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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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修罗道- 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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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张立真他日……他日一定要将这些人煎皮拆骨……替少公主报此大恨﹗”
  有那么半晌,景言只是反射式的扶着张立真,彷彿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胸臆中几要喷涌而出、想要狂飙向所有人的杀意。
  ——他其实早该要想到,只是就等同要面对阿那环会如何对待白灵飞一样,他连想都不敢去想。往往只要白天那么一想,晚上他就会梦到两人,或者是体无完肤,或者直接就是两具双眼成洞的骷髅骨,各种逼真的梦境惨绝人寰,把他从恶魇中惊醒过后便不断在眼底重演。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阿那环就站在他面前,将白灵飞一节节砍碎了,当面把骨肉冷冷地丢给他。
  又有时候,他听到白灵飞在自己耳侧,用那种清淡如雪的语气,轻轻的说上大半夜“我恨你”。
  而更多的时候,他无论碰上什么,都像抱着白灵飞的尸骨。就如多年前在水石城,他看着那个人逐渐没有温度,全身碎了脏腑筋骨,整副身子都绵软得像摊肉团。他把人揽紧了,一遍又一遍地唤白灵飞的名字,最后血流了一地,白灵飞却在他手上扬成了灰。
  他最后抬起手,一掌劈晕了张立真,将人扶给了青原照看。
  “把他看好,待酒醒了,才放他出来。”他迎向青原讶然的眼神,淡淡的再说一句:“……免得扰民。”
  青原白他一眼,觉得皇帝陛下的脑子一定是哪裡又烧掉了。
  “皇兄。”仪雅拍一拍他的后背,本来想说什么,可是景言已经回復过来了,轻轻放开了她。
  夜色深邃,而景言眼裡的墨黑更是浓郁不见底,彷彿人世可以想像到的磨难,都尽数被上天沉进这泓比金延港更广阔的沧海。然而那片海裡始终有一点载浮载沉的光,曾经黯淡,但不曾熄灭,不折不挠地立在怒浪之中,使所有驶经的小船都看得到指引——
  每个时代裡,总有位指路人是为此而生的。他会为一个人献出那点光,当千万人身陷狂潮时,他亦敢孤身烧融自己的灯芯,执意成就那条值得信仰的方向。
  “丫头,把吃过的苦都忘了,天大的事,有皇兄替你记着就行。”
  景言俯下身,一如既往伸手去摸她的头顶:
  “你是我南楚的少公主,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敢让你受半点委屈。”
  仪雅心内既暖又酸,目光迅即便泛了氤氲。
  “如果有,记得跑来我这裡,我带人把他劈了,连小不点我也不会留情的。”景言又再补上重点。
  仪雅俏然失笑,然后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皇帝陛下重又转过身,望向夜幕中的渺渺远方。
  天边星宿缓缓推移,就像无数隻九天上的眼睛,在默默俯瞰南北的风雪与烟火。
  他曾许多次设想过,要把失去的一一讨回来——带着他可以依凭的一切力量,向明怀玉、长孙凯、阿那环……向所有欠下南楚的人,千倍万倍的将这仇讨回来。
  为此他日夜磨砺这把復仇的剑刃,直到有一天,他又再从抱着白灵飞尸首的梦裡惊醒。
  他无法抑止自己去思念白灵飞,回忆起他们多年来的每一段日子。他以为这半年自己是靠仇恨来支撑住的,但原来,真正重要的,终归是他本来就珍惜的那些人事。
  ——仇恨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能将一个人由外到内完全侵蚀。心志愈坚定,便愈容易被仇恨蚀得一无所有。
  他对白灵飞说过,一个真正合格的统领,不可以想上一步多少人因自己而死,只能想下一步有多少人因自己而活。他也曾经安慰过白灵飞,真正的赎罪,不是去惩罚自己,而是去将幸福还给仍然活着的人。
  ——他终于记起自己在小不点墓旁承诺白灵飞的、在水石城对八军呼喊的,其实是什么样的理想。
  “仪雅。”他忽然低道。
  “嗯﹖”
  “我们终有一日会再回去,真正的回去——回去平京城,也让所有流离的百姓,不论南北,都回到他们渴望的地方。”
  “我知道。”
  景言回过头,仪雅巧笑倩兮,那话却坚定得有如铄金——“我相信皇兄,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景言顿了一下,然后正容道:
  “当然要做到,不在国都把自己妹妹嫁出去,我想一想都要心塞。”
  仪雅忽然满脸通红:“皇兄!”
  ——她就不该相信这不靠谱的亲哥,哪怕当了皇帝能顶天立地,这张狗口也是吐不出象牙来的。
  “你和小天别太着急,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给你们风风光光办个国典婚礼。”景言冲她摆摆手,神情就和平日说“众卿退朝”时一模一样:
  “就这么说定了啊。”他对自己的亲妹不忘叮嘱:“记紧也告诉那小不点。”                        
作者有话要说:  替仪雅和陛下心疼一下。
也许大家觉得作者君对这位公主太狠了(作者君忏悔T_T),但思前想后,我还是想塑造一个不屈不挠的女性形象,她身上的闪光点不是因为被狠虐,而是因为她能像自己的国家一样,从苦难之中重生过来

  ☆、抉择

  仪雅一行人是化整为零,各分不同路线辗转中土,最后才回到湘州找到青原的。而这也意味着,南北各地的最新情况,包括城防、人口、经济等,这队人马都一一探查得钜细无遗,如今他们回来,就等于补足了春日楼和南楚军尚未重建好的情报网,使退守江东的景言得以掌握全中原的消息,能够筹谋下一步的部署。
  仪雅没歇上一两天,便请缨过去助冯潆杰和小天一臂之力,依她这一路的亲眼目睹,再仔细修正江南地区的重建方略。三个人在油灯下阅览各种材料,不时交换意见,在房中央足有廿尺见方的大木桌上摊开的卷轴、一笔笔地把各项建设加上去。碰上谈不拢的事宜,便直接去敲隔壁房门,让景言召来六部的机要人员商讨——
  如此昼日努力,囊括万家灯火、绵延起伏千里的河山秀川,终都在一卷全壁画纸上,变成了它们理想中的模样。
  “成了!”仪雅移开压尺,与冯潆杰一人抓一角,将大方桌上的卷轴提上来。
  “待会给陛下过目,他一定会惊叹不已的。”冯潆杰喃喃道。
  小天坐在桌前,抬头与他们一起目不转睛望着卷轴。
  三个人的目光扫过他们亲手绘製的地方,每一处都工整地安置了他们对将来的愿景,密密麻麻织出一张精密细丝的网,盖住整片他们热爱的疆土。
  “还记得么﹖当年先帝将陛下打入天牢,我们都还是只懂纸上谈兵的太学子弟。有一天,我带一群贵族公子走过集贤巷,想把声援陛下的你俩劝走。”
  仪雅感慨万分,不禁也怀念起那件轰动过整个平京的旧事。
  “你先把文老师搬出来,接着还以母后和南麒王来压住我们。”她带着温柔的神情,娓娓道来:“我当时就想,为什么师兄不能跟我们同一阵线呢﹖难道就只因为各自立场不同,连话也不能好好说上一句么﹖”
  “幸好过了这么久,我们终于又能聚在一起了。”小天欣慰的道。
  “没错,就像那年上课的光景,一起奋笔疾书,一起你争我辩——”冯潆杰低叹:“这种日子,以前我们谁会想像得到呢﹖”
  仪雅忽然失笑摇头。
  “这倒不是。”她对冯潆杰眨一眨眼,俏皮的反驳他道:“早在那个时候,小天就已经未卜先知,你不信问他。”
  小天这就申怨叫屈了:“我哪有未卜先知,你把我当神算子啊。”
  “别太谦虚,第一辩才轮不着我俩了,你去争个第一神算也好。”冯潆杰打趣道:“师妹说的是什么一回事,你快老实交代,否则俸金泡汤了别怪师兄。”
  “啧,我可不像那缺钱的混蛋陛下,才不会为五斗米而折腰呢。”
  见仪雅在极力忍笑,他内心强烈谴责这位吃裡扒外的少公主——儘管少公主真不靠他混饭吃,皇帝陛下实在冤极。
  小天跟冯潆杰你眼瞪我眼,就看谁先折腰,可没过多久,这两人就再也绷不住,笑得泪水连都呛了出来。
  “那时候我对仪雅说,我们走上不同的路,只是选择不同而已,说不定有一天,大家又会在终点碰头了。你看,这不就碰上了么﹖”小天笑了一笑,轻声的道:“这都是飞哥哥教我的。”
  冯潆杰缓过一道气,跟仪雅慢慢放下卷轴。
  “白帅肯定有他的盘算的,八军当中不少是他的旧部,何况还有陛下护着他,你别太担心。”他出言安慰小天。
  仪雅走过去,温柔地握住小天的手。
  “灵飞大哥也会一样,在终点等着和我们碰头的。”
  小天感受到她的温度,心裡稍稍有些踏实,勉力提起精神,又对她跟冯潆杰扬起灿烂无邪的笑容。
  ——河山为笔、社稷为墨,这三位太学同期的优秀学生,被后世共同称作“建筑者”。而桌上这份划时代的卷轴,亦是南楚往后繁盛的基石,历经几代帝皇的耕耘,每笔每划都终将在这片土地上成真。
  总管府的顶层,每间厢房几乎都是彻夜灯火通明。
  就在仪雅回城后的翌日早上,景言动手收拾战地一样的“御书房”,又撤去屏风、把起居内进都徵用做杂物间,将藏不了的杂件索性扔到床上去。
  起始何情等南归将领看得下巴也掉了,完全没法相信皇帝陛下就这么人模狗样地过了半年日子。反倒是青原习惯成自然,二话不说捋起袖子来帮忙,将厢房能用的地方都清空起来,变作一个临时机要室。
  景言又把忙活得快趴下的云靖、景焕康、玄锋、源涛四人找来,十来个七尺的昂长男儿,勉强挤在一个厢房中几日几夜,谈着比这裡大上好数十万倍的国家大事,真说出去恐怕都令百姓哭笑不得。
  待议定好江南各个军事要点的仔细佈置后,一众恢復原职的将领领旨前去各地统率整军和练兵,南楚也终于回復昔日猛将如云的鼎盛场面。被陛下惨无人道折腾了大半年的人都鬆一口气,差些便涕泪纵横叩谢皇恩,玄锋和源涛连忙回军营睡个天昏地暗,至于被折腾得更惨的云靖和景焕康,就连走都走不动了,最后还是冯潆杰和谢正风来把人抬回去的。
  最后,房内冷冷清清只剩下景言和青原两人。
  “墨姑娘还没回来么﹖”
  “还没有,我托她去儿时师门所住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关于天一派术法的线索。”景言道:“算起来,回程应该是这几天的事。”
  “那批火器已经从东海出发,和当年把第一批锋狼兵秘密运上金延的航线一模一样。我已经对云靖叮嘱过,这批是修湘江的器械工料,让他务必亲自照看,确保军船能一路无碍来到金延港。”
  景言点了点头,看样子连日来已经疲惫得很,没精神再开口说话。
  “陛下。”青原压低声音问:“为什么要把这件事瞒下来,不让他们知道﹖”
  景言深呼吸一下,随后像被抽空全身力气,一直绷紧的双肩完全垮下来:
  “南楚军所有将领都在专心整兵,目前无暇再顾及其他,让他们太早知道军器厂的情况,除了增加他们的压力,根本起不了其他作用。”
  青原半挨半坐的靠在木桌旁,一时没有说话。
  “即使江东会有战争,也是北方形势尘埃落定后的事。”景言摇头续道:“长孙凯和明怀玉已经无兵可用,南方大片地区防守形同虚设,巴蜀和江北都能一攻即溃,一时三刻不必过急……我们还能再等。”
  青原低叹一声。
  要是能等,皇帝陛下怎会三番四次要他尽快赶製好军器﹖又何须为了重启东海军器厂,绕过户部自己暗访那群老闆呢﹖
  几大世家本来就和景言有旧仇,先是多年前因为国政改革而被削薄利益,继而是闺女作为准太子妃在入宫前遭刺杀。当日景言硬着头皮向他们借银两,已是做好心裡准备才去的,但还是受了全程的冷眼暗讽。自己在旁看得双眼冒火,几乎想拉起景言就走——他想,大不了便去找欧阳少名,春日楼的确穷得没剩多少了,但至少绝不会让他们的皇帝如此低声下气去求人。
  可是看见景言打眼色让他别炸毛,向那群老闆低下头的时候,他又把咆哮默默吞下去了。
  他不炸毛,只是心酸得无以復加。
  ——他不知道,使这条曾经顶天立地的脊骨如此甘心弯下去的,除了责任,还有没有其他别的东西。也许尚有仇恨,还有他们当年意气风发时的理想……但这些到底将一个人反复淬炼了多少日夜,才能让他为此坚忍到这种地步呢﹖
  如果当初那孤傲的少年知道往后这些日子有多困苦,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后悔跟着御林军离开衡山﹖会否因此改变决定、宁愿继续当一个浪迹江湖的天涯客﹖
  “陛下,其实您心裡,是希望出兵相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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