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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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年代-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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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这些理由,功利主义从未垄断过中产阶级的自由意识形态。它提供了最为锋利的激进斧头,以砍倒不能回答如下问题的传统制度:它是合理的吗?它是有用的吗?它有益于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吗?不过,它既未强大到足以激起一场革命,也未强大到足以防止一场革命。庸俗自由主义最宠爱的思想家,依旧是哲学性薄弱的洛克,而非出色的霍布斯,因为他至少把私有财产归作最基本的“天赋权利”,而使它得以置身干预和攻击的范围之外。法国的革命家发现,最好是将他们对于自由企业的要求(“每一个公民都可以因为他认为合适和对自己有利,而自由利用他的双手、技能和资本……因为他喜欢而且可以生产他所喜欢的东西”),置于天赋权利的普遍形式之中(“每个人仅在保障社会其他成员也享有同样权利的范围内,行使其天赋权利”)。

在其政治思想中,古典自由主义就这样背离了使之成为一种强大革命力量的大胆与严厉。不过,在其经济思想中,它则较少受到限制,这部分是由于中产阶级对于资本主义取得胜利的信心,远远大于对资产阶级能否凌驾专制主义或无知民众并取得政治优势的信心;部分是由于有关人类本质和自然状态的古典假定,对市场特殊状况的适应性,也远优于对人类普遍状况的适应性。因此,古典的政治经济学就因霍布斯而成为自由意识形态最为感人的知识纪念碑。它的辉煌时代比本书所论时期略早。亚当·斯密《国富论》(wealth ofnations,1776年)的发表标志着它的开始,李嘉图《政治经济学原理》(principles of political economy,1817年)的发表代表着它的顶峰,而1830年则是它衰落或转变的开始。但是,其庸俗化的版本,在本书所论的整个时期当中,仍继续在实业家间赢得追随者。

亚当·斯密政治经济学的社会论点,堪称既优雅又流畅。的确,人类基本上是由具有特定心理素质,在互相竞争中追求其自我利益的独立个人所组成。但是,我们可以说明如下:当竞争行为尽可能不受制约地发挥作用时,其所产生的就不仅是一种“自然的”社会秩序(区别于由贵族阶级的既得利益、蒙昧主义、传统,或无知的干预所强加的人为秩序),而是“国家财富”尽可能的快速增加,亦即所有人的舒适和福利,以及随之而来的幸福。这种自然秩序的基础,就是劳动的社会分工。正像可以用科学证明最能满足英国和牙买加各自利益的方式,是由一方制造成品,另一方提供原糖;同理,也可以科学方法证明,一个拥有生产手段的资本家阶级的存在,对大家,包括受雇于资本家的劳动者阶级,都是有好处的。因为国家财富的增加,是由拥有财产的私有企业运作和资本的积累所推动的,而且科学也可以证明,任何其他获取财富的方式,必定会使国家财富增加的速度变慢甚至停顿。更有甚者,那种经济上极不平等的社会——人类自然运作不可避免的后果——与所有人与生俱有的平等,或与正义,并非不能相容。因为,除了保障甚至最穷困的人过一种比他在别的情况下更好的生活之外,这个社会是建立在所有关系中最为平等的关系之上,亦即建立在市场等价物交换的基础之上。正如一位近代学者指出的那样:“没有人依赖别人的施舍;一个人从任何人那里得到的每一样东西,他都付出了一件等价物以作为交换。而自然力量的自由发挥,会摧毁所有不是建立在对共同福祉贡献之上的地位。”

进步因此就如同资本主义一样“自然”。搬掉过去由人为竖立的进步障碍,进步就必定会发生,而且明摆在眼前的是,生产的进步恰与工艺、科学和文明的普遍进步并肩前进。不要认为持有这类观点的人,纯粹是在为既得利益的实业家辩护。他们是根据那个时代的大量历史推断,因而才相信资本主义是人类进步的必然之路。

这种过于乐观的观点,不仅来自于人们深信以演绎推理所证明的经济学定理,也来自于18世纪资本主义和文明的明显进步。相反,它之所以开始动摇,不仅是由于李嘉图发现了亚当·斯密所忽视的制度内在矛盾,而且也由于资本主义实际的经济和社会后果不如预期的那么好。政治经济学在19世纪上半叶成了“沉闷的”而非充满希望的科学。人们自然仍可这样认为,那些(如同马尔萨斯在其1798年发表的著名《人口论》'essay on population'中所论证的那样)应该徘徊在饥饿边缘的穷人们,或者那些(如李嘉图所论证的那样)因采用机器而受苦之人的不幸,仍然构成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只是这种幸福碰巧远比所希望的要小而已。但是,这类事实,以及从大约1810年到19世纪40年代这段时期资本主义扩展所存在的明显困难,都给乐观主义泼了一瓢冷水,并激起了批判性的探索研究,尤其是对“分配”的研究。这与亚当·斯密那代人主要关注的“生产”,恰成对比。

李嘉图的政治经济学,堪称推演严密的杰作,就这样把大量的不和谐因素引入了早期经济学家下注预言的自然和谐之中。它甚至比亚当·斯密更强调某些因素,这些因素可如预期一样经由减少必备的燃料供给,而使经济进步的发动机停步不前,例如利率的下降趋势。更重要的是,他提出了基本的一般劳动价值学说,这一学说只需稍加发展,就将成为反对资本主义的强有力理论。然而,李嘉图不仅拥有如思想家般的精湛工业技术,同时也热情地支持大多数英国实业家所赞成的实际目标(自由贸易和反对地主),因此有助于在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中给予古典政治经济学一个比以前更为坚实的地位。基于实际的目的,后拿破仑时代的英国中产阶级改革突击队,遂用边沁的功利主义和李嘉图的经济学作为武装。反过来,受到英国工业和贸易成就支持的亚当·斯密和李嘉图的成就,又使政治经济学变成基本上是英国人的学科,使法国经济学家(他们至少在18世纪也同处领先地位)退居于过时者或辅助者的次要地位,也使非古典的经济学家变成零星分散的游击者。更有甚者,它们还使政治经济学成为自由进步的重要象征。巴西于1808年(远早于法国)为这个学科设立了教授席位,并由亚当·斯密学说的推广者赛伊(j.b.say,卓越的法国经济学家)和功利主义的无政府主义者戈德温(williamgodwin)出任。1823年,当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新大学开始以李嘉图和老穆勒的著作作为教授政治经济学的教本时,阿根廷才刚刚取得独立。不过,阿根廷还是落后于古巴,古巴早在1818年就设立了第一个政治经济学教授席位。拉丁美洲统治者的实际经济行为,使欧洲的金融家和经济学家毛骨悚然。而这一事实与他们所执着的正统经济学毫无关系。

在政治学中,如我们已看到的那样,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既不严密又不一贯。理论上,它依然分为功利主义和顺应古老自然法和天赋权利的两个派别,而后者占主导地位。在其实际纲领中,它仍挣扎于两种信念之间。一种是对人民政府,即多数人统治的信念。这符合于它的逻辑,并且也反映了下述事实,即实际造成革命并且在改革层面施加有效政治压力的,并不是中产阶级的论点,而是群众的动员。(孔多塞的思想实际上是资产阶级开明人士的缩影,他因巴士底狱的陷落而将自己对有限选举权的信念转变为对民主的信念,尽管他仍强烈保护个人与少数。)另一种是对有产阶级精英控制的政府的普遍信念。用英国人的话来说,它是介于“激进主义”和 “辉格主义”之间。因为,如果政府真的是人民的,如果多数人真的实行了统治(即如果少数人的利益在逻辑上不可避免地要为它牺牲),那么,能够依赖这个事实上的多数(“最多最穷的阶级”)来保障自由,来实施显然与中产阶级自由派纲领相吻合的理性命令吗?

在法国大革命之前,这种现象之所以使人惊恐,主要是因为总是在神父与国王支配下的劳苦大众,实在是太无知、太迷信了。革命本身引进了一种左翼的、反资本主义算计的附加危险,例如在雅各宾专政的某些方面就暗含着(而有些已十分明显)这种危险。在国外的温和辉格党人早就注意到这种危险:在经济思想上尊奉纯亚当· 斯密学说的柏克(edmundburke),在政治上却公开退回到信仰传统美德、连续性以及缓慢而有机增长的非理性主义,并自此为保守主义提供了主要支柱,欧洲大陆各地的自由主义现实派,多半回避了政治民主,而偏好那种对选举权施以财产限制的君主立宪制,或者,必要时,任何能保障他们利益的旧式专制主义都行。在1793-1794年之后,只有极端不满或者极端自信的资产阶级,诸如英国的资产阶级,才准备和老穆勒一起相信:即使在一个民主共和国之中,他们仍拥有获得劳苦大众恒久支持的能力。

后拿破仑时期的社会不满、革命运动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都加剧了这种困境,而1830年的革命,更使之尖锐化。自由主义和民主看起来是敌人而非盟友,法国大革命的三个口号:自由、平等、博爱,看起来似乎是表达了一种矛盾而不是联合。不足为奇的是,这种矛盾在革命的故乡法国,看起来最为明显。托克维尔以其惊人的睿智专注于美国民主的内在趋向分析(1835年),以及后来对法国大革命的内在趋向分析。他留下了这一时期最精彩的温和自由主义民主批评,或者毋宁说,他已鉴定出特别适合于1945年后西方世界的温和自由主义。看一看他的下述格言,也许就不会觉得奇怪了:“从18世纪以来,流出了两条好像出于共同源头的河流。一条把人类带向自由制度,另一条则带向专制权力。”在英国,老穆勒对资产阶级民主的固执信心,也与他儿子约翰·斯图亚特·穆勒对于保护少数人权利以免受多数人侵害的关切与焦虑,形成惊人的对比。这种关切与焦虑,笼罩了这位慷慨大度而又忧心忡忡的思想家的《自由论》(on liberty,1859年)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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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结果 第十三章 意识形态:世俗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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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就这样失去其最初的自信冲劲时(甚至进步的必然性和受欢迎性也开始遭到一些自由主义者质疑),一种新的意识形态——社会主义——却再造了18世纪的古老真理。理性、科学和进步是其坚实的基础。本书所论时期的社会主义者,与周期性出现于历史文献中的那些公有制完美社会的礼赞者,其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对工业革命持有无条件的认同,因为它创造了近代社会主义的可能性。圣西门伯爵传统上被归类为“乌托邦社会主义者”的先驱,尽管他的思想实际上处于一种更为模糊的位置。他是“工业主义”和“工业主义者”(圣西门新造的两个词)最早和最热烈的鼓吹者。他的信徒成了社会主义者、喜欢冒险的技术专家、金融家和实业家,或者接连兼任这些身份。因此,圣西门主义在资本主义和反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上,都占有特殊地位。英国的欧文,本身就是一位很成功的棉纺工业先驱。他对建立一个更美好社会的信心,不仅来自于坚信人类可通过社会而达到完善的信念,而且也根源于工业革命对潜在富有社会的可见创造。恩格斯尽管不太情愿,也是从事棉纺织业的经营。没有任何新社会主义者想让社会进化的时钟倒转,尽管他们的许多追随者这样做了。甚至傅立叶这位对工业主义最不抱乐观态度的社会主义奠基人,也认为解决之道是超越工业,而非落在它之后。

更矛盾的是,建立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古典自由主义,却也是最容易用来攻击资本主义社会的思想理论。如同圣茹斯特所说的那样,幸福的确是“欧洲的一个新观念”,但是,人们最容易看到的,显然是并未实现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就是穷苦劳动者的幸福。另外,如同戈德温、欧文、霍奇斯金(thomas hodgskin)以及其他边沁崇拜者所做的那样,把对幸福的追求与自私的个人主义设想分别开来,也是不困难的。欧文写道,“一切存在之根本目标就是幸福”,“但是,幸福不能由个人独自获得;期盼孤立的幸福是无用的;幸福必须由全体民众共享,否则,少数人也绝对享受不到。”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以李嘉图学说形式出现的古典政治经济学,竟会转变成反对资本主义的理论;这一事实会使得1830年后的中产阶级经济学家,以惊恐万分的眼光审视李嘉图,或者像美国的卡赖(carey,1793-1879)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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