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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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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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氏愣了一愣,心里头怪怪的。这个小九娘,出了痘以后说话就古里古怪。她赶紧起身去追九娘:“胡说什么呢!你跑什么跑!快过来,我给你量量尺寸,给你做件新褙子。”

    九娘被她捏着脖子,揪过去量尺寸,听着她唠叨:“就只往横里长,不长个儿,愁死个人!”

    九娘动动脖子:“姨娘你别给我做新褙子了。反正阮姨娘喜欢把四娘的旧衣裳送给我穿。”

    林氏心里更不舒服了,嘟囔了一句:“那是阿阮对你好,怕你四季衣裳不够。”孟府里嫡女一季六身新衣,庶女四套。因为阮姨娘的嫡亲姑母,是孟老太爷最宠爱的阮姨奶奶。阮姨奶奶每季都掏私房银子给四娘多做两身衣裳。

    九娘朝天翻了个白眼:“前几天,我穿着四娘的旧衣裳去给婆婆请安,二伯娘就说,呀,弟妹你也忒小气了,管个家连小娘子的衣裳钱都要克扣!把娘子气得咳了好一阵子呢。”她拿腔作调地学着二房吕氏的声调,竟然学了个差不离。

    林氏手上一顿,想起来那天程氏从翠微堂回来,就罚她去佛堂替她念了两个时辰的经书,跪得她膝盖上两个乌青印,现在还没消。她心里那不舒服越来越厉害,收了尺子,没作声,坐回榻上缝衣服。

    慈姑掀了帘子进来说:“阮姨娘来了。”

    林氏赶紧起身,阮氏弱风扶柳般地进了暖阁,未语先笑,搀着林氏的手道:“恭喜阿林,九娘能得了宰相和夫人的青睐,真是有福气的小娘子。”

    林氏心里正有些嘀咕,脸上堆起笑:“什么福气不福气,阿阮找我什么事?”

    阮氏的女使将一个包裹放到桌上,打开来笑着说:“我家姨娘说,过几日春衫要送来了,这里有一些四娘的衣裳,才只穿过一回的,都是好料子,昨日就让奴理了出来,九娘不嫌弃的话,日常里穿穿。”

    阮氏白了她一眼,笑着说:“就你嘴贫。九娘和四娘最亲近不过的,怎么会嫌弃。”

    林氏看着桌上的衣裳,最上头一件蜀绸的粉底杏色玫瑰纹短褙子看着像新衣裳。可她记得去年老夫人生日时,四娘就穿了这件,很出风头。林氏的眼皮子不禁跳了跳,下意识就去看九娘。九娘却坐在榻上小口小口吃着面燕,朝她一笑。林氏的眼皮又跳了跳,她捏了捏袖子里那金镯子,咬了咬牙拿了出来:“阿阮,过几天是四娘的生日,你们一直待九娘这么好,九娘说这个镯子送给四娘作个贺礼,你们可别嫌弃。”

    九娘差点没一个倒仰栽在榻上。

    阮氏推让了片刻,不情不愿地收起了镯子。

    她含着两滴珠泪,蹙起柳眉,握住林氏的手诉衷肠。

    “阿林!你和九娘对四娘这么好!我想着四娘今年十岁要留头了,也想给她打个镯子,只是自己体己太少,那镯子实在拿不出手,正怕四娘不开心以为我做姨娘的不把她放在心上。”她拭了拭泪,捏紧了帕子。

    阮氏转头朝着榻上还在发呆的九娘说:“九娘啊,你别以为你姨娘求娘子给你少吃一些是对你不好,只有真心待你好的,才宁可不顾自己的名声,都是为了你好。有些人哪,看着什么都由着你,那才是害了你一辈子!”

    九娘前世也算见识多,却第一次见到阮氏这样的人。

    她前世是青神王氏长房嫡女,也是长房唯一的孩子,父亲王方不顾族里长辈们再三施压,也不肯过继子嗣,直言家产全都留给她。就这样父亲终身不曾纳妾,守着娘亲过了一辈子。

    姨娘这类人等,她只见过其他各房里的几个。那些女子,难得见到她一次,也远远地就行礼避开了,从来没打过交道。

    后来她和苏瞻成亲十年,苏瞻也没有妾侍通房。可这会儿,九娘不由得暗暗估量着一个姨娘究竟能掀起多少风浪来。

    林氏也红了眼圈,刚才心里头的不舒服已经好多了。九娘看着两个姨娘互诉衷肠,只能咳了一声:“慈姑,给我换衣裳吧,我想睡一会。”

    阮氏赶紧起身了几句关心九娘的话,携了林氏的手一起走了。

    慈姑捧来面盆给九娘净面洗手,取出一件半旧的藕色山茶花白边长褙子给她换上。将洗得干干净的八方碗拿出来给九娘。

    九娘叹了口气,爬上床去,从白釉剔花枕边搬出一个长条松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很旧,但穿着很干净的小衣裳的黄胖,还有几颗琉璃珠子,这是孟九娘那孩子仅有的玩具了。

    九娘用帕子将八方碗包裹好,放到那黄胖的边上,拍了拍黄胖:“你们做个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面燕:寒食节点心的一种。

    黄胖:宋代泥偶玩具,类似芭比娃娃。

    ——好玩又搞笑的分割线——

    1、宋朝的称谓可能有些奇葩,历史上宋代称呼父亲的正妻为妈妈,称呼自己的生母(妾侍)为嫡母或娘。考虑到可能会带来读者阅读不适,作者姑妄不那么严谨了,还请考据党别介意。本文架空架空。谢谢。

    2、宋朝没有姨娘的称呼,作者瞎扯的,原因是正妻为大娘,妾侍按照入门排行唤作二娘三娘四娘五娘(潘金莲小姐就是五娘)。66666,为了避免和小娘子们的排行搞混,就架空成姨娘了。

    3、宋朝的婢女称呼男主人为爹,女主人为娘。本文就不采用了。原因小天使们————不许笑!!!

 第5章

    过了清明节,朝廷休沐的寒食假期便只剩下两天。今年官家有旨,文武官员无需去衙门歇泊,可在家休务。孟府照往年的规矩恢复了晨昏定省。

    早间辰时还差一刻,程氏带着三个小娘子,浩浩荡荡来到翠微堂。

    翠微堂是后宅正院,三间小厅后是五间上房,屋顶上铺满绿色琉璃瓦,六枚黄绿相间的垂脊兽头在雨后发亮的屋脊上静静坐着。

    几个身穿粉绿窄衫长裙的侍女静立在两边的抄手游廊下。两侧厢房挂着些鹦鹉、画眉等鸟雀。廊下的侍女远远看见肩與过来了,笑着迎了上来:“娘子来了。”

    屋里黑漆百鸟朝凤八扇围屏前的乌木罗汉榻上,端坐着孟老太爷的继室梁氏,五十多岁的老夫人保养得好,依然一头乌发,目光明亮,看见她们进来,就招手笑道:“昨日可累坏孩子们了吧。”

    屋里登时热闹起来,罗汉榻前踏床上坐着的小娘子赶紧起身给程氏见礼。她个子娇小,长眉凤眼,身穿蜀锦冰蓝牡丹纹半臂,梳着两个丫髻,戴了珍珠发箍,是二房嫡女六娘孟婵,长房和二房统共只得这一个嫡女,从小养在老夫人膝下,最受老夫人宠爱。

    老夫人下首端坐着长媳杜氏和二房的吕氏。程氏朝她们道了个福。

    四娘因将要留头,平时阮姨娘也总提点她一些梳妆打扮的诀窍,她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平日最是打扮考究的吕氏。

    吕氏穿了件烟灰色绫牡丹海棠花半臂,明明有点素淡和老气的颜色,被她披着的贴金牡丹芙蓉山茶花披帛一衬,显得格外高贵。梳了双蟠髻,斜斜戴了一朵白玉牡丹插花,又将这一身装扮凭添了几分雅致。四娘暗暗将这身搭配记在心里。

    九娘却注意到吕氏手里摇着的那把金铰藤骨轻绡纱山水团扇,这才是内造的好东西。看看吕氏秀丽雅致,自然流露出的高贵。九娘也感叹,不操心的女人真看起来真是年轻。程氏虽然比吕氏年轻三岁,这些年操心中馈,看起来比吕氏还老一些。

    孟府四个姐妹团团一圈礼毕,九娘挨着绣墩上坐下,闻到罗汉榻边半人高的大梅瓶里插着的昌州海棠,传来阵阵幽香,暗叹百年世家名不虚传,这有香的昌州海棠,外面哪里找得到。

    杜氏笑道:“今天你们口福好,老夫人屋里做了杏酪,正好给你们尝个新鲜。”侍女们端上来几个白瓷小碗,里头装着老夫人房里特制的杏酪。另有描花碟子上装着面燕、枣糕等寒食点心还有些果子。

    九娘刚取了一个果子,就听见四娘笑着轻声说:“多谢大伯娘体贴,听说九妹妹昨日真是饿得厉害,在开宝寺就熬不住了,也拿了碗杏酪吃,肯定比不上婆婆这里的吧,你说呢,九妹妹?”

    九娘一顿,心道孟四娘你要不要一言一行都是刀剑相加啊?这大家都是庶女,犯得着吗?而且明明你姨娘比我姨娘受宠多了好吗?

    七娘一抬头,可不是!她差点忘了这茬!

    七娘站起身朝着老夫人委屈地说:“婆婆,九娘昨天在寺庙里偷荣国夫人的供品吃,被我苏家表舅当场抓住了!我孟家的脸都给她丢光了!可得好好罚她!”

    唉,九娘放下果子收了手,默默垂下头看自己脚尖。

    老夫人沉下脸来。屋里顿时静悄悄的,侍女们赶紧鱼贯退了出去。

    程氏干笑着说:“娘,七娘还小,不懂事,没有这回事。” 她转头瞪了七娘一眼:“乱说什么呢!”

    七娘气得嘭地一声放下手中的碗,倒竖柳眉,蹭地站了起来:“我没乱说!我亲眼看见的!九娘自己也不也承认偷拿供品了?连荣国夫人的碗都拿回来了!是不是?”

    四娘心中得意,手里却赶紧虚虚拉住她衣角让她坐下:“七妹!快别说了!”

    老夫人身边的女使贞娘使了个眼色。乳母们赶紧上前将小娘子们也带了出去,安置到厢房里吃点心。

    七娘一进门就揪着九娘问:“你倒说给大家听听,我可有胡说?我要带姐姐们去看看那只碗!”

    乳母和女使们赶紧上前将七娘拉开,个个一身冷汗。这爆仗七娘,都敢上手了,要给娘子们或老夫人知道了,她们做下人的,免不了要挨上几板子。

    六娘孟婵只比七娘大两个月,性情温和,见况便将九娘牵到一旁,给她理理衣襟,轻声安慰她:“好了,九妹别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还小呢,肚子饿了,看见吃的就拿,又有什么?我还经常偷婆婆柜子里的蜂蜜吃呢。”

    九娘眨眨眼,我没怕,你真好。

    四娘拉着七娘急道:“好了好了,都怪我不好,都是我惹出来的事,七妹快别怪九妹了。”

    六娘跟着老夫人长大,见多了这等侍女们之间互相倾轧,便看着四娘笑:“可不都怪四姐你,九妹就算做错什么,自有三婶罚她。这许多姐妹婶娘侍女婆子们在场的时候,拿出来说道,有什么意思?我们做姐姐的,不应该私下提点妹妹吗?”她说话不轻不重,不急不缓,语气柔和,乳母们和女使们不由得暗赞一声到底是老夫人抚育长大的,气度不凡。

    四娘眼圈一红,拉着七娘的手就哭了起来:“都怪我,我哪里知道这事说不得呢——”

    七娘登时跳了起来,指着六娘说:“你讲不讲理?明明是九娘犯的错,你不说她,反而来说四姐!偷东西还有理吗?就算你是在婆婆身边长大,还能不讲理了?”她憋了一上午,却被母亲当着众人的面责骂,这时忍不住万分委屈,也哭了出来。

    六娘性子看似温软柔和,却是个最孝顺又固执不过的小娘子,见七娘哭了,冷下脸就说:“七妹妹不愧是我孟家的爆仗,一点就着。这关婆婆什么事?难道我说些什么话,你还要怪在婆婆身上吗?”

    一看姐妹间全闹翻了,还哭了两个,乳母赶紧上前给四娘和七娘擦眼泪:“好了好了,这过节呢,你们这个哭那个也哭的,老夫人知道了,要不高兴的。自家姐妹,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快别哭了。”女使们又匆匆出去打水,取了梳妆的物事来服侍四娘七娘净面。

    九娘被六娘揽在怀里,眨着大眼睛朝着她们笑,来孟府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有姐姐的好处,何况这人还是隔房的堂姐,是孟府里最受宠爱的嫡女。这尊菩萨,面软心不软,真好。

    唉,九娘心里后悔应该刚才把果子拿上就好了,她真的一直吃不饱。

    ***

    堂上只剩下老夫人和三个儿媳。贞娘轻轻地给老夫人敲着背。

    吕氏摇着团扇,瞥着程氏,嗤笑了一声说:“这小娘子呢,也得学着投胎,不给饭吃,不给做新衣裳倒也算了,要是被那些鼠目寸光的人有心养歪了,坏了孟家一家子的名声。哦,对了,我们长房二房,除了已经出嫁的三娘,统共就剩六娘一个宝贝,要是谁害了六娘的名声,我可是不依的。”

    程氏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赤红了脸说:“小孩子家浑说几句,二嫂你怎么总喜欢听风便是雨?我们家谁都知道你是最有学问的人,却爱说这种诛心的话!你要是为了中馈,和娘直说便是,何必处处刺我?”

    杜氏赶紧起身打圆场:“自家妯娌,和和睦睦才是,还在节下呢,何必这么呛,有什么话在娘面前,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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