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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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 第4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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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有快桨船从对岸驶来,船头掌着灯火,近码头时,船头大声通报:“山阳驿信……”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信鸽传信的玩艺,更不要指望有线、无线电报了。除了烽火、灯旗传讯外,驿骑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传递消息方式。
  林缚出任淮东制置使司之后,就让乌鸦吴齐对淮东旧有的驿骑、急递铺传信体系进行整合,并将淮东情报网络往外线扩张。更远的地区,主要还是通过商号、船队以及现在的塘抄、驿传体系收集信息情报,而潜伏到浙闽、辽东腹地的密探,主要是刺探这些地区的综合情报,半年能传一次情报回来,就算是高效率了。
  林缚不晓得山阳这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要连夜将密信追到狱岛来呈阅。
  “莫不会孙壮或陈韩三有变?”林梦得紧张的问道。
  “不会,时机不对!”林缚摇头说道,“陈韩三是不见好处不撒鹰的人,孙壮此人粗里有细,不可能这么急躁!”
  侍卫将山阳递来的密信呈上,林缚拆开来看过,恨叹道:“陈芝虎啊,陈芝虎,没有李卓给他加套子,他出柙就只是一头恶虎!”
  林梦得从林缚手里接过密信,看过,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他真下得了狠手,两万流民便给他这么坑杀了!”
  ***************
  林缚得消息要早半天时间,陈芝虎在鄢陵获大捷的消息次日清晨才传到江宁。
  陈芝虎率部进驻许昌不久,就有天袄军残部北进鄢陵。陈芝虎率部从许昌东击流寇,在鄢陵城西北全歼这一部流寇两万余人。
  虽说陈芝虎歼敌两万余、首级全部割完还要些日子,但此役未留一个俘虏,令江宁许多人心里泛寒意。更多人则是欢欣鼓舞,觉得陈芝虎这么杀下去,大越朝中兴有望。
  淮东哨探传回的情报更准确一些。
  在鄢陵给残的两万余人,是天袄军残部不假,他们这时候北进鄢陵的动机暂时还无法查知。这股残匪北进鄢陵,给陈芝虎诱入鄢陵城外的沙济河湾地里,就没有出路。
  陈芝虎本有机会逼降之,却杀性未改,选择屠杀干净。
  两万余人里,流军也许只有半数,其余都是随军从贼的流军家属;也都作为流匪全部给杀戮枭首。有头无头尸体给丢入沙济河里,沙济河进汴水的口子都给填住,河水大溢,甚至在当地造成一次规模不少的涝灾。
  要是将所有人都杀光,也能恢复秩序,林缚宁可不要这种秩序。然而即使在顾悟尘、林庭立等人的眼里,这种乱民也是杀干净才好,更遑论宁王、岳冷秋等人听闻捷传都欣喜若狂了。
  高宗庭又与林缚仓促见了一面,才随高义北上,去见陈芝虎。对陈芝虎在鄢陵大开杀戒,高宗庭也是默然无语。陈芝虎这样的人物,已经不是他能约束的了。
  荆湖官兵在随州大败,而陈芝虎在鄢陵获得大捷,使江宁众人的心思更加的急躁,甚至可以说是狂躁,也更加迫切的想在南线获得对奢家的大捷。
  在这种情形下,林缚从淮东出兵牵制浙闽东线,自然成为江宁众人当前最迫切想要做的事情。在当日下午的军议时,众人就在宁王府里达成一致:海虞乡营暂归淮东军司节制,配合淮东从东线攻打岱山、昌国。
  林缚这次来江宁的目的基本达成,但是他最紧要的不是回崇州准备秋季对岱山、昌国的攻势。他首先要确保陈芝虎大屠流民军的消息传到睢宁、宿豫之后,孙壮所部不生什么变故。






  第69章 为何造反
  从狱岛渡朝天荡北上,走棠邑县东部的驿道,一路北上,至山阳县,约四百里。
  林缚不顾沈戎的反对,六月十二日,亲率两千骑兵,从棠邑县东部借道,进入维扬府,再从沿白沙河东岸北上,横穿白沙县、高邮县、金湖县,四天后抵达淮安府山阳县。
  六月中旬正值大暑天气,将鸡蛋打在太阳心下的石头上,都能滋滋的烤熟。四天行四百里,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对人对马都是考验。
  为减少军马的消耗,行军时,人皆牵马而行,严禁骑乘。宿营时,还要分心照顾马匹,异常的艰苦。不仅以周普为代表的骑营将领都要以身作则,徒步而行,便是林缚与随扈,也都穿着沉重的甲衣,牵马而走。
  一路上,能骑马的只有随军斥候。
  这世间从来都是不患贫而患不均,将领能以身作则,对普通将卒来说,再难苦的事情也谈不上艰难。便当成一次行军磨练,一路行到山阳,人疲马倦,士气倒是振作,军中也没有什么怨言滋生。
  津海号及两艘集云级战船都先护送女眷回崇州去了,包括张茍、张季恒、韩采芝在内的军令官学员队成员一百四十余人,也参与了这次高强度的行军。
  学习队的成员更辛苦,除了参与行军、宿营照料马匹,还要将沿途勘测地形作为正常的培训科目来进行。学员队成员都是武官出身,有相当一部分先自流民军的降将,身体素质都是极好,不过这么一路走下来,也大呼吃不消。
  抵达山阳县后,骑营就地休整,学员队还要渡淮北上到泗阳,勘测从山阳口到沭阳口的山阳湾地形。山阳湾是淮水出洪泽浦之后最重要的一段地形,淮东军司在山阳湾的两端,筑泗阳、沭阳两座军事要塞,利用山阳湾地形进行步、骑、水营的多种战术推演,是学习队集训进行到中期的主要训练科目。
  学员队活动较为独立,在淮泗间一停留就是大半个月。后期都到云梯云附近勘测地形,甚至还出了一趟海。在颠簸的风浪里,走近海到胶州湾,那浩荡无边的烂黄水洋,那激石拍岸的惊涛骇浪,那遮天闭日的船队,都叫张苟知道外面的世面是何等的宽广。
  一直到七月上旬,张苟才随学员队返回沭阳。
  望着山阳湾的浩荡淮水,站在淮河北岸大堤的张苟心绪激荡:就在一年多前,皇觉义军横扫淮北,他随杆爷率兵奔袭云梯关,也从这边走过。那时候看淮水只是浑浊浩荡的水流,自谓足智多谋,麾下又兵强马壮,有横扫天下之雄志,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坐井观天!
  “嗒嗒嗒”,听到马蹄声,张苟回头看去,陈渍牵了一匹马走来。
  “听说骑营渡淮进泗阳了,你知不知道?”陈渍挨过来,小声的问道。
  张苟点点头,一屁股在泥堤上坐下来。
  “会不会是去夹击大小姐?”陈渍问道。
  张苟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也许不会!”他虽然这么猜测,心里却没有一点底气。
  学员队这段时间都集中在沭阳一带,对淮安的军事形势并不清楚,张苟也是昨天才知道骑营渡淮的事情。
  他们已经不是一年前坐井观天的流民军将领,知道流民军里所谓的精兵跟真正的百战精锐有多大的差距。
  鄢陵一战,陈芝虎部也就万余精锐,愣是将打算从鄢陵跳出包围圈的胡老四部两万多人杀了干净。
  陈芝虎部,他们没有接触,所以不能体会陈芝虎所率百战虎贲的强悍。
  但是淮东军,他们这一年来所见、所接触、所学习,已经让他们接触到淮东军真正精髓的内核,自然就深知淮东军的精锐。
  这次随林缚北上的两千骑卒,有四百重甲骑,其余都是披甲轻骑。将卒们在大伏天酷暑里能牵马日行百里,只要这两千骑进入汴水西岸,迂回穿插,怕是除了少数城池,野外就没有义军的落脚之地了。
  在泗阳,除了淮东骑营两千精锐,还有凤离步营近五千精锐步卒、靖海第三水营两千余水军驻在泗阳。
  要是林缚从泗阳抽调主力,西渡汴水,与陈芝虎夹击红袄女,红袄女要么仓惶往西逃窜,要么困守淮阳城,实难想象她野战能有什么胜的机会。
  还要考虑徐州的孙韩三部以及驻守濠泗的长淮军,都是远比义军要精锐的官兵。
  张苟皱着眉头,心里忧思不解。
  陈渍咬着嘴唇,说道:“你嘴里说是不会,心里却知道骑兵要渡汴水的,对不?”
  “我不清楚,也许会,也许不会,”张苟心里颇为挣扎,说道,“即使骑兵要渡汴水,制置使不会不考虑杆爷的态度。骑兵渡淮,也许只是警告杆爷不要轻易妄动!即使这边真要去夹击大小姐,你我又能做什么?”
  陈渍一屁股坐地上,一脸沮丧。也不晓得何时,便给淮东所吸引,就如他曾立誓永不背叛杆爷、安帅的恩义时,这时候即使不考虑住在崇州的家人,要他逃脱去投杆爷,也觉得很困难。
  陈渍也想仿效张苟学水战,大不了以后避开杆爷跟大小姐,再不济两不相帮就是。陈渍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但是知道淮东骑营主力渡淮北上,很可能与陈芝虎所部汇合去夹击大小姐,他心里还是狂躁难安。
  这会儿急如暴雨似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张苟站起来,看到一队骑兵正沿着堤道驰来。
  张苟与陈渍牵马下了大堤让路,等骑队靠,才看到林缚穿着青甲,正打头策马。还有行军左司军曹子昂、步军司左军指挥使宁则臣等人陪同。
  张苟心里有些担忧,他与陈渍在此私会,怕林缚、曹子昂等人看到心里会有什么想法。
  林缚看到张苟、陈渍在这里,勒住缰绳,说道:“这夕阳将下,山阳湾的风光此时恰好!你们倒是好悠闲!”又与曹子昂说道,“子昂,你与则臣先去沭阳寨,我也留下来看看这山阳湾的夕阳晚照。”
  曹子昂与宁则臣先去泗阳寨。
  林缚将马交给随扈牵到一旁,他一屁股坐到泥堤上,挥手要张苟、陈渍不要多礼,指着身边的泥堤,要他们坐下,问道:“你们是不是在担心淮东军会渡汴水去打刘妙贞?是不是让你们作难了?”
  陈渍直性子,给说中心思,脸上就直愣愣的表现出来,黑着脸不吭声。
  张苟说道:“末将与陈渍是有讨论淮阳局势,倒没有作难不作难的。附淮东后,身心涤荡,只觉过往罪孽深重,唯大人不弃,我与陈渍都深怀感激,早就跟过往一刀两断了。”
  “你到淮东后,读了许多书,说话倒也雅气了,陈渍这点及不上你,他加上自己的名字在内,认得全一百个字不?”林缚知道张苟口不对心,倒也没有点破,问起陈渍上识字班的事情。
  陈渍挠了挠脑袋,瓮声说道:“它们倒是认得我!”
  林缚笑了笑,转过来就冷不丁的直接问道,“你们怎么看鄢然一战?”
  陈渍缓和的脸又板了起来,张苟也给问得措不及防,一时不晓得怎么回答才会让林缚满意。
  “要是能让河南诸府、让中原、让天下由乱变治,民众从此安居乐业,若是三五万人当死,我也绝不会手软,”林缚肃容说道,“要是杀了那么多人,农民还是没有活路,还是要扛着锄头、撅跟木棍子就造反,杀再多的人又有何益?淮阳那边的战事,淮东不会去参与,没有要让你们作难的。淮泗地区勉强安生下来,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我调骑营渡淮,是希望孙杆子安生些,不要给我添什么乱子。”
  “……”张苟有话哽在喉嗓口,却吐不出来。
  “有人为‘将相宁有种乎’而造反,想挣一番富贵荣华。有人是争一条活路而造反。不造反是死,还不如造反闯出一条活路来。有人是为信义,有人是身不由己。还有一些人是将天下大义担在自己的肩上,要为天下苍生争一个不吃人的世道来,”林缚问道,“你们俩当初为什么造反?”
  “……”张苟见林缚的眸子盯着他跟陈渍,似能看透人心,而林缚的每一句话都如大锤,打在他的心脏上。
  陈渍瓮声说道:“我一膀子力气,一人能干三四人的活,家小还要三天两头的饿肚皮,这贼老天还有天理了?早年流匪作乱,我应募去做堡丁,一次得了六个首级,堡里报功时,却变到别人头上;流匪再来时,我便拿堡头的头颅去投流匪,一下便做了旗头,便铁心去做流匪了!后来就跟了安帅。”
  张苟翻身从泥堤上爬起来,退了一步跪下,说道:“末将幼时孤苦,流落边地,给编入军户,常受屯堡里的将官欺侮,心里就恨这世道恃强凌弱,不给穷人活路。早年间,浦子里的鱼课、船税一增再增,每年都翻几样新名堂,水寨都没有活路,更不用说下面的渔民,便索性举旗造反。想要闯出给大家一条活路来,让那些鱼肉满腹的官老爷们一个教训。只是此路艰难,四处碰壁,头破血流,杀来杀去,没有出路,身边人死了一茬又一茬,便变得麻木,心里有种想到沾血的暴躁……也就忘了当初为哪般来造反的了!”
  “我常对淮东的将卒、官吏们说:你们所食所穿所拿俸金,都是民众耕种、都是民众织缝,都是民众捐给,你们也就只能拿赤血忠诚来回报。我又跟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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