎设法进言,打消建文君出山的念头。马皇后认为姚姬一旦有机会了,绝不会放过自己,宁可大家一起玩完,也不想受制于她。
  但是文奎和马皇后母子两人的想法也不是相同的。文奎生为建文太子、且又年轻,和当初张宁刚得知自己的身世一般心思,很不甘心。
  他在马皇后面前说:“文表当初能靠一帮山民在湖广起兵,我为何不能借此起事,而坐等受制于人?我早就想起兵,就是一帮旧臣成天说没有机会、没可能,结果你看文表干的事,这天下有什么事是一定不成的?眼下形势又比当初要好,‘燕王’的势力被汉王和文表从长江割裂,南方机会很大。若我在南方某地兴兵,进而向广东进兵,在那边召集旧部,会合一道、一番功业大有可为!”
  马皇后忙劝阻,但文奎在这件事上怎么也听不进去,也不愿听从母妃的话,他一门心思想着起兵:“正好文表说要条件,我便要枪炮。文表屡败官军,所赖便是此犀利之物,我得一批火器便能以此起事……还得要铸造之法,将来占了地盘咱们自己铸造……”


第三百三十三章 腥膻之味
  武昌城中寒气逼人,越来越接近年关了。张宁接受幕僚的建议,筹措了一个祭祀祖先的礼仪,神位要从太祖朱元璋的曾曾祖父、德祖玄皇帝朱百六开始,接下来有朱四九、朱初一等人物,好几个名字之后才是太祖朱重八……这让张宁产生一种错觉,肉身的祖上们可能很爱好数学、对日历也有一定的偏好。
  想当年神州大地汉人的命贱不如狗,太祖的父亲活活被饿死。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发现今时今日的竟是皇帝身份,却不知该哭还是笑。
  从准备之日起,张宁为了表示虔诚,进行了沐浴斋戒,有八九天时间。所谓沐浴斋戒,一是要洗干净换干净衣服,二是不吃荤腥、不沾女人,静修一段时间。张宁就是这么干的。
  不沾女人还好说,张宁离开常德府之后几个月就没碰过妇人,斋戒不斋戒都是那样。倒不是他不想,实在是拉不下脸,人前才三申五令不准将士凌辱和勾搭当地良家妇女,又因姚二郎嫖妓把他狠狠训了一顿;如果一转身自己就荒淫无度,好像有损威信。之前一直是靠手,斋戒之后因为出于对祖先的敬畏,自渎也禁了……不得不感叹古时的价值观,崇拜祖先的传统对他这个现代人照样适用,很多东西并未完全消失。
  但朱家的人欲望极大,非有诋毁太祖的想法,确实有野史传闻朱元璋当和尚的时候还有忍不住嫖妓的经历。后来聪明如嘉靖的皇帝,其荒淫无度的私生活也不堪言传。张宁好像也继承了这种血统,出征最难忍受的竟是那点事。
  斋戒数日之后,他发现最难忍受的并非那种事。连续吃了八九天素,嘴都要淡出鸟来。
  蛋也是不能吃的、还有油也属于荤腥,此时连味精都没有,军中的厨子手艺也不怎样,素菜里只有点盐巴、猪肉也无,可以想象是什么味道。张宁的食欲下降很快,他发现不过几天时间不吃肉竟是如此难受和渴望……想来这辈子真有看破红尘那天,也决计不想遁入空门吃素的。
  无味的食物和饥饿,非常简单的一种困难,却叫人忍受不能。难怪一帮新兵每天挨鞭子也能过下来,因为饭管饱还有肉吃。不过现实是这个时代世上绝大部分是不能天天吃肉的,能天天吃肉的那种人,最起码也是中层地主……张宁觉得自己应该庆幸。
  ……祭祀过后,张宁正在官署的一间屋子伸腿坐着,一副饭饱酒足的样子。桌子上堆着一堆骨头,有排骨的骨头和鱼骨头,几道肉菜已经狼藉,被吃掉了大半。
  他十分粗俗地打个饱嗝,满意地说道:“别倒了,现在天气冷不会馊,晚上热一热再端上来,而今很多人都吃不上肉。”
  人生在世,需求和渴望的东西竟能如此简单,他仍旧陶醉在可口饭菜的美好之中。牛肉中的山柰、八角等香料的味儿还萦绕在齿间;当西方还只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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