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与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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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春与景明-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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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今年五十有八了。她想,才五十八,这犯的什么娇气毛病。
  她不愿意犯娇气,拼着坐起来,可手脚都使不上力,来来看看她,又看看鹅,毅然冲到院子里,大鹅扑过去,被它轻巧避开了,它就那样跑出了院子。过了一会儿,它和隔壁一个常跟陈老太一起吃饱饭后遛弯的老太太回来了。
  于是陈老太终于在朋友的帮助下坐起身,换了半天的气,才长叹一身,对朋友笑笑:“嘿……老了。”
  朋友看她笑得举重若轻,说得轻描淡写,也就明白,她是绝不肯现在上医院检查的。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身上有点病痛,能缓过去就缓过去了,能不告诉子女就不告诉,能不上医院也不上,顶多了找个熟人介绍的诊所看看,宁可一条命悬在年纪的长河上,也不肯知道它到底可能流到几时。
  流到几时都是一样的,人能带走的总是遗憾多于圆满。
  吃午饭的时候,曲景明又给家里打了一次电话,这回很快有人接了,陈老太声调上扬地“喂”了一声,听起来心情不错,曲景明一颗心放了大半,乖乖地喊了一声:“大妈。”然后跟陈老太半请罪半闲聊地说了一会儿话,那边似乎没有在意他回来迟、不进家门的行径。
  聊了半晌,陈老太说:“我跟朋友吃饭呢,你也去吃午饭吧。”
  还晓得找朋友一起吃午饭了,看来不是会寂寞孤独那一挂。曲景明暗忖道,他没有受到责怪,又收获老太太的日常生活新鲜事一桩,便高高兴兴结束了通话,把电话里的情形跟和春说了一遍,两人都很欣慰。
  都不过半大的孩子,倒是开始把年近六十的老太太看成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了。
  下午,两人再去问曲景明的班级安排。学校给的优待真是足够优,把他调进了最好的一班,这下还真跟和春一班了。按照中考成绩来排,两人做了一班的吊车尾。
  和春看着班级表里用钢笔新添的“曲景明”三个字,表情贱兮兮的:“从初一第一次月考开始,我们的名字就没有排那么近过了,嘿嘿,虎落平阳了吧?”
  照以前,曲景明保准丢他一个大白眼,可今天曲景明只是勾了勾嘴角,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分班表,语气略带揶揄:“那你就好好珍惜曲老师跟你同桌的一个月吧。”
  和春:“……”没法儿反驳,毕竟这人真给他补习过,说是老师并不为过。
  新学期第一次安排同桌也照成绩排,顺着列表下来,同性别的两两组合,班里的男生又是双数,因此他们就必然是最后一组男生同桌了,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最后两个座位上。自古以来,那都是学生不学好、专门搞小动作的风水宝地。
  和春想想就高兴,把这看做从天而降的喜事,乐得晚上主动请蹭饭的顾尚维下了好馆子,一顿饭花掉他一个月的零花钱,他一点没心疼。
  顾小公子如今也是体察过劳动人民赚钱之不易的人了,结账的时候看着账单,惊吓得轻轻吸了一口气,看和春掏钱包付款,忙给曲景明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揖,满脸严肃表情。
  和春莫名其妙地看过去:“你干嘛啊?”
  顾尚维说:“感谢景明带我吃肉。”
  和春:“我请你吃的。”
  顾尚维收回手,耸耸肩,冲曲景明挤眉弄眼,道:“没有你的明明,我哪里能吃这么一桌子啊?你平时就算良心发现了,也顶多给我上两串假羊肉,小臭奸商。”
  和春听了,立刻眉开眼笑的,他对这个称呼颇有好感,把钱交给服务员后,也给顾尚维做了个一样的揖:“谢谢顾兄谬赞。”
  顾尚维懒得理他,呵呵一笑往椅背靠去。餐厅灯光本就昏暗,他这样,整个人便有大半都陷在了暗部,于是投过来的目光便有点诡异的审视意味,先是落在和春身上,再是看看曲景明,接着回到和春脸上,把人看得发毛。
  和春瞪回去:“你又干嘛啊?打什么主意,我这个月除了二百食堂伙食钱,别的多一分也没有了!”
  顾尚维笑笑地摇摇头,没说什么。
  新学期就这样在和春欢快的心情中开始了。
  可是,和春的乐事对曲景明来说,就是麻烦事。同一个教室上课、同一桌学习,这还没有多了不得,最尴尬的是同一个宿舍住。一开始还好,和春忙着结识新朋友,热热闹闹的没怎么围着曲景明转;俩星期后,和春天下平定,就收心了,死乞白赖地跟曲景明下铺换了床位,热衷于缱绻在他床前,叨叨些有的没的。
  曲景明倒也不是烦,他现在听和春说什么都比以前多了几分留意,此人算不算大丈夫暂不可下定论,但不拘小节是十分显性的,因而在曲景明的眼里,他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偏偏还时不时欲盖弥彰……那样子,不仅不烦,看着还挺有意思。
  可也让人相当难办。
  这种难办,是被自己没感觉、又不能伤害的人每天用灼灼目光盯着的为难。
  离开美国的时候,Medivh把曲景明啃下的那本小说送给了他,两人之间还留下了联系方式。热情的大叔自荐做曲景明的情感军师,后者虽然打心眼里认为那大叔不靠谱,可有时候也少不得敞开聊聊,毕竟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别的人能跟他聊了。
  Medivh用了半个暑假时间来给他梳理心态和思维,给他灌输了一堆诸如“一个男生喜欢你跟任何女孩子喜欢你,感情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对错贵贱”、“喜欢同性天然有机无公害,不应把同性恋当做洪水猛兽搞歧视”、“坦然面对,尽量降低伤害”之类的观念和指导,帮他做足了亲密面对和春的心理健康建设,使他回到彷州面对和春的时候,堪堪保持了常态。
  可要风平浪静、不出差错地度过接下来的三年,他认为这是小概率事件。
  和春的感情,他的已知,都是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因此,每当和春趴在他床沿净扯闲篇,他就感觉压力比遇到写不出的数学题还大,虽然脸上云淡风轻,甚至有点敷衍应付,心里却忍不住把和春的话挑挑拣拣,拎出来分析背后可能蕴含的心情,尽可能避免无意出口伤人……明明是被暗恋的人,搞得比暗恋者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景明,你又走神了。”耳边传来一句略带抱怨的话。
  曲景明回过神:“啊?没有啊,我在听。”
  和春撇撇嘴角:“我刚才说了什么?”
  曲景明停顿了一会儿,想,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纯粹试探自己有没有听吗?直接回答正确答案会不会让他太高兴,以为自己很喜欢跟他聊天?如果含糊应付呢,他会不会觉得受冷遇而难过……智者千虑,时机过矣。
  和春见他半天不回答,已经默认他没有听了,但这种小节他早就不甚在意了,心酸一下,看一眼曲景明的闹钟,眼见时间已经不早,他赶紧说了正事:“这个星期六,我们班搞初中同学聚会,你一起来吗?”
  曲景明想了一下,时间比刚才短,问:“在哪里?”
  和春交待得清清楚楚:“尹家湾公园,有百菊展,比较热闹,大概到下午两三点结束,我们刚好顺路去车站搭车回家。”
  既然提到顺路搭车回家,曲景明也不好说不了,点点头:“行。”
  和春又说:“我们午饭是野炊,班长分工了,我带烧烤炭,所以我们早上得早点起来,去买炭。”
  曲景明:“你知道上哪儿去买炭啊?”
  “我当然知道了。”和春矮身从自己床上拿了手机,又站起来,攀着曲景明床沿翻网页,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页面,递过去,“就这个市场有,我们带上两箱一定够用了。”
  曲景明看一眼记下了地址,和春又讲了点聚会的安排,有什么人去,吃什么玩什么,讲完就真的到熄灯时间了。两人这才跑到阳台去刷牙,刚挤好牙膏,灯就熄了,学校顿时一片黑暗,给人霎那间万籁俱寂的错觉。
  和春比曲景明动作快些,他刷好牙洗好脸,站在阳台围栏前往外探头看。今年他们住的宿舍楼是新建的,位于校园最深处,背后几乎靠着山林了,宿舍后面都是杂草丛,他就盯着那杂草丛看了好一会儿。
  曲景明收拾好之后,问:“睡吗?”
  “等等。”和春神神秘秘地把脑袋又探出一些,曲景明正要回去,突然被和春拉了一把,他神色兴奋地指着草丛某处,“你看你看,那里有光,很细很细,看到没有?”
  曲景明认真看,真的见到里面散落了两三点微弱的光:“是有。”
  和春:“你说那是不是萤火从?”
  曲景明:“萤火虫活不到这个季节吧,桂花都快开了。”
  “那不然是什么啊……唉唉,动了动了,肯定是!”和春拉着他的手,顺着小光点移动的方向指了指,他下意识想抽回来,然而脑子又迅速地把这种行为判断为“不自然”,于是忍了忍,随便他。
  小光点最终隐没到了草丛更深处,看不到了,和春才讪讪放开曲景明,说:“回去睡吧。”
  曲景明老大不爽利地捏了捏方才被抓过的手指,淡淡地点点头,回去了。
  和春却美滋滋的,刚才那一下,说是无意,一开始也的确是;但意识到这样太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之后就是故意没放开了……而曲景明没有反抗,没有反抗,没有反抗!
  他占满了便宜,没有不美的道理。


第42章 少女心
  和春在所有能赖床的机会下,都秉持不赖床对不起生命的理念行事,但对组织集体活动一类的事情很有热情,所以周六一大早,曲景明竟然是被他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的。
  宿舍六人,周五晚上走了一半,剩下三个,曲景明睁开眼睛的时候,和春在阳台讲电话,听内容,应该是在给人解释怎么到达聚会目的地,当中涉及多名人员,他铿锵激昂,活活把指路说出了指点江山的气势,曲景明就是被这种特殊的语气语调弄醒的。而另一名室友大概不具备这种识别机制,没有半点醒的意思。
  曲景明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七点刚过,确实不是周末该起床的时间。他抱着被子,一边静静听和春打电话,一边思考起不起的大难题。
  不久,和春指点江山完毕,回来了,听起来动作蹑手蹑脚的。他进来后,在自己床上坐了一会儿,按照对他的了解,曲景明知道他多半在发信息。半晌,果然听到他放下手机的轻微声响,接着,他像平时扯闲篇一样站起来。
  曲景明翻了身,猝然对上他犹豫小心的表情,这个表情在发现自己的骚扰对象原来醒着的瞬间,哗啦啦碎了,接着,先是重组成一脸吃惊,再是添入几分笑意,下巴抵在床边扶手上。他的眼睛像他母亲莫淑芳,双眼皮,小时候瞳色很黑,现在反而带了点琥珀色,他平时爱笑,因此看不大出这双眼睛的深邃。
  此刻他眼中有笑意但没有笑出来,只看着曲景明,那双眼睛里就透出几分深沉来了,他小声说:“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曲景明把视线从对视上稍稍移开,一脸困倦模样地垂下眼眸:“要起这么早吗?你不是说八点出门就行了?”
  和春:“有几个同学去了八中、九中什么的,那不是远吗,他们出发早,都到半路了,但还没人能接应,所以找我问问怎么汇合。”
  曲景明:“怎么不问你们班长啊?”
  “嘿,我也纳闷呢。”和春抬起脑袋,伸了伸脊背,他现在太高了,站在床上下巴抵床沿扶手,其实要弯曲腰背,但他很喜欢这样,“当初我选择当团支书,就是为了不管事嘛,哪知道初中三年,班里大多数事情都是我管的,这次聚会也搞笑,明明是班长组织的,他们一个个都问我。”
  他这么一说,曲景明想起来了,以往确实有好几次,他们无所事事地在家过着周末,和春就会突然接到同学的电话,总是有人急吼吼地找他帮忙。由于他一直是流氓老大,所以曲景明并没有在意过这些,只以为是他的“小弟”,现在想来,他初中的时候应该已经“从良”并逐步“洗白”,修成一个正经班干部了。
  曲景明有点迟钝地感受到一丝刮目相看的感慨,冲他这份职责,依依不舍地扒开一角被子: “那我也起来吧,我们早点出发。”
  和春笑盈盈的:“你还很困吧?”
  曲景明:“还好。”
  和春看他扒拉开一角被子又停下的样子,笑得更欢实了:“你也会赖床啊,平时总是你先起来,我以为你已经不赖床了。”
  曲景明抬抬眼皮:“我又不是钢筋铁骨,其实每天都很困的。”
  和春:“那你平时看起来都精神抖擞的。”
  曲景明终于舍得掀开被子,坐起来,说:“装的。”
  这话不知道戳着了和春什么笑点,他“噗嗤”笑出声来,曲景明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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