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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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时-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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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朽姓齐,是令祖父的旧交,”那老者衣着平平,一双眼睛却明亮:“听闻他已然过世,特来拜别一番。”
  姚家老太爷在士林中也曾颇有名气,只是这些年姚家败落,才渐渐地淡了。
  只是,老太爷去了好些年,这个人居然到现在才来拜见?
  姚盛在心底冷笑,怕是个打秋风的穷酸亲戚。
  再者,老太爷的旧交怎么了,他又没见过老太爷,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那老东西临死的时候,把私库整个交给姚轩了,一个子儿都没给别人留,他的旧交,关别人什么事?
  要管,也该交给姚轩管才是。
  要是这老头子贪心些,按着姚轩吸血,将他榨干,那才好玩儿呢。
  想到这个可能,他歪着头,看着装扮寒酸的老者,缓缓笑了。
  锦书一进含元殿,便见宁海总管领着两个内侍,正动作轻缓的将案上的画作展开。
  近前一看,她才认出来,原是前朝名画《秋雨寒江图》。
  “这是怎么了,”她有些不解的问:“竟把它找出来了。”
  “锦书姐姐有所不知,”宁海的徒弟笑着解释:“远游西蜀的画圣齐元子回京了,圣上请了他老人家入宫,这幅画便是要赠与他的。”
  国子监课业繁忙,博士们更是严谨,饶是姚轩与姚昭自幼勤学,也不敢懈怠分毫,唯恐辜负了姐姐一番苦心,丢她的脸。
  那里十日一休,略微可以得些空闲。
  可是实质上,虽说是休,学子们却也只能回家住上一晚,第二日便得匆匆赶回。
  姐姐不在,姚昭与姚轩在姚家也没什么可挂念的,再加上姚望近来态度的转变,更是叫兄弟二人心中腻歪,不想归家。
  姐姐或许能飞黄腾达,可也终究只是或许。
  若是有个差池,又该如何是好?
  父亲只想着来日荣耀万千,却不去想姐姐在宫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度日时又会有多辛苦。
  只是不想归不想,毕竟有孝道为先,这种条条框框压着,他们也不能真的跟姚望这个父亲撕破脸。
  兄弟两个人商量了一番,便决定每十日两人便挨着回去,既全了面子,不留话柄,也叫自己略微清闲些,不必见父亲与继母的嘴脸。
  可巧,这一次回去的便是姚轩。
  姚家诗书传家,程家却是武家,姚轩与姚昭都同舅舅亲近,跟着学了弓马骑射,年纪虽小,身体却强健。
  国子监离姚家不算近,二人便分别备了马,如此往来。
  这一日,姚轩刚刚到了姚家门口,便见有个老者等在那里,见他过去,极温和的问:“是姚家的公子吗?”
  “是,”姚轩上下看他一看,和气道: “老丈有何吩咐?”
  齐元子同姚家老太爷是同年,只是一个入了官场,一个入了画坛,虽是殊途,却也亲近。
  前些年的时候,夺嫡之争纷扰,他便避往西蜀去了,再不问世事。
  等回到长安,才知故人已去,姚家已然败落。
  想看看故友膝下子孙如何,是以特意着旧衣登门,试上一试。
  有着前边姚盛的对比,此刻再听姚轩语气温和,齐元子心中便暗自赞赏起来,将那会儿糊弄姚盛的说辞拿了出来。
  “老朽姓齐,与令祖父有旧,听闻他辞世,特来祭奠。”
  姚轩目光在他身上迅速的一扫,正待说话,却瞥见府门那里有人影一闪而过,鬼鬼祟祟。
  只看了一眼,他便认出那是姚盛院子里的小厮。
  在心里讽刺的一笑,姚轩示意仆从将自己的马牵走,向齐元子拱手示礼:“齐先生往西蜀一游,景致如何?”
  齐元子还等着诓人呢,却不想一个照面就被人翻了老底,暗自惊讶之余,又怕眼前的少年郎是在诈自己,便故意装起糊涂来。
  “什么西蜀?”他皱起眉:“老朽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姚轩俊秀的脸上有些无奈,请他走在前头,道:“齐先生,你虽能够改变自己的衣着,却难以改变你自己。”
  “你食指与中指上有经年握笔留下的印记,并非是习字而留,而是作画,这是其一。”
  “方才抬手的时候,我看见你指甲缝中还有未曾洗净的赤色颜料,亦可佐证,这是其二。”
  “你外衣陈旧,里衫却是江南道出产的锦缎,如何也不像是清贫之人,这是其三。”
  “你言语之际,长安语音之中却带有西蜀语调,而改变一个人的语言习惯,却非一朝一夕之事,可见你曾久留西蜀,又或者,身边有极为亲密的西蜀出身之人,这是其四。”
  他一连说了四条齐元子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瞬间就叫他气馁起来,随即又有些恼羞成怒。
  一边跟着姚轩往姚家走,他哼道:“猜猜猜,做学问要脚踏实地,哪里能像是你这样,什么都靠猜!臭小子!”
  “好吧,”姚轩笑的温和:“这些都是次要的推测,的确很难发挥作用。”
  齐元子心里舒服了一点:“这还差不多。”
  “只是,齐先生,您大概忘了,”姚轩推开自己书房的门,请齐元子进去:“我小时候,是见过您的,不需要什么推论,一眼就能认出来。”
  齐元子:“……”
  一点儿都不好骗,没意思。
  姚轩带着齐元子祭奠过祖父,又往自己书房去取昔日祖父留下的笔墨,再回去时,便见齐元子正望着墙上的牡丹图出神。
  见他回来,齐元子收回目光,别有所思的问:“这是你画的?”
  “并不是,是姐姐画的。”
  姚轩回忆起了姐弟三人一起的时光,目光柔和,道:“她最喜欢牡丹了。”
  “倒是难得,”齐元子摸着胡子笑了:“现在的姑娘,心气都高得很,你问她们喜欢什么花儿,多半都说是梅兰,此外便是夏荷秋菊。”
  “她们才不说这句喜欢牡丹呐——都觉得那庸俗,失了清高。”
  “各花入各眼罢了,自是无可指摘,”姚轩也不介意,只是道:“姐姐说,傲骨铮铮的女子,极少有得善终的,倒不如牡丹繁丽,享尽俗世雍容。”
  “你姐姐啊,果真是个妙人!”
  齐元子听得大笑起来:“再过几日,我便入宫去,指不定还能见到她呢。”
  “是吗?”姚轩听得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惜,我等闲见不得她,也只能时不时的写信,告知彼此境遇了。”
  这话说起来扫兴,他低低的说了一句,也就不再去提,只是道:“齐先生作何打算,这几日便留在姚家么?”
  “怎么,”齐元子看他一眼,不虞道:“想赶我走?”
  如今的身份使然,齐元子留在这里,还真是给姚家脸面了。
  “那倒不是,”姚轩微笑道:“只是您是长辈,既然过来,也该知会家父一声才是。”
  “那小兔崽子,”齐元子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摆摆手道:“去告诉他一声。”
  这会儿姚望还没有歇下,正在屋里同张氏说话。
  张氏病了好些日子,面上失了颜色,人也恹恹的,只是知道自己儿子失宠,所以更加温柔小意的奉承着姚望,叫他畅意几分。
  姚望听得心满意足,正待说话,管家就赶过来了,伏到他耳边去说了几句,就显而易见的变了脸色。
  “——贵客登门,怎么也不知早些告知于我!”
  齐元子颇负盛名,乃当世大家,能够到已经败落的姚家来,自然是大事一桩。
  姚望最是在意这些门面功夫,吩咐人叫几个孩子过来,亲自去姚轩处,同齐元子问好。
  夜色已深,姚盛更是早早睡下,被人从睡梦中惊醒时,自是极为不快,打着哈欠到了姚轩那里去,瞥见那个被迎到上位的老者,困意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会是他?!
  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姚望一向觉得这个儿子机灵,这会儿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却反倒觉得呆头呆脑,有些丢人现眼。
  “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他皱眉道:“还不过来,向齐先生问安。”
  到了这会儿,姚盛也觉察出几分不对了,恍恍惚惚的说了几句只觉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就傻坐在一边,没有出声了。
  张氏眼见着姚轩同齐元子相谈甚欢,心急如焚,连连给姚盛使眼色,示意他好生表现。
  只可惜,从头到尾,姚盛都跟丢了魂儿一样,魂不守舍。
  并不是他不像攀附一下关系,而是心中太过惊讶,反倒做不出什么反应。
  见鬼了!
  这平平无奇的老头,竟是世间闻名的画圣!
  可是……他却亲手将他推到姚轩那边去了。
  姚盛咬着牙,看姚轩跟齐元子笑谈时候的熟悉模样,只觉心中有一条名为妒恨的蛇,正一口一口的往自己肉里咬,每一口都见血,又疼又麻。
  他脸上笑的僵硬,手指暗自捏在一起,眼底暗光一闪而过。
  凭什么呢,都是姓姚的,好事却都属于他们!


第15章 衷肠
  夏邑端着外皮红亮的一碟石榴往前殿去时,脚步略微放的重了些,缓缓的响,迎头便叫守在外边的宁海拿拂尘甩了一下。
  “轻些,”他压着声音,皱着眉道:“吵了圣上,你担得起来吗?”
  “是,”夏邑拿衣袖擦了擦汗,低声应道:“奴才明白的。”
  他觉得热,宁海自己也出了一头汗,明明是深秋了,那种心底闷闷的躁动,还是叫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圣上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喧闹,所以含元殿侍奉的内侍们,多是性情沉稳端和之辈,素日行事更是小心。
  别说是胡乱插嘴开腔了,便是摔跤,也能摔得不发声响。
  可即使是如此,也并不能保证安泰度日。
  昨日,便有两个内侍在外殿低声说话被圣上听见,直接赶出去了。
  虽说这下场是他们自找,但之所以敢这样,还是因为之前如此行事,圣上未曾禁止。
  只是他们倒霉,撞到圣上气头上,难免会被发作。
  圣上近来心绪不佳,别说是周遭侍奉的人,便是宁海这个跟了许多年的内侍总管,也暗自提起一万颗心来,唯恐哪里出了差错,恶了圣上。
  巍峨堂皇的含元殿,较之往日的安静,似乎更有了几分萧瑟意味,肃凝至极。
  天边的晚霞虽明丽殊艳,却也带着秋日的凉,淡淡的,叫人禁不住打个寒颤。
  锦书端着热茶,一进内殿,就被宁海总管叫过去了。
  “锦书姑娘呐,我求求您了,管您叫姑奶奶行不行?”
  一把年纪的内侍总管看着她,低声苦劝:“我跟着圣上这些年,还没见他这般待人,您还是头一份儿的。”
  “前些日子不还是好好的吗,”宁海压着声音,苦大仇深:“怎么忽然就冷下来了?”
  “总管该去问圣上才是,”锦书莞尔:“我不过是个宫人,哪里能做得了主?”
  “姑奶奶,您对圣上热一点,哪怕是多说几句话,他也会高兴的,可别不理人。”
  宁海劝她:“剃头挑子一头热,时日久了,会叫人心凉的。”
  对着明白人,锦书也不含糊其辞,淡然道:“说凉就凉,可见那挑子本来就不热,没了也就没了。”
  “我说话实,您可别介意,”为着自己的日子好过,宁海苦口婆心道:“那夜您同圣上一道宿在含元殿,是记了档的,那就是圣上的人了。”
  “待到他日,别说是出宫嫁人,便是出宫,也不可能了,还是早作打算罢。”
  “我知道,也没打算再嫁人,”锦书抚了抚发上的玉簪:“我想的很清楚,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屈膝向他施礼,她道:“总管是好心,我都明白的,谢过您了。”
  “哎哟,使不得,”宁海避开了,向她示意前殿:“去吧,圣上还等着呢。”
  “嘴巴甜一点,说几句好听的,这事儿就过去了,圣上疼你,舍不得说什么的。”
  锦书不置可否的一笑:“哦。”
  她进去的时候,圣上正执御笔,低头批复奏疏,神情专注,只能见到高高的额头与挺竣的眉宇。
  两侧的宫灯亮着,带着浅浅的温度,叫他肃穆面容柔和几分,更显温舒。
  两个内侍守在一边,见她进来,一道松了口气。
  她进来了,圣上也不抬头,只是垂着眼细阅自己所书批复,似乎没见到她一样。
  他不言语,锦书也不做声,上前一步,将茶盏放到他手边,便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一侧,如往常一般,低眉顺眼的侍立。
  圣上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随即便如秋日的湖水一般,平复下去。
  于他而言,这种不由自己控制的,突如其来的心池乍乱,还是头一次。
  冷静而克制的度过了前半生,却在这档口遇到了这样美的变故。
  这是年少时不曾有过的情思悸动,或许再也不会有了,不试一试,他不忍忘怀。
  尽管锦书始终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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