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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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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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周围祥和,且安静,角落里,那个地秧子宗杭也睡得正酣。
  水鬼三姓有很多行话,自称“水葡萄”,外行人一律是“地秧子”,就这称呼来看,多少有点自我优越:毕竟葡萄水灵灵的,饱满,地秧子常年扒在地上,还干瘪。
  丁碛翻身坐起,动作很轻地拉开睡前放在脚边的水鬼袋,摸出形如滴眼液的“亮子”,左右眼各滴了一滴,闭上眼睛,眼球来回转动了几圈之后,重又睁开。
  屋内的场景渐渐清晰,带了点夜视成像的阴森气:这亮子是水鬼三姓的秘制,据说制作原料有部分来自猫头鹰和壁虎,都是夜视能力绝佳的生物。
  亮子抹在眼睛上,几个小时之内,等同于戴了夜视眼镜,很方便在黑暗中行事。
  丁碛随身带了根撬锁的细铁丝出门,猿猴般顺着爬梯纵上船屋二楼,然后开锁、入屋。
  关上门时,长长吁一口气。
  易飒就住隔壁,他得万事小心。
  ***
  丁碛打量眼前的房间。
  这间是个诊所的形制,正中搁办公桌,桌边堆着行李包和一摞大编织袋,应该是明天外出办货要用,这一点,陈秃倒是跟他一样,都喜欢在出发前打点好所有行李。
  靠墙都是货架,右首边的墙上开了扇门,挂了布帘子,连通着陈秃的卧室。
  枪这玩意儿太小了,塞哪都有可能,翻起来耗时不说,还容易出响动,不如……直接问。
  丁碛放轻脚步,撩开布帘进去。
  陈秃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得很熟,袒着的肚皮和秃了的头皮都有点泛亮。
  丁碛走到床头,左手探下去捂住陈秃口鼻,猛然用力,没过几秒,陈秃喘不上气来,双目陡然暴睁,丁碛快速撤手,拇指在他胸骨上窝中央处狠狠一摁,与此同时,右手细铁丝的尖头戳在了陈秃太阳穴上。
  再然后,他俯下身子,用腹语发声,声音很轻:“别说话,配合点。”
  腹语其实不是用肚子说话,而是一种运气振动声带的方式,出来的声音与本人完全不同,像是另一个人。
  陈秃半张着嘴,喉下吃了他那一摁之后,喉咙里像是被胶黏住,发不出声音、闷、难受、想吐。
  他艰难点头。
  “你的枪呢?”
  陈秃犹豫了一下,抬起右手,摸索到床头的柜子,然后用指腹敲了敲,同一时间,左手不易察觉地缓缓旁移,悄悄探向席子的边缘之下。
  “上膛了吗?”
  陈秃再次点头。
  丁碛用左手轻轻抽开抽屉,枪就在显眼处,最普通的制式,拿起来掂了掂,重量也对。
  他把枪插进腰后,右手就势滑入陈秃后颈,想先把他弄晕了再说。
  就在这个时候,陈秃的左手突然从席子下方抬起,丁碛急瞥眼间,看到他手里拿着的,赫然又是一把枪!
  糟了!
  丁碛不及细想,身体自然做出应激反应:那只托在陈秃颈后的手用力猛然一抬,把陈秃的脑袋迅速搂进自己腹间抵住,然后下死力往一侧狠狠一掰。
  颈骨折断的咔嚓声响,被柔软的腹部包裹和消音,轻得都没能走出这间屋子。
  丁碛屏住一口气,僵着不动。
  周围还是很安静,偶尔能听到木头因为长年湿热而发出的细小爆声,腹部热烘烘的,那是陈秃临死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窝在他腹部没法释放。
  然后,这具身体渐渐软了、沉了,握枪的手慢慢垂下去,像电影里的慢动作。
  过了一会,丁碛缓缓地、动作尽量轻地,把陈秃的尸体放回床上。
  他拿过陈秃手边的那把枪,和自己先拿的这把比对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
  柜子里这把,是假的,只不过假得惟妙惟肖,连上膛后该有的分量都分毫不差。
  席子下的这把才是真的,而且这一把枪头很长,因为枪管上外接了螺旋管的消音…器,看来陈秃也是够谨慎小心的江湖人,枪上都玩了真假做了文章,只是可惜了,阴差阳错,还是没能躲过突如其来的江湖死。
  丁碛低头看陈秃渐凉的尸体,一股迟来的懊恼冲上头顶。
  没打算杀他的,本来很简单的事情,现在复杂了,时间骤然紧迫,分秒催命。
  还有不到五个小时,天就要亮了,那个时候,陈秃应该开着船,把宗杭送走,否则,这事就会败露,自己的下场,一定很难看。
  ***
  宗杭在睡梦中被人摇醒。
  外头似乎落了雨,不大,沙沙的声音,被屋顶墙壁过滤,落到耳朵里,绵密又柔软。
  乍醒的感觉非常难受,无限恍惚,眼皮间像粘了胶,只模糊看到黑洞洞的屋里有个黑漆漆的人影,那人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这“嘘”声让他回了魂。
  宗杭一骨碌爬起来,低声问:“是不是要走了?”
  他不知道时间,以为要黎明了,虽然外头还很黑,但不是有句话说,黎明前的黑暗最浓重吗。
  丁碛嗯了一声:“事情不太妙,素猜那边好像察觉了,计划有改变,我先把你带出去,需要你配合。”
  宗杭浑身的汗毛都奓起来了,觉得每根汗毛底下都埋了粒冰碴子,寒意从肉里透到皮上。
  只记得点头。
  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丁碛向他展开一只大的编织袋:“你钻进去,不管外头发生什么情况,千万别动、别出声,不能让人知道袋子里头装了个人。其它的,我会解决。”
  宗杭一颗心都堵到了嗓子眼,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自己绝不能掉链子。
  他动作很轻地爬进编织袋里,尽量把身体蜷成一团,抬眼时,看到头顶上的那线拉链正悄无声息地、一齿一齿闭合。
  ***
  丁碛定了定神。
  截至目前,进展都还算顺利,门外的编织袋里装着陈秃,脚边的这只,刚装进宗杭。
  他换了套白T长裤,因为这颜色在夜里显眼,又把换下的衣服卷起了塞进水鬼袋,摘下墙上挂的竹笠帽戴上。
  陈秃的船就停在平台边,丁碛很小心地分几趟把编织袋和水鬼袋都拎进船舱,用钩绳把易飒的小船拖在船侧,这才解开缆绳。
  为了避免轰油发出声响,丁碛取了船篙,先一下一下、慢慢把船撑远,这活不轻省,他咬紧牙关,用足了力气,胳膊上的块块肌肉贲得铁块一样坚硬。
  一直撑到离船屋足够远了,丁碛才把易飒的小船搬进船舱,然后轰油开船。
  船速一路飙升,船尾扬起一人多高的浪花,丁碛站得显眼,想起易飒吩咐他“一个人别乱跑”、“如果你真是她的目标,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之类的话,唇角浮起讥诮的笑。
  他就是要成为目标。
  进到大湖深处之后,丁碛循着之前的大致记忆,冷静转向,持续前行,直到眼前出现了团团树影。
  泥炭沼泽森林。
  看看时间,离天亮只有三个多小时了。
  谨慎起见,丁碛尽量把船开得更加偏远,近岸停船之后,先把易飒的小船放下水,又把水鬼袋和装宗杭的那个编织袋转移过去,这才驾着陈秃的船,加速后退离岸。
  退了一长段距离之后,油门挂到最大,一路拉高船头,加档冲刺,接近水岸界线时,丁碛一个纵跃,利落地从船上翻下,目送着船的速度不减,一路硬碾直冲,压过不少矮树,直到因阻力太大,最终半陷在一处泥沼间。
  雨有点大了,丁碛抓紧时间过去,拆了陈秃的船油箱,倒了一半在船身各处,然后点火。
  泥炭沼泽森林本来就容易燃烧,更何况现下还添了油,不过这一处树丛不是很旺盛,这些天还多雨,他不怕形成森林火灾,至于河岸上那些碾拖的痕迹,很快也会被雨水冲刷掉的。
  火头肆虐蹿升时,丁碛已经拎着船油箱上了易飒的船,开船前,记下了她的油表刻度。
  开出一段之后,丁碛回头去看。
  那一处,憧憧火光被树影遮掩,烧得并不明显,团烟滚进墨黑的夜色里,很快匿了痕迹。
  再开得远些,连烟味都闻不到了。
  ***
  丁碛把船开去了易飒的船屋。
  她住的地方真好,孤零零远离浮村,干什么都不会束手束脚。
  泊好船之后,丁碛把水鬼袋和装宗杭的编织袋拎进屋里,反手掩上门,盘腿在黑暗里坐下,拳头微攥,掌心一层薄薄细汗。
  陈秃解决了,那艘船解决了,只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他衣着这么晃眼地“独自”在外晃了那么久,还“落脚”在如此偏僻的船屋里,就是想引起那个袭击他的女人的注意。
  他也相信这世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袭击,有第一次,就绝对有第二次,所以他为她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只要她来,一切都好办了。
  如果不来……
  丁碛眉头慢慢锁起:如果不来,他就要在天亮前做另一套方案。
  他呼吸放缓,眸光渐深,亮子的效用还在,能看到装宗杭的那个编织袋,倚着屋角放着,悄无声息。
  丁碛脑子里盘着无数念头,右手的拇指食指习惯性地相互摩挲、再摩挲。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朵里突然捕捉到一线突兀的水声。
  他浑身一震,迅速起身,走到编织袋边拉开袋口。
  ***
  触目所及,宗杭正圆睁着眼睛,不知所措,他在袋子里躲着,目不能视,一路只知道自己被拎起,又放下,心里无限焦灼,却不敢动也不敢问,怕稍有动静,就会被人看出这袋子里装了个人。
  丁碛压低声音:“还没能甩掉他们,也还没摸清他们到底几个人……你照我说的做,咱们先换衣服。”
  宗杭赶紧照做,脑子里一片乱:换衣服?丁碛是要假装自己是他,引开素猜那些人吗?这么做,会不会有点太冒险了?
  萍水相逢,易飒和她的朋友这么帮自己,宗杭心头止不住发热:回去了之后,他一定要多做好事,才对得起老天这么善待他。
  换好衣服,丁碛把竹笠帽给他带上:“记着,你到外头坐下,不要离边沿太近,腿不要垂到水上,还有,这个拿上……”
  宗杭摸索着接过来,心头颤了一下。
  居然是把枪!
  丁碛的声音低得像耳语:“素猜的人跟我没仇,看到‘我’在外头,应该不会下手,但枪你还是拿着,以防万一。咱们一明一暗,分工合作,你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出手把他们解决。如果你实在害怕,可以做这个手势……”
  他知道屋里太黑,宗杭看不见,于是拿住宗杭的右手,示意他五指张开,高拉过头顶之后,帮他做了个“六”的手势,左右摇了三下,然后转成前后向,大拇指向下向后弯压,将小指托高,定格了一两秒。
  宗杭默默记住了,忍不住问了句:“这是什么意思啊?”
  丁碛在黑暗里微笑:“道上的黑话,意思是:交个朋友,有事好商量。”

☆、第26章 25

  宗杭推开门出来。
  腿有点抖,攥枪的手汗津津的,心里不住给自己打气:不能犯怂,人家跟你非亲非故,都在为了你犯险,你可不能不像样子。
  他一步一挪,依着丁碛的吩咐在平台上坐下,双腿盘起,尽量远离边沿。
  天上还在飘雨,夜色里的大湖水色暗沉,反而把天衬得浅了,右首边有黑漆漆的一团,像有个人在那蹲守——乍看到时,宗杭险些叫出声来,好在很快就辨认出,那只是露在水面的树冠。
  这间船屋像被水包围的孤岛,四下都没声响,也没住户,素猜的人会潜伏在哪呢?
  难不成……水下?
  这念头让宗杭毛骨悚然:这年头,毒贩子都这么高级了?抓他还出动蛙人?在下头潜水?
  他脊背发凉,稍有点风吹草动都心惊肉跳,保险起见,他把枪端起来,枪口向着水面,又抬起右手,把丁碛教他的那个手势做了好几遍。
  他觉得这叫软硬兼施:我愿意跟你交朋友,大家有事好商量,但是呢,你别轻举妄动,我这个人不好惹,我有枪。
  过了会,船屋边沿处突然响起水声。
  宗杭急转头,只看到那处水面来回漾动。
  还没回过神来,又一处水声响起。
  这次是在左前方。
  宗杭的神经都绷紧了:自己转头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看到的,还是晃动起伏的水面。
  傻子都能看出,这绝不是湖里的游鱼作怪。
  他一颗心狂跳,拼命摁下那些想大叫、呼救、连滚带爬冲回屋里的冲动:说好的要“分工合作”不是吗?他现在不是宗杭,是“丁碛”,他要稳、要处变不惊,要让来者摸不清头脑——他扮不好丁碛,事情就会露馅,还会连累别人。
  所以他咽了口唾沫,坐着不动。
  过了会,眼角余光里,忽然瞥到那团树冠在晃。
  真的在动,幅度不大,但足以吸引人的目光,有时候叶片擦碰,发出极低的沙沙声响。
  不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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