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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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 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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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谁先提起旧年的大雪,秦恒将话题揭向遇到慕容芃雪地里捉锦鸡的趣事。慕容芃一张俊颜羞得通红,笑道:“经年旧事,到也值得回忆。那时芃的确顽皮,让两位兄长瞧了笑话。”
    顾晨箫爱屋及乌,早存了维护之心,笑道:“哪个不是打从年少轻狂一路走来,芃皇子年纪小些,自然童真一片。晨箫每每忆及,到羡慕往昔烂漫无限,更羡慕你们姐弟情深。”
    同父异母的兄长姐妹们,顾晨箫一个也不亲近。年少时光多是与母妃长居琴瑟宫内,纵有天真烂漫的时刻,却享不到手足亲情。一番羡慕慕容芃的话语中,的确含了几分真情。
    秦恒听得顾晨箫与慕容芃言语亲近,言语中大有维护之意,想来有关于康南有意与西霞联姻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求娶温婉,与顾晨箫便不是情敌,更不牵涉两国利益。想到面前这二位,日后定然是两国的栋梁之材,到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和盟友。
    想到这里,秦恒也微微一笑,似是缅怀,又似是伤感:“说来惭愧,恒当日见到那一幕雪地趣事,心里丝毫未觉顽劣,到添了倾慕。恒自小养在父皇身边,纵然溺爱,最缺少的却是童趣,更枉提什么手足情谊。”
    想来秦恒虽然早早贵为太子,他的身世却最堪怜,自小便没了母亲的教养。建安帝再疼惜爱怜,却被朝政牵涉到多半精力,放在他身上的时间有限。
    也是因此,秦恒从小便养成了寡言的性子。建安帝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有时独自躲在房里读书,有时又溜到无人的地方蹲在草地上看蚂蚁搬家,一个人一待就是大半天的功夫。
    秦恒略带伤感地提及自己的儿时,到惹得顾晨箫与慕容芃唏嘘。
    褪下各自身上的光环,纵然各人经历不同,他们都有过最欢乐与无忧的童年。几句话将关系拉近,比去年腊月里的相聚更添了几分情谊。
    几个人将旧事就此打住,语风一转,提到边城的战事上头。
    建安以北尚有胡虏,康南以南边疆不宁,西霞边城之外,更有蛮夷虎视眈眈,时不时便会开战。幸好如今高丽与扶桑尚算安宁,海上一片平静。
    秦恒与顾晨箫年纪大些,看问题自然敏锐。两人侃侃而谈间,慕容芃更多的是倾听与探究,间或发表一点建议,都是中肯而自然。
    瞧着一片欢娱,辞别了两人,打从宁辉殿出来时,慕容芃小脸上未可查觉地浮现出一丝沮丧。
    横亘在年龄上的差距无法逾越,纵然几位太傅悉心教导,又有陈如峻时时提点,慕容芃却深觉难有一日千里的成就。今日与两位殿下谈话,慕容芃立刻便查觉到,自己的眼光还不够长远,看问题不够全面,缺了统揽全局的魄力。
    便好比良将易得,一帅难求。他可以是战场上最勇猛的先锋,却缺乏着中军帐中运筹帷幄的从容。
    大半年的历练说短不短,慕容芃平时也试着拿自己的想法与父皇的决断相比较,好几次他认为自己考虑得完美无缺,却总会被崇明指出小小的纰漏。
    似是到了一个瓶颈期,慕容芃深觉自己止步不前。他越来越多的沉默里,夹杂着自己对自己的不确定和猜疑,显然犯了为君者的大忌。
    慕容芃忽然不想回去面对那无止休的通史与舆图,他想要片刻的放纵。
    打发身边跟着的人先回宫,自己只带了小常一个,慕容芃默默转到了御花园中,坐在湖边倚着一颗大柳树下出神。
    小小的年纪,给予自己的期望太过完美,慕容芃只想与父皇分担肩上的重担,却忘记了拔苗助长本身就是一种偏激。
    大柳树崎岖的身型硌得他脊背生疼,慕容芃微蹙的双眉纠结成一条细线,嘴唇紧紧抿着,被树丫间筛落的阳光照射,略显稚嫩的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郁与落籍。
    叮咚一声,伴着轻脆的笑意,慕容芃脚下的湖面上荡起几圈细碎的涟漪,有水花溅上他白皙的小脸,也打湿了他湖绿色的锦袍。

第四百七十章 规劝

    微微的柳枝扶疏,湖面上倒映着自己模糊的剪影。慕容芃不怒自威,低喝了一声:“是谁?出来说话。”
    不远处一颗古榕树的后头,闪出汤伽儿古怪精灵的笑脸。她着了玉簪白的暗纹掐腰夹襦,一手提着靛蓝色镶大红阔褶的裙裾,另只手里还握着块小瓦片,保持着投掷的姿势。
    方才便是她瞧着慕容芃目露纠结,用这种小瓦片在水面连打几个水花,有几滴溅上了慕容芃的脸颊与衣衫。
    见慕容芃开口,汤伽儿走近了几步,盈盈下拜,声音如珠落玉盘,叮咚作响:“伽儿见过三皇子殿下。”
    “原来是伽儿姐姐,快快平身”,慕容芃多次听慕容蕙提及她这位伴读,言语间总是赞叹有加。几个月的相处,他自己也对这位心志坚韧、言语质朴的小姑娘十分欣赏,话里添了些敬重。
    汤伽儿谢了恩,走到慕容芃离几步远的地方立住身形,望着他脸上还未来得及收敛的黯然神情,关切地问道:“三皇子今日不大开心?”
    慕容芃随意折了根柳枝拍打着水面,掩饰地笑道:“只是累了,略坐一坐。与伽儿姐姐说了多少次,日后唤我阿芃便是。”
    汤伽儿微笑颔首,并不急着离去,而是向小常招手笑道:“没听见你家主子累了么?还不去沏壶茶来与三皇子解乏。”
    小常知道两人的熟稔,自然领命而去。
    汤伽儿便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在慕容芃的一旁,善解人意地说道:“阿蕙曾说,旁人若是不开心,那眉头会蹙成团疙瘩,阿芃若是不开心,眉头一定会蹙成条直线。你自己瞅一瞅,是也不是?”
    取出随身携带的鹅蛋形小镜子,汤伽儿调皮地递到慕容芃面前。虽是调侃,一缕关切的神情却质朴而自然。
    慕容芃接了镜子,从里头瞅着自己皱成风干桔皮一般的眉头,哪里瞧得出什么直线与疙瘩的区别,心内不觉哑然。
    讪讪将镜子还给汤伽儿,他将柳枝往湖面一扔,双手抱住了膝盖,诚实地说道:“这些日子是有些不开心,只觉得心上一根弦绷得太紧,到似要断了一般。”
    慕容蕙与慕容芃年岁接近,与璨薇宫内的长姐不同,到是两人之间走动得多些,自然与汤伽儿也算熟悉。瞅着汤伽儿微黑的脸上灿若星子的明眸,还有一脸真诚的表情,慕容芃忽然有种想倾诉的冲动。
    他接了小常沏来的茶,挥手示意小常远远退后,这才安静地与汤伽儿聊天。
    “伽儿姐姐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明明费尽了心力,却总是有所不及,满脑满心都是疲惫?”慕容芃不加掩饰的脸上添了些落籍,显得无精打采。
    汤伽儿从袖间取出一方天青色的丝帕,从湖边汲了凉水递给慕容芃擦脸,安静地点了点头:“伽儿从前时常感同身受。”
    见慕容芃一幅认真倾听的模样,汤伽儿亦学他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上:“我与祖母在乡间待得久了,住不惯府里的雕梁画栋。几位姐妹妹嫌我粗鄙,不肯真心相待,连母亲也瞧不起我满口的桑麻与民生。”
    汤伽儿沉浸在对过的回忆中,有些话藏了多时,竟不吐不快。
    秋风徐徐吹动她的衣袖,那张干净清秀,总被慧黠轻快的笑容掩盖的小脸上显出沉重的沧桑。
    时至今日,汤伽儿也只是不足十岁的小丫头。她与祖母从苍州来到皇城,不晓得有多渴望父母对她的疼惜。
    她认真地收敛着在乡间养成的性情,看着母亲的脸色,仔细学着府中姐妹梳妆穿衣、早晚请安,可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无法因为短时间而改变。纵然有祖母为她撑腰,几位姐妹私底下还是笑她东施效颦。
    汤伽儿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模仿着家中姐妹的样子,想要成为父母眼中的名媛淑女,可惜她的努力与成果却总是以反比的增长,更成为旁人的笑料。
    有段时间,汤伽儿即失却了过往的纯真,更学不会姐妹们的矜贵,常常一个人无助地躲在房间里哭泣。
    记不清是哪一个清早,窗外的晨曦映上青碧的窗纱。从半开的窗扇望出去,能瞧见梨树的枝头上有两只还黄鹂婉转地歌唱,汤伽儿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望着闺房内青碧色的承尘静静凝思了许久。
    就是在那一刻,汤伽儿下了决心,既然做不成旁人喜欢的样子,便要开开心心做回自己。
    祖母领着她走到两人共同种下的丝瓜与青毛豆架前,指着那些瓜豆慈祥地凝望着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些人天生便与旁人不同,何必要求一颗瓜非要长成豆的模样?”
    读书不多的祖母走过了六十多年的路程,变得睿智而平和,她握着汤伽儿的手,认真对她说道:“每个人生来都是不同,能把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出彩才算是真本事。只要是金子总会发光,不要攀比,更不要丧气。”
    汤伽儿醍醐灌顶,她不再应和父母的眼光,不再随着府中姐妹的装扮,而是认认真真做回自从前的自己,照着喜欢的样子去活。
    依旧与祖母忙活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汤伽儿挽起衣袖亲自浇水施肥。慕容薇送她的《齐民要术》更成了宝贝,被她翻来覆去读了多遍,加上自小在乡间的耳濡目染,很是得了些精髓。
    祖父在内阁任职,分管着工部的各项要务,有时与祖母探讨一二。汤伽儿从只是旁听到偶尔插上几句,再到后来,汤阁老竟越过了祖母,一本正经与孙女讨论工部农田水利的推行。
    汤伽儿不仅活出了自己喜欢的样子,更赢得了父母的尊重。往昔以为她顽劣不羁的父亲看到了她的才华,专程带着她去书斋寻了许多从前的孤本,要她依着自己的喜好,致力于农桑研究。
    被慕容蕙选为伴读,不知羡煞了多少府中姐妹。她们不再嘲笑汤伽儿的装扮,汤伽儿偶尔回府,都被当成众星捧月一般。

第四百七十三章 抱香

    秋风起兮,吹落一地黄花。
    甄夫人立在后院里的菊圃旁,拿着花锄默默打理落花,将它们装进丝囊,又埋在早就挖好的香丘里。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大约便是她此刻真实的写照。
    略显消瘦的脸颊近似透明,下巴尖尖如玉,越发衬得一双明眸深湛如水。
    心上再不复从前的气定神闲,甄夫人对钱唯真的失望越来越重。她沉思了半晌,将花锄递给一旁传阅的丫头,自己回到房里又一次提笔写信,依然用着三秋惶急的暗语,希望钱唯真早早解了燃眉之急。
    这封信只是试探,甄夫人心里早断了对钱唯真救急的念想,却还有一丝不舍,抛不却往日淡淡如水的情谊。
    粘家人的出手的不管不顾,与钱唯真往日的小心大相径庭,甄夫人心内早就讶异,这并不是钱唯真的手笔。
    眼瞅着粘家送来的现银所余不多,前来兑银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甄夫人颁了命令下去,达官贵人们的银子一律不再兑付,先集中财力将百姓的辛苦钱折换。
    此话传出,市井间登时一片欢呼。以扬州君郡守为首的那些人,碍着钱唯真的面子,又不敢公然登门,顺序反而比往日畅通了许多。
    甄夫人耐心等候,几日间不见京师消息传来。三秋惶急的秘信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再一次石沉大海。
    从最初的搪塞敷衍,到如今的不闻不问,细细思量间,甄夫人早早料到,自己必然是钱唯真的弃子,却未想到他绝情若斯,将昔日爱恋一刀斩断。
    甄夫人默默对镜理妆,瞧着菱花镜中依然艳若桃李的素颜,心中闪过几缕唏嘘,慨叹着自己比池塘间浮萍与那秋日黄花更为可怜的一生,流下了几串珠泪。
    宁肯枝抱香死,不随落叶舞西风。甄夫人与镜中的自己对视,认真思量着往后的日子一步一步该如何走。
    内室的多宝阁里,有只带锁的柜子,甄夫人屏退众人,独自开了锁,搬出一只只香樟木的匣子,都搁在临窗的大炕上。
    将匣子一个个打开,珠光宝气顿时盈满了全屋。甄夫人温柔又痴迷的目光掠过那些堆得满满当当的匣子,弯腰以纤指挑起一串帝王玉的塔链,静静摩挲着,感受着玉质的湿润与细腻,发出轻不可闻的叹息。
    撂了塔链,甄夫人再握起一对老坑满绿的翡翠镯子,轻轻笼在手腕上,感受着上面曼妙的花纹,还有冰凉沁心的剔透,久久不舍得放下。
    三尺如许鲜艳如血的红珊瑚树、没有一丝瑕疵的绿松石摆件,整块玉的佛手,还有雕刻得惟妙惟肖的南红观世音菩萨,正悲天悯人望着她。
    一生积蓄,尽在此处。总以为多年前便洗白了的人生,会迎来后半世的福寿昌隆,却原来从未走出过最初的阴翳。
    自己与钱唯真,终究脱不了妓女与嫖客的关系。到了如今,也该学那杜十娘怒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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