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谁与共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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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谁与共孤光-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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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常女人听见这话一定火冒三丈,但聂小倩却非常平静:“我生前是十五岁,旁人活十五年,有十五年的经历,而我却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活,算起来,如今已过而立。侯水璎的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我都在等他。我每天盼啊盼,希望他来,又怕他不来,你知道那种心情吗?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我苦苦追了你两年,你却还在骗我。”
  “我说的不对吗?喔,或许真的有点不对,或许他会等你。可是真的能等那么久吗?一年,两年……”她蹙眉,故意掰着手指,“喔,你走后三年,他就新欢在抱,也如你当初所说,已有三子。”
  聂小倩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妹妹,眉目如画,容色悠远,但更多的是不信任:“既是如此,就请你请出相公,让我问一问他。”

☆、1。26

  殿中一时静寂,谁都没有说话。照我的理解,聂小瑶处于下风。可我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她嗤笑聂小倩时傲不可言,却不肯让宁采臣刺聂小倩致命一刀。须知这才是伤人至深的手段。当然,这建立在宁采臣果真如聂小瑶所说是个负心汉的基础上。而这已然成立。就算聂小倩对《倩女小札》所说深信不疑,宁采臣果真“生平无二色”,用百年后的诗文形容,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痴情男子。可这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谁又能一口咬定对谁一生不变?
  过了一会儿,聂小倩脸上漫起古怪神情,唇也颤颤的:“我知道谁也逼不了你……”
  聂小瑶火上浇油:“你知道就好。”
  聂小倩挑了挑眉:“可相公原本就是我的。”
  “原本的确是你的,可你给了我,就是我的了。就像银子,到谁手里,就是谁的。当然,这世上存在奇迹,所以你可以相信缘定三生。若是缘定三生,他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只是这一世,别再妄想了。”
  “你……”
  她又故作委屈,就像真的一样:“姐姐,十七年前你就已经投胎了。重新开始不好吗?入官宦人家,养尊处优,嫁个如意郎,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你却不珍惜。可知小妹多么想要重新开始?”
  “你想要重新开始,也不过是想要和自己的恋人重新开始。十七年,你忘不掉的,我同样忘不掉。为什么你不能将心比心体会我的心情?”
  她嗤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你饶过我,也饶过你自己吧。”
  “你饶过我吗?从南部到北部,再到南部,你追了我整整两年,我困顿不堪,伤痕累累。就说肩上这道伤,你给的毫不留情,事后又苦追我不放。三个月了,伤口好了坏,坏了好。不过我不会放在心上。因为爹爹生前曾说,我们是孪生姐妹,这比起别的兄弟姐妹来说更加亲近,他说我们要对对方很好很好。”
  聂小倩转移视线凝望别处,没有出声,面容幽怨,好像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回应。细密羽睫在光线之下轻颤,弥漫楚楚可怜的美,三千青丝不知能笼住多少少年心。未挽的长发被吹进大殿的风扬起,宛若某人记忆中盛开的黑色曼陀罗。这无解的剧毒情花,爱得颠沛流离,铺出不归路。
  聂小瑶偏头看她最亲的姐姐:“心痛?内疚?还是懊悔?”
  或许是忆起昔日威逼利诱聂小瑶承继她身份的种种,又或许是忆起天真时环绕爹爹膝下玩耍的好时光。总归是些许温情。
  聂小瑶却冷冷地说:“大可不必。”
  聂小倩微微垂眸,有些心绪不宁:“小妹,我与你纠缠两年,你不好过,我也一样。我每时每刻都在逃避鬼差,害怕某一瞬间离开阳世,便再也不能见到相公。小妹,我真的很难……”
  “幸好,我不是储物柜,也不是钱庄,不会给你开一张收据,任你随时拿回托我保管的东西。”
  “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愿,”她有些急了,“十七年了,若你不愿,何以为相公耗损最好的年华?你原可以用十七年的光阴与自己的恋人长相厮守,为何要浪费在相公身上,浪费在我身上?你,当真不愿吗?”
  “十七年可以发生很多事,很多……很多姐姐不知道的事。比如,他一早便知我就是我;比如,他待我是真心真意;比如,他愿与我携手白头……”而后绽放笑颜。
  旁人瞧见了定会夸一句笑靥卿卿,灵秀动人,可一瞧妙目中的阴鸷精光,竟完全不似温婉人儿。倒像是个满腹心机的蛇蝎美人,谁见了谁都想出手教训。如此人儿,又有哪个聪明人会相信她说的话呢?
  “小妹,我与相公相守三年,相公是何人,对我用情几分,我自有信念,无人可以动摇。”
  “当知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
  “所以,我不会信你。”
  “你信他。”
  聂小倩凝视朦胧天幕,半晌,沉思道:“初见相公时我已是鬼魂,不清不白,连人都算不上,甚至不能为相公做些什么,千求万求得了转世为人的机会,却没想,这一世,终究还是不能以人身侍奉他左右,如今连见他一面都成了奢求。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一个女子,一生只有一个心愿,不知是福还是祸?
  我看着她苍白颓败的一张脸,开始同情她。她是已死之人,初生至死十五年间都盼望一个人的到来。等在长安侯户部家,等他十五年后来寻,这是她一生的期盼,不论发生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信念。终于等到十五岁,再一次死去。身死情在,漂泊人间。不但难得团圆,甚至连至爱的面都不曾见到。我盯着她,真是花一样的少女,花一样的年纪。只是这样美,也不足以令她得到心之所系。她心中所系所想的那个人,从不属于她。过去,现在,将来,都不曾。聂小瑶不愿打碎她的美梦,不愿她知道她生命中的一切美满都是骗局,不愿她知道她不过是局中的一颗棋子。宁采臣手一松,她也便碎了。聂小瑶只能说,他变心了,像寻常男子一样,移情别恋。可这样一个执念深深的姑娘,又怎会相信?她心中的夫,可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啊。
  聂小瑶,终究解不了这个局。
  回头想想,我和聂小倩其实一样。只不过她要的是宁采臣,我要的是霍因宗。她希望自己可以活着见到相公,活着成为他的妻子,可以为他生儿育女,可以同他举案齐眉;而我,我希望可以活到青春颓尽,可以每天看见他,可以每天同他拌嘴,可以扮着无辜听他训话。光这一个心愿,就足够我们盼尽一生。
  风吹起大殿的帷幔,已是凄清黑夜。月色迷茫,我有些困倦。可面前的两姐妹却是一副好精神。
  “小妹,倘若我的宿命是为你与相公铺排,我认了。可是你心心念念的是霍华燃,你想要的也只有他。你找不到他,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我也是一样的心情。过去,是我对不起你……”
  她急急打断聂小倩的话,她说:“我从不曾介意姐姐你对我做的那些过去,但姐姐你能不能和宁采臣在一起,我真的,很介意!”
  她扬起半真半假的笑容:“即使我一点儿都不爱他!不过姐姐莫要太过伤心,毕竟他一直以为我就是姐姐。他到死都不会为姐姐伤心流泪。怪只怪我演技超群,否则他怎会真将我视作姐姐,全心相待?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想起那段日子,我还真有些眷恋呢。”
  “让我见他一次吧。”
  “半盏茶的时间可以解决的事情,姐姐却偏要花三五七年,何必那样长久?”她微微扯起唇角,“虽说动手无益,但只要能得出一个结果,那便是可行的。我不会还手,我想看看自己究竟能挨到什么程度,姐姐你又能狠到什么地步。”
  聂小瑶是否真能如她自己所说不会还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为了宁采臣,聂小倩会愿意一试。但凡舍得对血脉至亲下手的人,不是疯子,就是畜生。但聂小倩却两者皆非。只因她是女鬼,所以不适用这个准则。
  你瞧,她说:“你不要逼我。”
  通常情况下说这话的人最后都动手了。
  这不,一瞬间聂小倩已将腰间锦缎缠上聂小瑶雪白的颈。聂小瑶却坦然闭目,唇角聚起笑容,那种莫名其妙的柔软更加明显,好似知道自己逃不开,已决定从容赴死。但我仔细一看,却又觉得并非如此。一瞬间我明白,她只是想要知道自己会不会死。而我,也想瞧瞧。
  聂小倩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手掌却攥紧了手中的锦缎,使尽了力气去勒聂小瑶,像是要将聂小瑶撕碎似的。假若她是在演戏,那她一定能在梨园界找一碗饭吃。这大约也是她为人为鬼生涯中第一次发狠,所以并不熟练。
  她说:“你会还给我的。”
  “我……我想要看看自己会不会死掉。”
  这姐妹俩互相较真,赌的还是性命,万一聂小倩失了准头,或者双方都以为对方会收手……我想这太刺激了,搞不好真会闹出人命。我期盼这姐妹俩厮杀,因为无论谁受重伤,于我都有好处。
  眼看着聂小瑶在锦缎的缠绕之下一点点地吐出口中仅有的一点儿空气,脸色开始发白发青。
  我愣了愣,这回总不得不承认自己冷血了吧。莫要怪我呢,我只是太想活着了。和哥哥一起活着,这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

☆、1。27

  没曾想哥哥及时出现,看了我一眼便割开了锦缎。危急时刻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都没他这么及时。
  莫名其妙受到暗器阻击,却自始至终没有见到那枚暗器,聂小倩几欲跌倒,聂小瑶则伏在地上,像正常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眼角还垂着一滴泪,肩上的伤口似乎也裂开了,渗出一点血红。
  哥哥垂眼定定地看着我:“我平日教你见死不救了?”
  我歪着头瞧他,不明白为何紧要关头他仍要对我说教,半晌也没缓过神来。等到意识恢复的时候,他已站在聂小倩身前,而聂小瑶不知怎的,竟然凭空消失了。
  聂小倩朝哥哥微微行礼,语声也是轻轻的,但比起哥哥来多的是幽怨。幽怨的嗓音响在凄清夜色里,被衬托得有些可怖。她施了一礼,说:“小倩曾在第一殿秦广王处见过公子画像。”
  “喔?”
  她似乎瞥了我一眼:“公子立于善狐圣君霍华燃身侧,看守小鬼说公子是圣君心腹,与圣君亲如兄弟,更受其所托照顾其妹——当世第一美狐霍卿卿……”
  又是霍卿卿!
  我何时有这样的美名?还是哥哥□□有术也在照顾霍华燃的另一个好妹妹,而那个好妹妹也叫霍卿卿?他究竟被硬塞了几个好妹妹?
  哥哥打断她的话:“蒋子文,他还好吗?我们有许久没有见面了。或许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他。”
  “阎君将升迁至泰山东岳大帝处任职,最近忙得很,恐怕没有时间招呼公子做客。”
  我笑出声来,果然是姐妹,连说的话都一样。聂小瑶威胁聂小倩之时,聂小倩应也说过那些话吧,所以被她学了去。
  哥哥淡淡地说:“多谢提醒。”
  她顿了顿:“公子的故事小倩有所耳闻,得知如今公子一偿夙愿,小倩打心眼儿里替公子高兴。毕竟,有心爱之人不容易,和心爱之人厮守更不容易,我想这一点没有谁比公子更加清楚……”
  哥哥却不想她继续说下去:“有这会儿说话的功夫,聂二小姐已找好藏身点,可以好好休息几日了。”
  我很喜欢聂小倩接下来的表情。那是骂有失淑女风仪,打又打不过霍氏公子的纠结,耐人寻味得很。可她终究是一缕无人怜爱饱受欺骗的孤魂,在茫茫人海寻找前世的归宿。不知道哥哥以前是不是也一样可怜?
  趁着我不需要存在的空档,我仔细想了一下,我觉得我大概就是聂小倩口中的霍卿卿。因为就算此霍卿卿不是彼霍卿卿,霍因宗也只有一个。两个逻辑必是一真一假。这就是说,我前世为狐,不知造了什么孽,轮回亦不能重新开始,所以霍华燃因我而死,我得以受哥哥照顾。所以三年前我会在长安吐血,灯火还汇成“霍卿卿”三字。而霍卿卿和哥哥是对苦命鸳鸯,所以聂小倩才会说哥哥最清楚有心爱之人不容易,和心爱之人厮守更不容易。如是这样,那老天爷对我们便不算太差。
  霍卿卿。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幻想霍卿卿究竟是什么模样,如何能让男子倾心相许至死不忘,又是如何逼得碧云模隔世复仇。虽然我与她生得一样,但我知道,哪怕我俩性子都一样,我也不是她,永远不会变成她。哥哥待我那样好,也是她的缘故。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唤的是“卿卿”还是“卿卿”。其实我不知道哥哥与她的情感纠葛,但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入非非。这样比知道还要恐怖。
  我无力地笑了笑,决定不再想。
  哥哥同聂小倩一起走了,留下了虚弱的聂小瑶。
  夜色美好,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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