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鸿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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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鸿传说-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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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剪好了枝条,一一放入瓶里,又在四周缀以不知名的细碎野花,退后观看良久,正在感叹这是今生插得最为好看的一瓶花时,只听小钰又轻声道:“主……主花呢?”
  “什么?”
  “铃兰、碧桃……都不算得是主花……况且高低不分,太散乱了……”
  阿清抓抓头发,翻了翻满桌子的花,恶狠狠地道:“没有主花!就这些了!”
  “文竹叶子……”
  “什么叶子?”
  小钰从被子里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着桌子边上掉着的一把翠绿叶子道:“文……文竹叶子……配在碧桃旁边,铃兰散到边上去……”
  阿清几步走到床前,抓住了被子,猛地一扯,将小钰整个人抖了出来。小钰放声尖叫,刚要往床里滚去,阿清手一长,将她拦腰夹起,走到桌子前,使劲将她按在椅子上,道:“你来做啊!光说有什么用?”
  小钰浑身颤抖,呜呜地哭叫道:“阿绿……阿绿……”阿清紧咬下唇,死不放手。小钰拼命挣扎,但哪里动得了分毫,终于渐渐停止了哭泣。阿清待她完全静了下来,方蹲在她身旁,拿了两枝铃兰递给小钰。小钰本能地一躲,但阿清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躲开,一边柔声道:“看呐,多漂亮的花啊……这是小兔兔的花,小兔兔摸摸……对了,摸摸看,再闻闻……好香,是吧?这是小兔兔的花呢……”
  小钰呆呆地摸了一阵,慢慢张开手,握住铃兰,凑到鼻子前闻着,轻声道:“好香……”
  阿清道:“是啊,多香啊……这些漂亮的花,姐姐都不知道该怎么弄呢。姐姐现在有事出去一会儿,小兔兔帮姐姐弄这些花,好吗?”
  小钰不置可否地摇晃着身体,也不说话。阿清起身走到门边,推门出去,却不忙关上门,留了一条缝向里张望。只见小钰出神地看着那些花,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动手将那瓶子里的铃兰取出来。
  阿清依在门上,见小钰虽然动作显得略微笨拙,但却毫不犹豫地将花们一枝枝取出,修剪枝条,又一枝枝插回去。虽然仍是那些花,但经她重新安排高低、远近、里外的顺序,仿佛有了灵魂般,变成了另一组花。她嘴里含混地说着什么,可是怎么也听不分明。
  阿清看着看着,一会儿欢喜莫名,一会儿心酸难禁。她再看一阵,忽然觉得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脸、身子……实在不配靠近这房门。这想法在阿清心中如火一般翻腾,血都冲到脑子里。她用手捂住嘴,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楼梯的扶手,阿清浑身一颤,摸着楼梯,好象摸到救命的稻草,转身飞也似跑下楼去。
  阿清跑到楼下,躲在楼梯下的角落里喘息了半天,才定下心来。她又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走到门口,见外面的天已经阴沉下来。她信步走到大堂里,正见到石付在门口与客栈掌柜的谈话,见她来了,石付忙道:“小姐,正要上去找您呢,来,我有件东西要给小姐看!”客栈掌柜瞧了阿清一眼,裂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向石付挥一挥手,径直进去了。
  阿清看着他进去,低声道:“你们在谈什么?”
  石付道:“没什么,一些江湖上的事。小姐对我这位朋友大可放心,是可以跟我同生共死的人。小姐等等,我去拉车过来。”
  阿清奇道:“怎么,要出去吗?”
  石付笑道:“正是,我这东西可大,运不回来,所以要麻烦小姐走一趟了。”
  当下两人驾车出了市集。为避免有人跟踪,两人在城中转了半个时辰的圈子,最后来到城南一处荒僻之所。石付道:“这地方我也是听人说的,过来一瞧,嘿,正好派上用场。这里以前曾是前晋武帝的国丈临晋侯杨骏的一处府邸,很是威风显赫了一时呢。只是武帝一薨,楚王玮就在贾后的指示下拥兵勤王,将杨骏乱枪戳死在马厩的草料堆里,尽灭九族。匆匆数代,这宅子也就荒芜了。”
  石付将车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两人下了车,跨进坍塌的院墙,进入院内。入眼一派荒凉景象,到处是残垣破瓦,胡乱地堆在一起,上面长满了荒草。院子里还有不少乱葬坟头,有不少坟上露出黑漆漆的洞口,已成了狐狸等小兽的窝。断墙、基角之下的草丛间,还依稀看得见散落的白骨。
  只有后院一条回廊,因柱子极之粗大结实,是以这么多年风雨过来,当年的雕梁画栋虽然早已灰飞烟灭,却仍有三根柱子没有塌掉,孤立在荒草蔓藤间,见证着当年的繁华。
  阿清站在这一片废墟前,想着光阴如梭,世事无常,心中正自感慨无限,忽见石付从车后抱来十几个大坛子,堆在那三根柱子前。她好奇地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石付道:“醉四方十几年的老酒,可花了不少银子!”
  阿清道:“你抬酒来干嘛?请人喝吗?”
  石付嘿嘿笑道:“帮得上忙的,就是这酒了,哪里还需要人帮?请小姐比较一下,这里立的柱子跟那牢门的木头哪个粗?”
  阿清见那柱子足有一人合抱那么宽,道:“牢门哪里能跟这样的柱子比?”
  石付道:“那就好。小姐麻烦站后一点。”说着抱起一坛酒,对准其中一根柱子扔去,“咣啷”一声,酒坛摔得粉碎,酒水四溅。
  阿清吃了一惊,没等她开口,石付不住手地一一将酒坛摔碎在柱头,刹时院子里酒香扑鼻。阿清吃不惯酒,闻得头都有些昏,忙掩住口鼻退得远些。
  石付摔完了酒坛,嘿嘿一笑,掏出火燎子,点着了丢过去,顿时腾起大团火炎。果然是十几年的沉酒,燃烧起来火势惊人,两人被热气逼得不住后退,直退出十余丈方止。
  这把火足烧了半个时辰,待火苗渐渐下去了,三根柱子已变得漆黑。石付在地里刨出块大石头,运足了力,对准柱头拽过去,“砰”的一声,烧焦的柱子晃动一下,竟被他砸缺了一大块。
  阿清眼睛一亮,见石付又要扔石头,忙道:“我来!”
  她接过石头,默运功力,先是极缓极慢地转了两圈,突然极速一旋,石头脱手飞出,重重撞在柱子上,“啪啦”一声巨响,柱子从中而折,上半截跌落入草丛,激起漫天的黑尘。
  石付笑道:“成了!”
  阿清亦是欣喜得跳起来,道:“这就成了!这可好了!哈哈!啊……只是这么大的火,不是连人也……”
  石付伸出手来,两掌相对,比出一个圆道:“那牢门要拉得开,再粗也不过如此罢,何需烧这样大的火?况且只要一两根木头烧焦,再用石头砸开,人就能出来了。再者,小姐说那是间水牢,岂不是更好?人只需全身潜在水里,用根芦杆通气,那可连热都感觉不到了。”
  阿清直听得眼中放光,拍手道:“好!太好了!就是这么办!到时可要带几坛好酒去。”
  “那是自然。”石付无所谓地舔舔有些干的嘴唇,望着黑烟逐渐散去,道:“小人已经有所安排。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让小钰小姐安全地离开东平城,这可就有点费神了。”
  阿清一顿,道:“是啊,小钰如何出城……你有什么想法?”
  石付蹲下来,找了根树枝,在泥里纵横交错地画起来,一面道:“小姐请看:这里是东门,这里是南门,从位置上讲,离我们现在藏身的地方最近。但是依小人这几日所查到的情况来看,这两处反而是最危险的两处出口。我们现在住的位置——”
  他用树枝在泥里画了个圈,又从圈里延伸出两道线:“处在东街与南街相交的地方。沿东街向城门走,一路都是大的商行、镖所,还有城防牙司,每日在街上巡视的除了官兵外,还有各大行会的佣丁,就是晚上也戒备森严。所以这是最不可取的一条路。往南,小姐也见到了,除了醉四方这样的酒家,就是些烟花之所,也是通宵达旦灯火通明,马车、小厮往来不绝,难以藏身的。”
  阿清叹道:“如今纷乱四起,这城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被战火烧到,这些人呐,却仍在尽情享乐,真是不可思议。”
  石付怔怔地看着她,阿清一怔,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石付摇头道:“没有。小人只是在想……其他女孩子十五、六岁时,可能根本听不懂小姐这番话罢。纷乱四起,说得好,世间事怕就怕纷乱两个字。群雄四起,都想入主中原,称雄天下。可是这天下就这么一个中原,大家打过去打过来,能争的也就这几个城,这么些地方。昨日我在醉四方,还听到有女子笑邺城、襄城的人如何如何傻——怎会生在那样的地方?哼,只怕再隔几日,就是别的人笑她生在东平了。”
  阿清忙道:“战事又有什么变化么?”
  石付道:“现在的形势谁都看不明朗。不过据说慕容氏已接受了襄国石祗的请求,正式向冉闵宣战,看来燕王慕容俊决心凭二虎之力杀入中原了。此外,洛阳的大赵丞相姚弋仲、本来已归附晋国的氐族首领蒲洪,以及晋国的桓温等人都有参入混战的打算。这东平地处齐鲁之交,无论晋国北上,或是冉闵、慕容氏南下,甚至其他人过过道,都是不堪一击的。所以我们要尽快走才行!”
  他继续画着城防图,一面道:“别看这几日搜查的人少了,其实是内紧外松。四处城门目前仍然只许人进,没有姓孙的令牌,鸟都不许飞出去。我估计姓孙的不想打草惊蛇,先从城郊寻起,总有一日会查回来。他的两个手下主父忍和符申据说现在都不在营里。哪里去了?哼,八成在城里秘密搜查来着。我们得尽量早走啊。”
  他没有注意到说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阿清脸上杀气一现,指着图道:“小姐请再来看:通盘比较之后,北门我认为是最合适的出口,理由有三:第一,这条街不象东街那样笔直,弯了几道拐,又都是穷老百姓住的地方,房屋就特别凌乱,人畜杂居,一旦出了事,隐蔽起来容易;第二,街道狭窄,有几处甚至不能驶过大车,官兵调动起来就困难,只须在其中一处稍做些手脚,就能阻塞整条街;第三嘛,城墙虽然是四个城门里最高的,但因修得最早,破损严重,特别是靠里一侧年久失修,有几处已经裂开,为防倒塌,在城墙角堆积了大量土石。平日里也无太多人守卫。一旦小姐冲上去,用绳索下了城,前方就是森林。对方放箭不易射中,纵要追赶也用不上骑兵,小姐的功夫就有用武之地了。小人现在想的,就是在林子里怎样预留接应之人,那就万全了。西面的墙虽然也矮,但那是因为墙外就是济水,易守难攻。若从墙上下去,半里宽的河面,小姐自己没有问题,关键是小钰小姐身体我看也很虚弱,要逃脱实在难于登天。”
  阿清盯着图看了半天,点头道:“嗯,你说得很有道理。如果背着小钰真能冲上城墙,放绳索下去不成问题。进了森林,想要追我也没那么容易……那么,就定在北门吧。但是道曾他……”
  石付叹口气,站起来道:“小姐,如今我们出不去,就意味着不可能阻止道曾前来。姓阮的既然敢设下这个圈套,一定是有把握的。我这几日打听了一下,陶庄上两个月……战乱了一阵,搞得瘟疫横行,道曾这种时候还到那里去,姓阮的就是想抓他这点慈悲心肠的短……”
  阿清冷冷地截断他道:“什么战乱,分明是屠杀羯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她看了一眼石付——石付竟被她眼中冰冷的凶光射得一颤,禁不住后退两步——仰起头,傲慢地道:“瘟疫么,怎能不横行?我见到井里死了几个人,就把大石头推入井中,掩埋住尸体,哼哼,嘿嘿,谁也瞧不出来,哈哈哈哈!果然就起了瘟疫了!”
  石付背脊一阵阵冰凉,被阿清突然暴发的杀气激得后退两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瞧着阿清笑吟吟地在院子里得意地晃荡,提脚将荒草孤坟间开得正艳的一簇簇野花踢落。
  她一面踢,一面咬牙道:“哼,得道高人……瘟疫横行,满村都要死完了,还要去治疗,这不是疯子吗?见到女人、孩子被杀,倒还无所谓了,哈哈,哈哈!什么得道高人!都是骗人的!全是骗人的!我可看得透得很!如今我有别的办法救人了,也知道父亲大人下落了,哼,可不用管他了。他那么爱救人,就让他救去好了。醉四方里多的是人等着救,不过若是他知道了救的是相互厮杀的羯人,哈哈,哈哈,可不知会怎样呢……”
  正在此时,阴霾的天上突然撕开一角,有几束阳光投射下来,照在烧焦的柱子上,无数碳灰尘埃就在这光束里上下舞动,纷纷扬扬,仿佛飞扬的雪,只是由白变作了黑色。
  阿清就站在柱子边上,被阳光照到,只觉眼前一片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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