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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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时- 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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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里晚风徐徐,远比白日畅然,圣上同何公出了前殿透气,远远瞥见偏殿的灯熄了,目光一黯。
  “她啊,”他向何公道:“性情刚硬,不可转圜,朕如何相劝,都不为所动。”
  “若是换了别人,朕有一万种办法收拾,可是她,”他靠在朱红栏杆上,夜色之中,竟有些寂寥:“朕却毫无应对之法。”
  何公是儒道大家,自然不会首肯圣上行孟德之事,然而他久经朝堂,对于天子声名的维护,也使得他不会将此事闹大,事到如今,也只能将此事按下,当做不知。
  顿了顿,方才道:“贵妃……心有怨怼么?”
  圣上倒不避讳,目光黯然,缓缓点头。
  “圣上,”何公变色,语气沉沉,劝诫道:“贵妃现下是你枕边人,心中有怨,若生他心,国将动荡!”
  “她不会的,”圣上面有疲色,道:“朕知道,她不会。”
  何公定定看他,圣上同样回望,到最后,还是前者先认输,摇头苦笑:“臣此前听闻,楚怀王甚爱郑姬,袖所言无所不从,尚且心存疑虑,今日见圣上如此,方才此言非虚。”
  “美人关难过,”圣上笑道:“朕也一样。”
  一切都已经说开,何公反倒不好再说什么,瞧圣上神情,同那位贵妃之间,还有的磨呢,他一个局外人,不好插手。
  “夜色已深,圣上早些安置,”他示礼道:“臣告退。”
  圣上轻轻颔首,示意宁海总管亲自去送,自己却留在原地,半倚朱栏,隔着一段月色,静望那座已经熄灯,径自安谧的宫阙。
  那边已经歇下,大概睡着了吧。
  也是,自己是否过去,她哪里会真的在意。
  她的情真意切,从来不是给自己的,唯有冷心冷情,时时相对。
  虽是自作自受,可他毕竟也是人,也有心,也会觉得很难过。
  天地之大,皆为王土,可在这一刻,圣上立在哪里,竟生出一种无家可归之感。
  此心安处是吾乡。
  只可惜,那里门扉已闭,再不会叫第二个人进去了。
  终究是晚了一步,徒生寂寥。


第128章 前世(十五)
  从小到大; 锦书似乎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安宁。
  母亲早早离世; 她要护佑两个幼弟。
  父亲娶了新妻,她要从中周旋。
  好容易两个弟弟成才,进了国子监,她又作为交换,进了宫。
  等到遇见承安; 做了他的妻; 才算是有了几分希冀; 然而好景不长,两年都没过; 她就到了圣上身边; 成了他的贵妃。
  仔细想想,竟从没有长久过。
  这天晚上; 她独自躺在塌上; 枕着自己手臂,想了许久; 到最后,反倒释然起来。
  人活一辈子; 哪有真正顺顺当当的,她在宫中衣食无忧; 比起那些流离失所骨肉分离的人家; 其实已经足够圆满。
  就这样想着想着,她合上眼,缓缓入睡。
  刘嬷嬷知晓贵妃与圣上生了龃龉; 却也不好多说,听她睡下,方才蹑手蹑脚的入内将灯火挑暗,没等出去,却听刻意压制的脚步声近了,回头一看,正待见礼,却被圣上制止了。
  轻轻摆了摆手,他示意她出去。
  刘嬷嬷也是过来人,男女之间争吵,若要转圜,总归要有人先低头,圣上天子至尊,从来只有被别人敬畏,对着贵妃,却肯主动俯首,当真难得。
  在心底叹口气,她屈膝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圣上步子放的很轻,缓缓到床前去坐下,打量她睡颜。
  眼睫纤长,在她眼眸下留了两痕温柔阴影,将白日里的坚硬化去,只余恬静柔和。
  唯有睡梦中依旧淡淡蹙着的眉,无端叫他心中一痛。
  承安出现在她梦中时,二人不知如何相会,情意绵绵,而他,即使能够入梦,怕也是面目可憎的掠夺者。
  可有些事情,终究不是理智所能主宰。
  世间情爱,更不能任由自己主导。
  圣上低下头,吻落在她微微开合的唇上,略微碰了碰,在她转醒前,便站起身,悄然离去。
  “别告诉她朕来过。”临走时,他吩咐陈嬷嬷。
  事实上,锦书并没有问过他。
  无论是第二日,第三日,还是第四日。
  很微妙的,这两人似乎冷战起来。
  锦书神情淡然,每日翻书习字,宠辱不惊,也不在乎圣上是否过来,以及他去哪里,同此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圣上年过而立,早不是争强好胜的少年,也不会做刻意往别处过夜试探她心意这种蠢事,只闷头理政,晚间便在前殿歇了。
  他看似平静,脾气却一日日的坏了起来,等到最后,连宁海总管这种伺候经年的老人都噤若寒蝉,一句废话都不敢说,更不必谈及打趣说笑了。
  “贵妃娘娘,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圣上午歇时,宁海总管得空过去找锦书,结结实实的跪下,行了大礼,哀求道:“跟圣上随便说几句,这事儿就过去了。”
  宁海总管帮过锦书不少,她在含元殿虽过得抑抑,却没有作践他的意思,示意一侧宫人扶他起身,方才道:“圣上是天子,口含天宪,我不过是小女子,哪里管得了他。”
  “娘娘,快别这样说,”内殿里搁了冰瓮,并不觉热,宁海总管却依旧擦一把汗,道:“若是您都没办法影响圣上,天底下怕是没人能说动他了。”
  “这几日晚间,圣上每每往殿外栏杆处远眺,等偏殿灯熄了,才去歇下,嘴上不说,心里却挂念娘娘。”
  “奴才知道您心里怨,可日子总得过,您自己想一想,自从您进了这儿,哪一次使性儿,不是圣上俯首做低?”
  “总管辛苦,”锦书手指动了一下,淡淡看他一眼,道:“退下吧。”
  宁海总管满头冷汗,铩羽而归。
  他回到前殿时,便听那里一片安静,连虫叫声都不闻,待到入内一见,不由悚然一惊。
  圣上居然已经醒了,正坐在窗前椅边出神,听他过来,道:“去哪儿了?”
  顿了一顿,宁海总管道:“奴才往贵妃娘娘那儿去,送了份点心。”
  “夏日里热,她胃口总不好,”圣上道:“送过去,也吃不了几口。”
  只这一句话,宁海总管就知道,虽然彼此冷待,但直到这会儿,贵妃也依旧是圣上心尖子,他这一步棋,也没走错。
  他或多或少松一口气,却听圣上继续道:“姚轩已经归京,先叫他归家,再过两日便入宫,叫同贵妃见见吧,免得她深宫寂寥,了无意趣。”
  “嗳,”宁海总管应道:“贵妃娘娘知道,必然会感沐圣上恩德。”
  “胡说,”圣上难得的笑了,微有苦涩:“她才不会。”
  锦书病逝的消息传出,最难过便是承安与两个胞弟,一连许久,饭都吃不下,人也迅速清瘦下去,形容枯槁,亏得柳彤云悉心照料,颇多宽慰,方才叫二人从其中走出,勉强恢复几分。
  胞姐毕竟不同于父母,并无守孝之事,姚轩虽伤怀,告假一旬之后,却也得走马上任,重回职位。
  他本就颇有才干,在任上做的有声有色,还曾得过圣上赞誉,算是在圣上那儿记上号的人,这次回京,吏部都觉得他该升上一升。
  姚望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伤感,只是长女自幼并不同他亲近,待到年关一过,那份哀恸便淡化许多,等到六月,便瞧不出什么不自在了。
  姚轩回京之后,他瞧着愈见练达的长子,欣慰之余,颇多叮嘱,然而话还没说完,便有宫中人传旨,说是圣上传召,叫姚轩进宫去,又说听闻其弟不逊其兄,便叫一起过去。
  姚轩这会儿官居从六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不必说姚昭只是白身,能够进宫,显然是天子恩德,张氏与一干子女脸色不太好看,姚望却兴高采烈,招呼着他们先去更衣,又赶忙叮嘱几句。
  锦书知道这消息时,姚轩与姚昭已经进了宫门,陈嬷嬷仔细打量她神情,道:“既然是两位小公子过来,娘娘可要更衣?”
  “不必,”锦书瞧一眼身上衣裙,道:“就这样吧。”
  她的确挂念两个弟弟,但这会儿见了,一时半刻,还真想不出该说什么。
  应该怎么解释她没死,反倒成了圣上的贵妃?
  近乡情更怯,头一次,她也生出这种怯畏来。
  去除锦书的原因,圣上其实还挺喜欢姚轩。
  毕竟他年少多才,并不迂腐,地方理政时每每能推陈出新,叫人眼前一亮。
  这次叫他入宫,也确实有勉励的意思在,中间有了一层小舅子的身份,圣上态度便更加和煦些,仔细问了他在地方上诸多事宜,又转头去同姚昭说话。
  上位者总是有这种本事在,只要他想,总会叫人觉得春风拂面,心悦诚服。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圣上方才向宁海总管道:“带他们四处转转吧,别走远了。”
  皇家内苑哪里是能随便转的,姚轩姚昭听得心中一凛,正待婉拒,宁海总管却先一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显然不容推拒,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总管,”姚轩见宁海总管连含元殿都没出,只带着他们往偏殿去,心中讶异愈发深重:“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没有,”宁海总管笑吟吟道:“奴才在宫里这么些年,怎么会连路都不认得?”
  姚昭心中颇有惴惴,姚轩却察觉出他态度中潜藏的讨好,心中一定,瞧一眼幼弟,示意他稍安勿躁。
  “到了,”宁海总管在偏殿门前停下,打开门:“二位公子,进去吧。”
  姚轩微怔,下意识去瞧他。
  宁海总管略微提了一句:“贵妃娘娘在里边,想问二位几句话。”
  贵妃娘娘?
  宫中只有一位贵妃,便是年初所册,极得盛宠的柳贵妃。
  姚轩思及方才圣上态度,便知这事是他默许的,不该有诈。
  略微一顿,他带着姚昭,缓缓入内。
  内殿里一片安静,并无内侍宫人侍候,只有一层轻柔似雾的帘幕低垂,随着半开窗扉内涌入微风,细细漂浮。
  姚轩见过的人间富贵不在少数,就在刚才,连含元殿都走了一趟,但叫他来说,当真没一个地方能同此处相比。
  怨不得世人都说柳贵妃是圣上心头肉,只看周遭装饰,便知非虚。
  没敢四顾打量,他随同姚昭一道屈膝跪下,恭问贵妃安好,低着头,等她叫起,然而过了许久,他腿都觉得发麻时,帘幕内也无人出声。
  究竟是贵妃有意,还是说内里根本没人?
  他没敢抬头,只是在心底打个问号。
  “起来吧。”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一入姚轩双耳,便叫他呆住了,姚昭也是一样。
  跪在地上没动,二人面有惊意:“姐姐?!”
  锦书顿了一顿,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到最后,也只是微微苦笑,又一次道:“起来吧。”
  只是短短几个字,便叫兄弟二人泪如雨下,顾不得规矩,掀开帘幕过去,果然见逝去已久的胞姐坐在内里,音容笑貌,一如往昔。
  衣裙锦绣繁丽,珠饰贵气凌人,只是面颊微见清减,人亦有淡淡憔悴之态。
  “姐姐,”姚轩语气颤抖,尤有难以置信之感:“真的是你吗?”
  锦书起身,拉他手去摸自己脸颊,眼泪不觉流出:“是我呀,阿轩。”
  “……姐姐。”两个长成的少年像是小孩子一样抱住她,呜呜的哭了起来:“我好想你……”
  “别哭,”锦书自己也流了一脸泪,却取出帕子来为他们擦脸:“姐姐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见是好事,哭什么呢。”
  姚昭年纪小些,尚且伤怀,姚轩看着胞姐,嘴唇动了动,轻声道:“姐姐,你怎么成了……”
  从楚王妃变成天子贵妃,其中经过,决计不会太好。
  一句话没有说完,他便停住,又心疼,又抱歉:“姐姐什么都不必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楚。”
  锦书心中曾想过万千种说辞,然而到最后,却为他这样一句话释怀,摸了摸他脸颊,微微笑了。
  “姐姐一切都好,只是记挂你们,”她没说那些叫人伤感担忧的话,而是道:“能够再见,已经是福气。”
  姚轩如何不知她报喜不报忧,见周遭装饰华贵异常,又有贵妃独得恩宠传闻,隐约安心几分,姐弟三人坐下,相对言谈起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方才听外头宁海总管亲自回话。
  “娘娘,圣上说今日中午便在偏殿留宴,叫您同二位公子多说几句,只是前殿政事未曾完结,会过来的晚些。”
  照锦书心意,是不想叫圣上过来的,然而他率先做出让步,再咄咄逼人,反倒不好,顿了顿,终于道:“知道了。”
  宁海总管在外应了一声,随即退去。
  姚昭听得这一席话,又思及自己与哥哥过来时宁海总管的态度,转头去看姐姐,低声道:“圣上……对姐姐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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