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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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宅记-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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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上微风拂过,吹到身上,却像薄冰割过,叫人从头到脚的冷着痛着。
    他的痛感虽已渐失,可心上疼意,却胜过从前所受的一切伤。攥成拳的手松开,再攥紧,再松……他只能狠下心。
    “对不起,我待你如妹,别无其他。”
    “叭嗒。”桌面上似雨滴砸落般轻轻一响,被她涂得凌乱的水痕间出现了飞溅的水珠。
    俞眉远再无言语,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只是垂着头。
    “阿远,对不起。”霍铮转过身,看到沮丧消沉的她,想要劝些什么,可似乎除了一声“对不起”之外,他什么都说不出。
    “没有什么可抱歉的。”俞眉远抬了头,表情无异,只是望着他的眼眸有些湿润,颊上却一片干爽。
    霍铮绕过桌案,走到她身边蹲下,想说些什么,可他才蹲下,她便猛然站起,退离两步。
    再开口时,茫然失措的语气已经消失。
    “殿下是天家血脉,阿远只是普通百姓,终究不是殿下的妹妹,还请殿下还以常礼待之。”她双手交握胸前,躬身一礼,沉道。
    霍铮却是一愕。
    她竟然叫他……殿下?
    “阿远,我们是朋友。”他蹙紧了眉,胸口的痛一阵跟着一阵,叫人透不气。
    俞眉远摇头。
    “自相识以来,殿下便对阿远诸多援手,阿远感激不尽,只是这些恩情不知哪日能报答了,阿远只能先在这里谢过殿下大恩。”
    她话说得颇快,没给他插嘴的余地。
    “殿下也无需自责,男女之情本就无法强求,阿远不怪殿下,也多亏了殿下直言相告,阿远方能极早抽离,不至泥足深陷。只是殿下,从今往后你我二人还是不要再见了,殿下也无需操心阿远的婚事,姻缘之事皆由命定,半点强求不来。”
    她说着,再退两步,退至石阶边缘。
    再拜。
    “阿远……拜别殿下。殿下珍重,勿念。”
    “阿远——”霍铮急吼一声,迈步行至阶前。
    她已转身,飞快下了石阶,没有半点留恋。
    背过他的脸庞,泪水已控制不住地无声落下。
    这段感情,远比她想像中的,要深,要疼。
    他不会知道,刚才那番话,已耗尽她今生对爱情的最后一点勇气。
    嫁人生子,安于此生……
    果然,仍是求而不得。
    也罢,也罢。
    留在京城的最后一个理由,都不存在了。
    ……
    八月中旬,边疆的情势愈加紧迫,俞眉远记忆中的萨乌之战再过不久就要爆发,因了这事,俞宗翰闭门思过的责罚被提早解除,开始频频进宫。
    俞眉远消沉了几日之后,着手准备离开之事。
    长宁又给她下过两次帖子,她全都推掉,下到俞府邀她赴宴的其他帖子她也一概不理,只埋头专注自己的事。
    八月底,不好的消息突然传来。
    她的奇物坊起了场大火。
    这火起得离奇,将奇物坊烧得精光,又烧死了三人。三具尸首都被烧成焦炭,仵作分不出是何人。据说那日值夜的人恰有三个,其一个就是徐苏琰,而自大火过后徐苏琰便再没出现。
    凶多吉少。
    大火三日之后,俞眉远收到传信。
    月尊教余孽识破徐苏琰身份,在大火那日欲擒徐苏琰,徐苏琰重伤被救,诈死远避。
    俞眉远想到了俞眉婷。从丁氏死的那天开始,俞眉婷就已失了踪迹。按昙欢所言,俞眉婷也是月尊教之人,她这一逃,势必不会擅罢甘休。
    ……
    八月的最后一日,俞眉初自请出家,搬进了俞家家庵。
    “大姐,不要落发。”俞眉远在最后一刻阻止了她。
    俞眉初跪在佛前,长发披背,僵如木石。
    上辈子怎样,这辈子还是如此。
    不一样的理由,同样的结局。
    “你听我一劝,不想嫁人便带发修行。我会替你问他一句,回不回头。”俞眉远遣退了佛堂上的所有人,劝她。
    “……”俞眉初愕然。
    俞眉远无法明言,只能以目光回应。
    ……
    九月,秋至。
    周素馨与韩行云成婚。
    俞眉远带着青娆同赴回宾阁。
    上辈子所有不甘的结局中,终于有一个人能有个完美的结果了,俞眉远欣慰。所有的努力到底没有白费,哪怕能换来一人幸福,这趟重生于她而言也已值得了。
    她将一半的回宾阁送给了周素馨作了嫁妆,从今往后,周素馨便算回宾阁的另一个主人。
    “馨姨,好好保重。”她喝得微熏,站在回宾阁高悬的红灯笼下向周素馨告别。
    第一次,她发现酒是种好东西。
    “姑娘……”周素馨一身喜服,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别难过,还有机会再见,到时候你怕是儿女满堂了。”俞眉远握握她的手,笑得甜暖。
    昔年稚女已经长成,再也无须他人相扶,便能走得稳稳当当。
    岁月流转,前世不再。
    ……
    第一场秋雨下过,天气骤然转冷。
    “阿远,你真要选择这条路吗?”俞宗翰站在沐善居的芭蕉树下问她。
    大雨过后,芭蕉叶上挂着的雨珠一颗颗滑落。
    俞眉远点头,没有犹豫。
    “这条路回头无岸,一旦踏入,你就不能再像正常女人那样,嫁人生子,安于此生。阿远,我已对不起你母亲,不想再看到你此生无依。”
    “你再考虑一下,阿远。”俞宗翰始终不愿她做这样的选择。
    “我考虑清楚了,父亲。徐家的东西,就还给徐家吧。”
    这一次,俞眉远带走了往音烛、路引与牙牌。
    “你打算去哪里?”俞宗翰问她。
    “云谷。”她道。
    本以为燕王伏诛,月鬼已除,徐家的仇就算是报了,可他们仍是太过天真。
    月尊教的人不肯放徐家之后,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也始终避不过去。那两件东西,连同她手上的皇陵地图与《归海经》,她打算交到徐苏琰手中。
    而徐苏琰重伤之后,已被人救进云谷。
    和上辈子她打听到的消息一样,徐苏琰最后仍是进了云谷。
    她也该离开了。
    上辈子无望,这辈子无守,年华未尽,她已失初心。
    ……
    九月中旬,俞府白幡挂起。
    俞家四姑娘,夭亡。
    名动京城的太阳主祭舞、神箭俞四娘在短暂的辉煌过后,消失在众人眼前。
    至此,兆京再无俞眉远。
    
    第122章 新冢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比往年要急。秋雨已过,兆京似乎在一夕之间冷下来,即便是有晴天,阳光也显得毫无温度。
    香醍别苑的红枫已经转红,一夜秋风过后,零零落落地洒了满阶。霍铮从霄烟台上望出去,触目所及的全是半红半金的枫,仿佛火焰一路烧来。他俯身拾起片枫叶,巴掌似的叶片安静地伏在他掌心,带着秋雨的潮意,像那天离开的阿远。
    火焰似的姑娘,烧得人猝不及防。
    他转身盘膝坐到了霄烟台的榻上,身前放的小几上依旧是青玉棋盘,黑子白子成局,棋盘边上是茶托,上头搁着花鸟纹的提梁壶与几只轻薄如玉的小杯。小几旁边的紫泥风炉煨着水,无人扇人,炉里的火只剩一小簇,幽幽燃着。
    都是他一个人时自得其乐的东西,今天却失了滋味。
    他一手白子,一手黑子,与自己对弈,棋子拈在半空,迟迟不见落下。这局棋,不管走哪一步,似乎都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回云谷的时间一拖再拖,他身体每况愈下,却仍是不想走。如今秋凉寒侵,他已毫无感觉。
    怔了许久,他叹口气抛了棋。
    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阿远了。自从那日她在这里表明心迹却被他拒绝之后,他就再没见过她。哪怕是以长宁的名义邀她去狩场玩耍,她也再没出现过。
    她从来没叫过他一声“殿下”,那天竟然叫了他“殿下”。从此,他也只是“殿下”,再也不是她的霍铮。
    “殿下!”有人踏过满地红枫,急步而来。
    来的这人是左尚棠。
    “怎么了?”霍铮懒懒问他。
    “殿下……”左尚棠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吧,到底什么事?”霍铮蹙眉,他甚少见到左尚棠吞吞吐吐过。
    “俞家……四姑娘……”左尚棠欲言又止。
    霍铮目光一凛:“她怎么了?”
    左尚棠闪过他的目光,咬牙道:“四姑娘……没了。”
    “砰——”
    霍铮猛地站起,矮几被掀翻,桌上的棋盘与茶具落下,黑棋白子滚了满地,茶杯碎裂,连带着旁边的紫泥风炉被撞倒,水酒了一地,炭灰遍起。
    “你说什么?!”霍铮直盯着左尚棠,不可置信。
    声音已然发颤。
    “四姑娘去万法寺祈福,半道上遇了意外,车马翻下悬崖……”左尚棠说了一半,无法再说。
    霍铮脸色陡然苍白,化成木石怔怔站着。
    她说……殿下珍重,勿念……竟是在与他诀别?
    怎么可能?
    那丫头俏生生站在他面前发小脾气的模样还在眼前,她探过桌子蛊惑人的妩媚表情每晚都还入梦,那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彻夜响在他耳边和心里,怎么突然间就全都没了?
    她说……
    千好万好,不如我心头那一好。
    霍铮,你可知我心头这一好,是谁?
    是你!
    是你霍铮啊……
    他总以为,两人之间必是他先离开,方苦苦压下感情,将她生生推开,自以为如此便能成全成她的人生与幸福。怎料人世无常,一朝聚散离分。
    苦守岁月,还不如偷得半日圆满。
    千算万算,终算不过天意。
    早知如此……何来早知如此……
    “殿下……”左尚棠小声唤了一句,忧心不已。
    他已见着霍铮含墨点漆的眼眸泛起红光。
    不过片刻,便有一道泪痕垂过脸颊,他越来越苍白,唇色却比往日更加红艳。
    唇间有血沁出,他只将唇抿得更紧。
    “殿下——你去哪里?”左尚棠见他唇间起了血色,心里便觉得不妙,只是也不知要劝什么,他正想着措词,就见霍铮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
    俞府门口已经挂起白灯笼与白幡,因是未出阁的女儿夭折,故而未设灵堂,亦不入祖坟,只备了口柏木棺材,在家停灵三日,再葬入另选的坟茔。
    “殿下待阿远情义深重,若阿远地下有知,也该欣慰。只是殿下,您还是回去吧,这一面,不见为好。”俞章敏匆匆赶到瑞芳堂时,霍铮已在瑞芳堂上站了有一会。
    白头人不送黑发人,俞眉远夭亡,按俗俞宗翰不能露面,因而俞眉远的身后事全交由俞章敏打量。不过短短数日,俞章敏已经瘦了一大圈。他身着素服,脸色憔悴,在霍铮跟着作了长揖。
    之前就听人说俞眉远与这位晋王殿下之间有些交情,不想这交情竟深到能让他亲自过府吊唁,俞章敏倒十分惊讶。
    “我想见她。”霍铮没有让步的意思。他一身白衣,清冽如秋寒骤雨。
    “殿下……”俞章敏面露为难之色,见他固执,只好据实以告,“实不相瞒,舍妹堕崖之处乃绝险所在,崖下无路可通,无法遣人寻她尸骨,故而寿棺中如今放的,只是她的衣冠。”
    找不到俞眉远的尸体,俞章敏只能替她建一座衣冠冢。
    尸骨无还。
    霍铮失神地退了一步。
    “殿下,我们回去吧。”左尚棠担心地看着他。
    来俞府的路上,他的毒就已经发作,只是被他强行压抑着。若再这么拖下去,便是回了云谷,恐怕也是不妙。
    霍铮木然站了片刻,怔怔回头,缓步而出,俞章敏便送他出门。
    他的马还拴在俞府门前的拴马石上,门子取下马缰,将马牵到他身前。霍铮一语不发,翻身上马,白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殿下!”左尚棠在后面吼了一声,劈手夺过另一匹马的缰绳,急追而去。
    ……
    万法寺七绝峰。
    欲上万法寺必要经过此峰,此峰陡峭,山路狭窄,弯道甚多,峰下险峻,无路可下。
    俞眉远的马车就在这里脱缰滚落山崖的。
    霍铮站在崖边朝下望去。崖下深不见底,重重雾霭遮了视线,崖边荒草丛生,乱石嶙峋,他朝前踏出一步,砂石纷纷滚落,只闻得簌簌声响,落石便没入白雾之间,不见踪迹。他仿若不知,脚步仍缓缓朝前迈出,眼见已要踩空,忽被人拉住了手。
    “殿下!”左尚棠已惊出一身的冷汗。
    霍铮被他强拉退了几步,站到山道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崖下雾霭。
    左尚棠朝跟来的侍从施了个眼色,那人便抖开件斗篷披到霍铮背上。七绝峰上寒风凛冽,刮得人刺骨的冷,霍铮只着一袭白色薄袍,被风吹得飞起。
    “殿下节哀,若是四姑娘泉下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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