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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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 第2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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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起身,九娘你也算是六郎的表妹,又不是外人。”向太后笑着让宫女搬来一张绣墩放在榻前:“来,坐下说话。六郎信里说你一路是骑马赶回京的,累坏了吧。”

    赵梣看着九娘,眼睛一亮。他练骑射一年多了,只在那巴掌大的地方兜圈子,眼前的美貌姐姐却能骑几千里路,也许他该换一个骑射教习。

    “禀娘娘,臣在家中常习骑射,不算太累,谢娘娘关心。”九娘谢了恩,坐了半边绣墩,秀颈微垂,柔声答道。

    赵梣一喜,张口就问:“你会射箭?你能开多少石的弓?”他那张小弓要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才能堪堪拉个半满。

    “禀陛下,臣初学开弓,仅能开三斗的弓,练了三年,如今也能开八斗。”九娘实话实说。

    向太后闻言便教诲起赵梣来:“十五郎,你看女子练三年,也可达到马射二等教习八斗弓的厉害。你年纪尚小,急什么,别总和你六哥、陈太初他们比。欲速则不达。”

    九娘垂眸不语,寥寥数语,听得出向太后和赵梣相处得十分亲密。

    赵梣嘟了嘟小嘴,大眼转了转:“孟九,你的骑射是六哥教的吗?”

    “禀陛下,臣的骑射乃二哥孟彦弼悉心教导,并非燕王殿下所授。”

    赵梣不免有点失望,他倒也知道孟彦弼,上下打量了九娘两眼,开口道:“你是六哥喜欢的人,就别垂着脑袋说话了,像没吃饱的鹌鹑。虽然你很好看很好看,也是只没吃饱的好看鹌鹑。”

    九娘被这年幼的皇帝说得脸一红,一时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好,便微微抬起头,垂眸看着地上。她自入宫,在六尚局就发现赵栩处处都交待过了,人人待她十分和善,还有三分尊重。

    向太后有点晕,十五郎约莫是少欠了她那么点钱就高兴坏了?这哪像皇帝说的话。她轻轻拍了拍赵梣的背,笑道:“九娘,十五郎倒愿意亲近你,你也别拘束了。阿予不还唤你姐姐么?”她侧头问身边的尚宫:“去慈宁殿看看,四主主大概陪着清悟法师在做功课。请她过来罢。”

    尚宫笑着领命去了。九娘才抬起头来,明眸看向赵梣脸上,微笑道:“陛下每日恐怕要见许多没吃饱的鹌鹑。现在臣可变成吃饱了的鹌鹑?”

    赵梣一愣,转而笑不可抑起来,她竟然这么好玩,比资善阁的几位大学士可爱多了。他做了几个月皇帝,胆气也比做十五皇子时大了许多,便大声道:“娘娘,我要孟九做我的女先生。”

    向太后掩嘴道:“九娘是你六哥会宁阁里的女史,如今入宫来,是要做你四姐的侍读的。你要和她抢人么?”这世上总有女子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向太后一点也不奇怪。

    赵梣想了想,撇了撇嘴,靠到向太后身边坐得直直的。虽然这几个月赵浅予不再像以前那么生龙活虎,但大内四主主的余威犹在,要和她抢人,他这个才做了没一百天的小皇帝恐怕抢不过她。

    “十五弟已经有那许多文武先生了,怎么还和我抢?”殿外传来娇叱声,身穿藕色薄纱褙子便服的赵浅予不等通传就跑了进来,身后一位女冠,身穿菱纹道服,手执拂尘,一脸歉意地跟着喊:“阿予——阿予——”

    赵浅予匆匆给向太后行了一礼,瞪了赵梣一眼,转身急急跑到九娘身前,牵了她的手,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阿妧你可回来了,我哥哥呢?我哥哥的腿是不是真的好了?”

    她一双桃花眼泪盈盈地带着期盼和怀疑:“小时候六哥有一次被打伤了,第二天骗我说已经好了。他怕我们担心他——”

    九娘握住她的手:“殿下的腿已经差不多复原了,能骑马,还伤了阮玉郎一剑,你放心。”她转向陈素,微微屈膝道:“法师安康,陈元初也已复原如初,请法师放心。”

    殿内多了两人,热闹起来。宫女们捧着长颈茶瓶琉璃果盆各色点心果子进来摆置了。陈素便坐在了九娘原先坐的绣墩上。赵浅予携了九娘的手并肩坐在她下首。

    “十五弟,你已经是官家了,更要尊老才是,绝对不可以和我抢阿妧。”赵浅予看着赵梣的小脸认真地说道。

    六哥不在,阿妧当然就是她的。

    向太后和陈素对视了一眼,都有点高兴,这几个月来赵浅予第一次变回往日说笑自如的四主主了,生机勃勃。两人视线在九娘身上转了转,越发觉得赵栩真有眼光。

    赵梣拿了一颗葡萄塞入口中,嘟囔道:“四姐你哪里老了?不应该是你爱幼让给我才对吗?”

    赵浅予哈了一声:“你马上都要八岁了,哪里算幼了?你身为君主,仁德治天下,怎能夺臣下之所好?”

    赵梣含着葡萄不说话,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来。

    九娘笑道:“臣尝阅一旧志,上头记载说,前朝好几位帝王,都自称做皇帝实乃最无趣之事,约束最多,每日比那农夫还要辛劳,却不能如农夫般敞怀恣意。此言真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

    赵梣连连点头:“他们说得一点也不错。你们不知道——”他看了看向太后,不再说下去,正襟危坐着掏出帕子印了印唇角。

    向太后却笑道:“阿妧接着说。”

    九娘略欠了欠身子,看着赵梣柔声道:“臣出生于翰林巷孟府,也算书香世家,幼时家中规矩多,进学后甚枯燥,颇厌倦。家中祖母曾训诫过臣,若生于农家,不知田地是欠还是丰,不知下一顿是饥是饱,不知明日是生是死,自然也无需遵守祖宗规矩,无需入学,只是也无这华衣美食,更无仆佣环绕。有所得必有所失——”

    赵梣笑了起来:“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我都懂,你怎么不懂?”

    九娘笑道:“先祖孟子这几句话,原来官家已经读过了。臣惭愧。”

    福宁殿里有说有笑了大半个时辰,陈素带着赵浅予先回慈宁殿偏殿。香雪阁出事后早就修缮完毕,但赵浅予却不肯再回去住,只赖着和陈素同住,倒正合了九娘的心意。

    赵浅予三步一回头地叮嘱:“无论十五郎给你什么好处,你都要来我这里陪我。”

    赵梣见她这么不放心,倒乐了。

    尚宫们领着女史和宫女们随即也退出了福宁殿。向太后道:“张子厚说了,遣散年长的宫人这计策出自于你,甚佳。你且和阿予同住,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

    “臣斗胆,有七条上疏。”九娘从怀中掏出折子,躬身呈上。

 第287章

    第二百八十七章

    向太后接过九娘的折子; 浏览了一遍; 几疑看错; 抬头见九娘神色如常面带微笑; 便又仔细读了一遍; 心中直发慌。说到底; 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娘子; 这等大事……

    九娘恭谨地道:“臣自知兹事体大; 殿下临别时再三嘱托; 可与张理少和苏相共商。娘娘看可使得?”

    向太后点了点头,按例将手中折子递给赵梣过目。

    赵梣如往常一般像模像样地看了起来,很快小脸上流露出专注的神情; 九娘的上疏简短扼要; 又不卖弄辞藻,不像有些折子上的字极其拗口难懂。

    “娘娘,吾知道了。既然是大事,还是只叫张卿来议吧。”

    向太后见他一张小脸板正,那颗小心肝已偏心去爪哇国去了; 便摇摇头温言道:“这等国家大事,牵系京城百万百姓; 需二府和各部各司官员还有宗室亲王们共商才是——”

    一想到又要听上百只鹌鹑没完没了地争吵; 往往还争不出个结果来; 赵梣挺得笔直的小背脊立刻软了下来。

    “娘娘,臣以为在京官员人数众多,若有泄露; 反弄巧成拙。岐王殿下是官家的嫡亲叔叔,更是太皇太后所出,只怕难舍母子分离。”九娘微笑道。

    向太后沉吟了片刻,吩咐尚宫通传,宣召张子厚苏瞻入福宁殿议事。

    张子厚其实这几日都一直派部曲守在城门口,一听闻孟彦弼回来了,他就直接从大理寺往禁中赶来。到了内东门却只看到她身影飘然远去。守宫门的副将和副都知打趣要看他的腰牌,张子厚笑着将腰牌扔给他们验了,入了宫门,日头白晃晃地,照得他心也慌慌的,干脆转头入了内东门司,在廊下和两位勾当官说起话来。不多时,听到外头有小黄门要出大内去大理寺宣召,张子厚立即大步走了出去。

    入了福宁殿前殿,赵梣已坐在御座之上。向太后奇道:“张卿来得好快。”

    张子厚禁不住脸上一热,行了礼,站到右下首,清亮炙热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对面少女身上。

    瘦了不少,黑了一些。

    再看到九娘的坐姿,张子厚心里一咯噔,她腿上有伤。这么赶路不伤才怪。她还是她,只要她想做的事,从来不爱惜自己。千言万语,一句不能。

    九娘起身,微笑着对张子厚福了一福:“许久不见,张理少安好。”

    张子厚拱手还了半礼,嗓子堵了一下,却脱口而出:“殿下可好?”

    “殿下安好,上次多亏张理少安排妥当,才能在翰林巷伤了阮玉郎。多谢张理少。”九娘诚恳道谢。若无他登门安排,老夫人也不会请出钱婆婆来,那姨娘只怕会凶多吉少。

    张子厚点了点,她用不着谢他,谢了太过见外。

    “张卿,你来看这个。”赵梣兴奋地朝张子厚招手。

    张子厚上前接过九娘的折子,看了一遍,斩钉截铁道:“官家,娘娘,臣看此法可行。”

    苏瞻奉召入了福宁殿,给官家和太后见了礼后看向九娘。

    九娘起身屈膝,淡淡地以宫中礼仪给他行了福礼,并未执晚辈礼。

    “子厚说的是什么法子?”苏瞻转头问张子厚。

    张子厚递给他看九娘的上疏。

    “这是燕王殿下的主张么?”苏瞻看着折子上红莲映水碧沼浮霞般的卫夫人簪花小楷,皱起了眉头。

    “是九娘的主意。”张子厚意味深长地看着苏瞻,自从再度拜相后,原先迅速衰老的苏瞻似乎枯木逢春,又丰神俊朗起来,鬓边银发点点,令他更添出尘之姿。不过他再怎么好看,在九娘眼里,也已经毫无波澜了。

    折子上那手簪花小楷,哪怕只两三个字,他也能认得出是王玞所写,可这几百字搁在苏瞻眼里,恐怕只会被他误认为东施效颦甚至卖弄心机讨好他。那真正有心机豁得出去的王十七和张蕊珠,在他眼里却是天真之人。

    张子厚笑了起来:“今早大理寺刚接到殿下的手书,正巧有对下官的指示。下官以为,这也是殿下对百官的要求。”他呈上赵栩的手书给向太后。

    手书转到苏瞻手中,苏瞻一怔。

    “唯九娘马首是瞻”七个大字,正是赵栩亲笔,铁画银钩,暗藏机锋,泠泠有风雨来兮。

    苏瞻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娘娘,请容九娘答和重几问,若能过了和重这关,文武百官,二府诸相公,和重当尽力说服他们。”

    向太后叹道:“理当如此。”赵栩这七个字,重若千钧,可朝政大事,连她身为太后也不能随意置喙,何况阿妧小小七品女史?

    张子厚大怒,正要指摘苏瞻目无燕王,见九娘娇艳面容笼罩了淡淡的清冷雾气,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苏相请考校。”九娘淡淡道。果然,她就算写回前世的字,得过苏瞻亲自指点的簪花小楷,他还是认不出自己来。

    “阿妧,表舅知道你对朝廷之事颇有心思,早慧。”苏瞻却以长辈自居:“正因你是我外甥女,我才更要问个清楚。”

    九娘澄清妙目看入苏瞻眼中,唇角慢慢弯了起来:“若我所料无误,苏相该先考问我开封府十六县合计多少户多少口?”在朝论朝,何必走亲情路显得他大公无私?

    张子厚看着苏瞻的神情,心中快意难忍。知苏和重者,王九娘也。苏瞻当年自己也这么说过。

    “皇佑二年,开封府十六县,户二十六万一千一百一十七,口四十四万二千九百四十。”九娘淡然道:“接下来,苏相是要考校我那观星之人何在,以何取信万民,还是要问我磁铁何在?”

    苏瞻瞳孔微缩,双唇紧抿,未料到九娘如此锋芒毕露,甚至连晚辈应有的礼仪都弃之不理。即便是赵栩本人,也从未如此无礼过。他冷哼了一声:“说罢。”

    九娘娓娓道来,胸有成竹。

    张子厚看着她,双眼渐渐湿润。阮玉郎以前杀她,现在掳她,都是一个缘由。可这才是王玞,能在皇帝和宰相面前挥洒自如的王氏九娘。即便在百官之前,也不能掩其丝毫风华。她在苏瞻身边,始终只能藏于屏后。只有殿下,才能配她,才能令她闪耀夺目光彩。

    唯九娘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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