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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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 第3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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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棣说完这话,心惊肉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太皇太后积威之下,他竟丝毫不敢躲避。若是被打几巴掌能救了蕊珠和孩子的命,他也认了。

    张蕊珠猛地扑上去抱住太皇太后的膝盖:“娘娘岂可对陛下动手!五郎是皇帝——”

    太皇太后被她一撞,原本就不稳的身子晃了晃,只觉得腿上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便往后倒去。她挥下去的手掌朝赵棣伸去。

    “放肆——”

    嘶哑的斥责声震得赵棣一颤,他看着眼前的那只手,养尊处优下依然青筋突出,不知为何竟然不想拉住这只曾握着天下权柄的手。

    他咬着牙想拉住那手时,太皇太后已砰然仰面摔倒在地面上,后脑砸在床前的楠木脚踏边上,立时一滩暗红的血从暗色的楠木上淌在了厚厚的地毯上,触目惊心。

    “来——来人——”嘶哑的声音在濒临生死的关头却变得极轻极细。

    太皇太后高氏至死还睁着眼,她一生度过多少鬼门关,竟然会如此莫名其妙死在张氏之手,除了不可思议,更有荒谬绝伦之感。还有五郎,他竟然不伸援手,只怕想自己死想了很久了。

    人人都想她死。她的表哥,青梅竹马在皇宫中一同长大的夫君,为了阮玉真那个贱人,想置她于死地。郭氏为了元禧太子和寿春郡王,倾阮氏孟氏各族之力要杀她和大郎。十年垂帘听政,新旧两党争斗,她耗尽心血平衡朝堂,大赵才有那般的富庶,她是“女中尧舜。”可她为了母子之情,连住在瑶华宫的阮玉真都没杀,恪守己任地做着最好的皇太后,大郎却怀疑自己害死了他爹爹。那夜在柔仪殿,大郎恐怕也巴不得自己早点死去,他永远不知道自己这个娘,为了他做了多少事……

    阮玉郎毒杀大郎,令她活着比死了还痛,还要写信来让自己和五郎祖孙离心。还有赵栩,他那样的性子,怎可能是大郎的亲生骨肉?人人都瞎了眼,只有她醒着,所以赵栩一心也要置她于死地。她防备陈青防备了这许多年,还是给陈家得逞了。

    时光回到五十多年前,她刚被姨母接到京城,姨母亲自教养她多年。直到一场赐宴后,她无意偷听到姨母曹皇后笑说她伶俐聪敏知书达礼,劝姨夫纳她为妃,姨侄共侍一夫也是佳话。十几岁的她当时全身血液倒流,牙齿打颤。是姨夫笑着夸她颇有见识岂可为妾,又说看她和表哥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倒是一对佳人良配,才将她从那地狱捞上了天堂。

    她一直感激姨夫,可当姨母和表哥害死姨夫时,她却懵懂不知,事后才明白过来。她这辈子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姨夫。再后来表哥不动声色给姨母下药的时候,她明明知道,却只当不知道。没有了姨母,她才是皇宫大内真正做主的女人,才是大赵最尊贵的女人。

    谁对她好,谁只是利用她,她也曾看不清,吃过许多亏,她记仇,她也记得所有的好,阿梁的好,那许多老臣维护她和大郎的谏言。她都不曾食言,一一维护。

    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死地,她已无暇回顾。

    最后那一刹,阮玉真曾经在后苑唱过的那阙词,又响在她耳边。当时她听了心怀惆怅,还甚是可怜阮氏。

    凝碧旧池头,一听管弦凄切。多少梨园声在,总不堪华发。

    杏花无处避春愁,也傍野烟发。惟有御沟声断,似知人呜咽。

    一曲唱尽阮氏的一生,也唱尽了她高氏的一生。

    ***

    太皇太后薨逝,洛阳满城举哀。慈宁殿上下获罪者四十七人。因中宫无人,贤妃张氏和岐王主理内外丧事。洛阳白马寺等各大寺庙道观皆坐做满七日法事。

    得到消息的赵栩下令三军暂留在郑州,赵栩于郑州西郊设祭坛,亲自祭奠太皇太后,更遣使往洛阳吊唁,督促赵棣早日归降认罪,要他亲自送太皇太后灵柩归京。使者存了必死之心,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却命不该绝,被岐王一力保下,最终只是逐出洛阳而已。

    汴京城皇宫内也一片白茫茫,向太后下旨,在隆佑殿虚设了灵堂。内外命妇五更便入宫按品哭丧。宫人们多已麻木,宫内宫外早有传言:今年乃大凶之年,四月底先帝驾崩,崇王薨,再是年迈的定王过世。太皇太后伤心欲绝缠绵病榻数月,终于也敌不过这凶年,熬过了中元节没能熬到重阳节。刚刚完成最后一波清算的皇城内,没有多少人因为太皇太后的薨逝留下真心实意的眼泪。

    梁老夫人却连续坚持了三日进宫哭丧,念及往事,老泪纵横,感怀不已。一念之差,再不可挽回。多少年了,她早已放下了往事,可太皇太后一生要强,却始终放不下那一个执念。

    三日后,依旧制,向太后恢复垂帘听政,礼部宣告皇帝成服,在京文武官员十三日除服,军人、百姓不用缟素,沿边州府不得举哀。

    眼看着就要到九月初九重阳节。因太皇太后薨逝,汴京洛阳两地严禁作乐,那各色菊酒菊花,一时都砸在了商家之手,就是要便宜亏本出手,也无人买,那借钱囤酒的商人,投河者倒有七八个,又合了大凶之年的说法。

    重阳节方悄声无息地过去了,汴京枢密院收到各路官员雪花般的表书,原先观望许久的那几路禁军,纷纷举兵前往洛阳,参与王师围攻洛阳之战。太皇太后之逝,令得勤王之军从几万变成了几十万。

    这些转变竟在赵栩和张子厚的意料之中,却在赵棣的意料之外。一时间洛阳纸贵,那想方设法逃出城的士绅,不惜重金往洛阳留守府中走动,只盼着买到一纸文书,哪怕是往河北路去也好。就连一道度牒,竟然官价飞涨到了八百贯,就是紫衣也涨到了五百贯。

    赵棣下令改度牒的黄纸为绫纸,赐洛阳留守一千道度牒,以充作军费。另一面遣使者前往围攻大名府的女真契丹大营,商议新的联合之计。

    此时,赵栩的大军已陈兵于洛阳东、南两面,营帐连绵如山峦,漕渠、远渠皆被截断,洛水的一端,皆插满了汴京王师大旗。

    黄昏时分,云轻日淡天津暮,风急林疏洛水秋。赵栩巡营完毕,策马沿着洛水缓缓而行,远方洛阳城墙上,兵器在淡淡日光中不时反射出明暗不等的亮光。身后背着药箱一路小跑的方绍朴已经放弃了刨根问底,他这大半个月来,天天被迫负重操练,美其名为强身健体,实则被皇帝公报私仇。

    他和皇帝能有什么仇?!他月饼才啃了两口,就被拖上马急急赶往汴京。到了汴京,还没睡几个安稳觉,又被皇帝拖着赶往郑州。

    有什么不爽,跑一天就算了,再不爽,跑三天也差不多了。可他已经跑了整整二十一天了,这仇得有多深啊……

    赵栩收缰勒马,看着洛阳方向片刻,回过头来,看着一身单衣满头大汗的方绍朴粲然一笑:“才一盏茶的功夫,就不行了么?”

    方绍朴喘着气停了下来,躬身行礼道:“陛下喝——喝一盏——盏茶要、要一、一个时辰,还、还不带如——厕更衣,微——微臣五、五体投——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凝碧旧池头,一听管弦凄切。这阙词是宋朝韩元吉的《好事近》。

    2、云轻日淡天津暮,风急林疏洛水秋。出自《天津感事二十六首》——宋朝邵雍。

 第342章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赵栩的视线在方绍朴身上晃悠了两圈。方绍朴只觉得他看到哪里; 哪里就起了鸡皮疙瘩; 他仔细想想方才的话,纳闷自己难道哪里又得罪了这位祖宗?都已经五体投地了; 这姿态已经低到皇帝马蹄子下头去了; 总该给他匹马了吧……

    一盏茶——五体投地?你意指的是哪五体?赵栩鼻子中出了一口气,笑意不减,却眯起了桃花眼:“看来你说的那句‘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很有些道理。再跑上一个月; 绍朴你便能和禁军媲美了。”

    方绍朴脑子嗡嗡作响,气都喘不过来了; 看着飞驰而去渐渐模糊在飞扬尘土中的马屁股,深深觉得自己没拍到马屁拍到马腿了。

    十几个亲卫同情地看了方绍朴一眼; 赶紧挥动马鞭飞速跟上。成墨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姿; 牵着手里那匹悠哉悠哉的“传说中方医官的军马”,摇了摇头; 默默哼起了小曲:“你有一匹大骏马; 你从来也不骑——”跟着不知不觉变成了:“方医官的马; 是幸福的马——”

    大赵最有前途的御医官方绍朴险些摔了个狗啃泥。远处大营里早就开始埋锅造饭,这次西征粮饷充足; 天天晚上都有肉吃。但由于莫须有的罪名; 他每次跑回营去; 连肉汤都不剩一滴了。

    方绍朴在心底里又给皇帝记了一笔。医官报仇,十年不晚。待他回了汴京,见了九娘; 献上他最近开始落笔的大作——《少年皇帝的烦恼》。不行,白白送给九娘不成,怎么也要卖个两贯钱,他可还画了那许多配图呢。拿了钱以后,他要去吃橙酿蟹、鹌子羹、桂花浮丸、鳝鱼包子……

    成墨听到身后方医官的喘气声,扭过头去,看到他满头大汗,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奇异的光彩,看起来精神抖擞,不由得暗叹了一声,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方医官发明了“潜力”这个词,真是厉害。他转瞬摇了摇头,能挖出方医官的潜力让方医官都跑这么快的陛下才最厉害。难怪方医官五体投地了。

    ***

    洛阳宫城内太极殿上,还要再过几日园陵除服,此时朝中几派正因围城之局争论不休。有主张遣使和谈的,有主张力战的,也有劝说赵棣放弃自立的。因赵棣是太皇太后所立,本就柔和有加威严不足,众臣也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殿内四品以上的官员,大多都是原先洛阳的在任官员,另外有河东路河北路叛变后调遣而来的,还有投奔太皇太后而来的一批官员。文臣之中以孟存为首,因他深受太皇太后信任,又是皇后孟氏的父亲,在士林之中素有隆誉,不少官员也都等着他发话。

    孟存却捧着玉笏眼皮低垂。太皇太后之薨,对洛阳局势实在大大不妙,不仅各路观望的文武官员们纷纷倒向赵栩,更令赵棣对他越发疏远防范。但阮玉郎去了,倒再也无人能要挟他了。身为翰林巷孟氏后人,六娘又应该已回归汴京。他反而比先前更安全了些。他笃笃定定地立如青松,胸有成竹。

    岐王的目光落在孟存身上,见他一直默然不语,大概也猜到他必然不主张战,但因身份微妙却也不可能主张降。

    “陛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说。”岐王出列,沉声道。

    殿上慢慢地静了下来。赵棣紧皱的眉头略松开了些:“皇叔有何高见?”

    岐王举了举玉笏:“太皇太后得官家和圣人悉心侍奉,来洛阳后凤体日渐安康,突然崩于迎春殿,竟无遗诏,亦未诏众宰执宗室入宫。御医官语焉不详,臣深感不安,早有上表。如今再过几日文武官员即将除服,臣斗胆敢问,大理寺于宫中诏狱审理得如何?可否允臣听审?”

    赵棣未料到岐王竟会在围城之际当场发难,掩在宽袖中的手一紧,下意识看向殿上百官,见众人面色各异,脑中一阵发热心惊肉跳起来。

    四位当朝宰相中,有两位也站了出来,附和道:“臣附议。”

    不少忠于太皇太后和赵氏宗室的文臣武将回过味来,岐王乃太皇太后亲出,又掌着大宗正司,竟未能见到太皇太后最后一面,心存疑窦上了表,而宫中也真的设了诏狱,由大理寺在审理,看来太皇太后去的确有蹊跷。不少官员暗自琢磨起来,这洛阳宫城里,皇后早就失踪了,统共才那么几位太妃和一个贤妃,谁敢对太皇太后不敬?除了深受圣宠的贤妃张氏,还能有谁……

    孟存大步上前,站在了岐王身后。赵棣心中一紧。

    “陛下——”孟存神情温和,声音却十分响亮。

    殿上的嗡嗡议论声顿时消歇了下来。

    “陛下,宫中禁军宿卫,皆太皇太后亲点,理应万无一失。”孟存举起玉笏,语带哽咽:“得太皇太后恩宠,降旨册小女为皇后。小女手无缚鸡之力,居于深宫,却在众人眼前无端失踪,随身女史、宫女都被拘于宫中诏狱。臣身为父亲,至今连一句话也未能询问,不知始末,毫无章法。”

    这殿上的官员虽然都心知肚明皇后失踪一事,但这宫闱秘事谁也不能提,更不能对外宣示。谁想到孟存竟然竹筒倒豆子在这太极殿上全撕扯开来了,更没想到孟存自己也是两眼一抹黑,立时都骚动起来。

    孟存含泪道:“太皇太后仙逝那日早间还宣召臣妻入宫,言道小女失踪一事已有了眉目,夜里便突发园陵崩!”

    太极殿上刹那间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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