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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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修罗道- 第1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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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幹什么以身饲魂,你给我回来啊﹗﹗”
  景言望着痛泣跪地的女子,如梦初醒,僵著颈转向被火包围的圣湖——
  风羽的遗体已经沉入暗黑之中,镜湖之上,只剩下白灵飞和阿那环在烈焰中央凌空对峙。
  “什么……﹖”
  景言感觉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以身饲魂﹖
  思考戛然而止,他心内有根弦清脆的断裂了,一阵令他窒息的剧痛,肆意从深处迸湧上来——
  他抬头仰望镜湖之上,有些什么,正从白灵飞身上剥离出去。
  红莲烈焰里,虚光凝聚成一道模糊隐约的身影。
  在碧阳聚形的瞬间,圣殿、神女峰、阿什库勒山……一切都在阿那环眼里消失无踪,就连他志在必得的恶灵,眼下全部追着风羽魂皿之身剧沉湖底,他也没再觉得重要了。
  彷彿这天地再重要,也比不过时光里碧阳给他一剎的凝望。
  阿那环怔怔定在镜湖上,火光腾跃,他看见碧阳隔着烈焰,轻缓的开口:
  “阿浦。”
  那简单的两个字,重重击在男人心上。
  他眼里不祥的黑红之气消退不现了,一双眸瞳先是重回冰蓝色,然后又渐渐变成纯净的曜黑。
  他终从术鬼与生俱来的邪念操纵中,彻底的解放出来。
  曾经统率过神州四海的帝皇,终于回覆了初见彼此时的模样。
  熟悉的悸动、纯粹的眷恋,一切在看到碧阳的那刻,忽然像浪潮一样倒回他的记忆里。
  他仍然记得这袭白衣怎么仗剑横扫洛水,又如何跟他豪言要平定四方天下。
  他记得碧阳最喜欢去小馆喝酒,即使会被人认出来,还要拉著自己乔装胡混,闹到不醉不归为止。
  他还记得,比起外面的酒馆,碧阳更爱他亲手酿的千里香。每次比剑赢了自己,都不要別的,只要他再多酿一坛。
  ——到底隔了多少枯骨风沙呢﹖他们战胜过的豪强都已作古了,可是那些温暖的画面依然鲜明如初,彷彿他昨天才又把自己烂醉的大将军背了回来,被离奇古怪的梦话逗得一夜无眠。
  既在咫尺,又似天涯。
  “四百年了,你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脸容不改,但却是什么都变了。
  他们并肩同行,一直走到四海的巅峰。在缔造过那么多的传奇之后,最後的七年,他却敌不过自己的心魔,把他们之间的信任完全摧毁,将原本属于大草原的人,永远囚禁在自己身旁。
  他剥夺了他的自由和尊严,屠灭他的族人和故乡。
  他用逆天之能,对碧阳下了术士最深刻怨毒的咒,於是,也终于失去自己小心翼翼爱恋著的那个人。
  “凤凰……”
  他感觉到有句什么从胸臆里蕴酿,然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一道气堵在咽喉里,只能焦急的再唤著那个名字。
  元帅的神色,忽然就缓下来了。
  “我知道。”
  所有恨意和杀气都在剎那间退去,碧阳轻轻的一笑: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你向来都目中无人,拽得很是欠打,即使明知自己错了,也不肯低头向人道歉。”元帅无奈一叹:“这么多年了,说一句话,就那么难吗﹖”
  ——一隻术鬼,多少年才能修得人的喜怒哀乐呢﹖
  修士之术,大道三千,当中最逆天悖命的,便是转换阴阳,以鬼炼人。
  术鬼天生只对“恶”有著原始欲,他曾经凭著对一个人的眷慕,用无比的毅力把它从骨子里抹煞掉。情根就此种下,即使后来因为执念再次入了恶道,也还是没法放弃心内那柔软的一角。
  那个人能知道么﹖他会知道自己为了这份温暖,曾经这么竭力想要和他平等地站在一起吗﹖
  “……对不起。”
  元帅看著他,终于忍不住再叹了一声。
  “阿浦,和我一起去吧。”
  怀阳帝微微一怔,然后似是明白他在说什么,恍惚的点了一下头。
  “也对,反正你我之魂,已经没法再有来生。即使和你同归于尽,也不怕脏了你的轮迴路。”
  元帅眨一眨眼,无奈的笑了:
  “又不是才刚喝了酒,说什么胡话。”
  怀阳帝瞥见他朝向自己的容颜,唇边那一笑,温柔得有如阳关初雪。
  “当初在洛水问我愿不願意走的人,可是你自己。”元帅轻轻的道。
  怀阳帝心底一颤,有些什么怦然炸开了,却又突然把心房涨得刺痛,苦楚得难以言表。
  “还不明白﹖”元帅向他伸出手:
  “我要和你一起走,你才不会孤单一人啊。”
  那么多和他打闹胡混的往事,许多次藉著酒意才流露的依赖……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多年前他的大将军抱著酒坛往他跑来的情景,忽然又湧上心头。碧阳绯红著脸,带着千里香的酒气揽过他肩膊,笑得没心没肺,直如被人抽走了一条筋的二楞子:
  “你以后要一直替我酿酒,好不好﹖”
  “……好。”
  “不许食言。”二楞子发着酒疯的说:“除非你剑法比我好了,不然我就一辈子喝你的,把你喝穷为止。”
  他一直不知道,那句聽来有多戏谑,原来便有多么情深。
  他们一个怀着自卑、一个揣着不安,并手创造了帝国的辉煌一瞬,却错过了人生最醇厚的时份。
  镜湖上烈焰扬起,碧阳对他投来最後一抹笑。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躲也没法躲,你願意跟我走么﹖
  ——好,一起走。
  这么多光环与罪孽,他的所有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终究归灭於这句低语之中。
  那是从东海踏上大地后,唯一值得他铭记的悸动。
  那袭曾经怒放洛河的白衣,四百年后再次带着飞凰的耀芒,往深渊纵身跃落。
  大地都在剧烈晃动,白玉圣殿轰然倒塌。
  四面八方的血雾怨魂都追着往镜湖底而去,光明顶上的血色瞬即淡了。
  湖面的烈火,却是愈烧愈盛。
  怀阳帝长啸一声,闭眸坠落镜湖——
  他只觉曾经追逐经年的身影愈来愈近,直到烟灭前的一剎,他捉住了那片纯白的魂魄。
  他用尽四百载的时光,终于抱住了那时洛水上的少年。
  光明顶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息目睹著这一幕,彷彿时间就此静止,直到聽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灵飞﹗”
  被青原和欧阳少名按在地上的景言一动,每一寸神经都爆发出洪荒般的力量,甩开他们两人,头也不回跳落镜湖﹗
  火焰瞬即包裹景言全身,镜湖似是个不见底的深潭。
  他无止境的往下坠去,不知何时方休:
  邪灵不断跃入镜湖、湧进风羽的遗骸,碧阳带领著怀阳帝的魂魄进入魂皿,祭献人世最後两枚不灭之魂。
  白灵飞是在碧阳和怀阳帝同归于尽后才跳下的,那些邪灵因风羽受业火所焚、痛苦得逃逸而出,到了镜湖的半途,也全被他全部收拢,受凤凰牵引重回魂皿。
  景言提气往深渊底部纵去,在擦身而过的剎那,準确地抓着那雪白的衣角。
  他紧紧把人抱实,万魂在他们身侧掠过,风在耳边怒啸,而他的低语,却仍然能直送进白灵飞耳内:
  “你怎么还是这样傻。”
  白灵飞赫然一颤,视线蓦地便模糊起来。
  “你不能……”
  “怎么不能﹖”景言一下打断他,那目光深邃如墨,内里有亮芒坚定不移:
  “在宗庙拜堂的时候,我明明是说,即便不入轮回,也要执子之手。”
  有些什么从眼里滑落,他仰脸望着景言,彷彿要把男人的脸庞永远烙入眸里。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来世,和你一起踏遍万里河山……
  即使只有一剎,我也想在身边陪着你。
  失去血色的唇,缓缓印在男人额上。
  在迅速的下坠中,景言先是感觉到那一吻,然后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都在身后凝著掌风,然后同时出掌——
  那两掌旨在聚集全身功力,将对方托上镜湖。
  然而彼此相遇,掌势也就互相抵消了,他们秏尽真气,坠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湖底转瞬即至。
  风羽的遗体就在最深处、处於湖底万千白骨的正中央。烈火正将他的尸骸熔化,逐点掺落镜湖之下。
  天下四海,转眼皆作飞灰。
  景言似在叹息,又有欣慰,捧起那张清秀犹如当年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当一切归于寂灭,他们还能这样拥著彼此。
  同生共死,连地狱亦无法阻断。

  ☆、重生

  红莲业火燃尽,西域上空的烟灰逐渐散开,第一缕阳光穿破乌云,再次照耀昆仑山。
  光明顶冰川重合,芍药花开遍了飘雪的绝峰。
  阿什库勒的鸣动和熔岩都平息了,原来满目疮痍的大地,竟在剎那间恢復了本来生机盎然的面貌——
  除了满地狼藉鲜血,这场浩劫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神女峰顶,千人同在,却一时寂静无声。
  看著皇帝和元帅双双跳下火海是什么感觉﹖
  这从南楚军心如死灰的表情可窥一二,偏偏热爱送命的还不止一对,眼看四百年前开拓盛世的两人同样殉魂,如此惨烈无比的场面,饶是青原和欧阳少名,都被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种真正看见天塌地陷的颤动,彷彿刚才坍倒的不是白玉圣殿,而是南楚的国运支柱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青原猛然大吼:
  “不,他们还在下面……”
  “快﹗快去把陛下和白帅救上来﹗”
  他和欧阳少名踉跄站起,锋狼军眼里瞬即燃起亮光,不再纵泪悲泣,全都扑向乾枯至不剩半滴水的镜湖。上千战士扶著湖边,奋不顾身沿著向内收窄倾斜的湖壁冲下去!
  军靴踏在填满湖底的骷髅白骨上,他们已经顾不上镜湖底是怎样恐怖血腥的场景了,只是呼天抢地的喊着帝帅二人。
  即使邪灵散尽,镜湖底仍是白骨累累,似在无声诉说着数百年不可饶恕的罪行。
  青原满目通红,徒手那些交叠的白骨疯狂往下挖,南楚军的将士也形同失控,拚命的想寻找两个活口,可是他们都明知如此葬湖、是无论如何也再无生机的了。
  手上挖出的每具白骨,彷彿都是顶著两人的脸容。
  从乌云破日,到昆仑万里晴空,也找不到两人的半点痕迹。
  雪如飞花,又再慢慢飘舞落下。
  欧阳少名忍著悲痛,走过去拦住青原,不忍看到他十指继续烂成肉碎。
  “聽我说,你先冷静些﹗”
  “我要怎么冷静!?”
  欧阳少名被他吼得怔住。
  青原满手的血不断向下滴,颤著嗓子,近乎是在向他哀求:
  “他们就这么下去了,我只能眼睁睁看著啊……”
  青原终于失去了气力,挨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不断滚落:
  “至少,也要把他们的全尸找回来啊,我们要把所有人都带回江南的……”
  欧阳少名心痛如绞,哽咽的朝他点头。
  “好,我和你一起找——你跟著我,別做傻事,好么?”
  青原愣愣的望着湖底一堆白骨,就在此时,他聽到远方的墨莲华尖叫一声:
  “那裡!”
  两人如同中蛊一般,往她手指的方向遥望过去。
  几千对目光,全都在剎那间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黑袍破烂,满身血污,说是由湖底爬上的幽灵也不过分。但就在这满目狰狞的镜湖底,他撑着一口气,硬是从枯骨与灰烬里一步步爬上来,目光如炬,背影坚毅得令人心颤。
  在他怀里,尚自有一人微弱地蠕动着。
  光明顶上,每个人心裡都涌现狂喜——
  火翅凤凰,经历世间千劫,终究会涅槃重生。
  原来那日景言跃入镜湖,阴差阳错,却使白灵飞活了下来。
  怀阳帝和昭国元帅消逝的最後一刻,以仅余的灵力,将他和景言的魂魄一并打碎。
  魂魄在碎散前是极不稳定的,尤其对具有灵力者而言,谁也无法预料把两颗碎魂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本来元帅只是竭力一搏,希望能给白灵飞一丝机会,怎料奇蹟却在最後一剎发生了——
  血咒凤凰的魂魄,竟然和景家的帝皇之魂彻底相融﹗
  割魂术和血咒都因帝帅湮灭而消解了,白灵飞的元神却被成千上万怨魂包围,困在湖底、牢牢不得脱身。
  在这片混沌里,景言就凭著元神相融后的引力,竟能找到被侵噬到不能再微弱的凤凰,把他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连怀阳帝也想像不出,一颗凡人的元神,到底从何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镜湖的枯骨成山,劫后余风吹过,似是带来湮逝那对帝帅的叹息:
  唯有人心,方比他们征服过的河山更加壮丽。
  从昆仑下山以后,他们在敦煌度过了整个寒冬。
  ——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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