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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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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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热,咱家的拿手好戏午睡也睡不成了。 

没有点什么新闻吗?咱家怠于观察人世久矣。本想今天久违之后再去领略一番人们想入非非、奔波劳碌的样子,偏偏主人在睡眠这一点,性情与咱家酷似。他贪于午睡不比咱家差,尤其放暑假以后,有点人样的事他一点都不做,所以,再怎么观察,也总要扫兴的。这时节,假如迷亭来,主人那消化不良影响下的皮肤也会有几分反应,一时会远离猫性的。正盼着迷亭先生现在来有多好,不知何人在澡塘里哗哗浇水。不仅浇水的声音,还不时地传来高声的插话。“噢,很好!”、“太舒服啦!”、“再来一勺”等等,声音响彻全宅。来到主人家,能够这么粗声大气、不管不顾的,没有别人,肯定是迷亭。 

他终于来临。今日这个半天又好混了。正想着,迷亭先生已经擦完了汗,伸进了袖,照例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 

“嫂夫人!苦沙弥兄干什么哪?”他边大声呼喊,边把帽子扔到床席上。 

女主人在隔壁,伏在针线盒旁睡得正香,忽听哇啦啦一阵吵嚷,几乎震破耳鼓。她大吃一惊,硬是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来到客室。一瞧,原来是迷亭穿着萨摩产的上等麻布衫占据着上座,不停地摇着小扇。 

“噢,您来啦!”女主人说着,觉得有点尴尬,就说:“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呢。”她并不擦流到鼻尖上的汗珠便寒暄起来。 

“没什么,我刚来一会儿。适才在澡塘里求女仆给浇点冷水,好歹算保住命啦……天太热呀!” 

“这两三天,纹丝不动还冒汗呢。是太热了……可,您好吗?”女主人依然不擦鼻尖上的汗。 

“噢,谢谢。热个一星半点儿,身子倒不会出什么毛病。不过,热到这种程度可是例外。总是四肢无力呀。” 

“我一向没睡过午觉。可,这么热……” 

“睡了吧?好哇!若是白天晚上都能睡,那可再好不过了。” 

迷亭照例信口开河。可他又觉得不够劲儿,便说: 

“像我这号人就不睏,体质决定嘛。我每次来都看见苦沙弥兄酣睡,真叫人羡慕呀!当然,这么热,胃病患者是熬不住的。即使健康人,像今儿个这样天气,单是肩膀上扛着个脑袋都累得慌呢。可,话又说回来;既然长了这么个脑袋,就不好把它拧掉呀!”迷亭不知不觉苦于无法处理人头了。“像嫂夫人,头上还顶着个东西,是要坐不住的。光是那个发髻的份量,就叫人直想躺下睡呢。” 

女主人以为迷亭之所以知道她一直在贪睡,就因为发髻给露了马脚,便边说:“嘿嘿……嘴太刻薄!”边摆弄她的发髻。 

迷亭可不在乎这些。 

“嫂夫人!我昨天在房顶上进行过煎鸡蛋的试验哩!”说得够离奇的。 

“怎样煎?” 

“我看房瓦上大火烧得格外地旺,觉得白白浪费掉太可惜,就把牛油溶解,又打了鸡蛋。” 

“我的妈!” 

“不过,太阳光并不那么理想。连个半熟也煎不成。我从房顶下来,正在看报,有客人来,就把房瓦煎鸡蛋的事给忘了。今天早晨忽然想起,心想煎得差不多了吧?上房一看……” 

“怎么样?” 

“哪里半熟,全都流了。” 

“唉呀呀!”女主人皱起眉头,感慨不已。 

“不过,三伏天那么凉爽,从现在起又这么热,岂不怪哉?” 

“可不是么。前些天光穿单衣还觉得冷呢。从前天起突然就热起来了。” 

“正是螃蟹横行的时候嘛。今年的天气简直是开倒车。说不定是在预言:‘倒行逆施,其无止境乎?’” 

“你说什么?” 

“噢,没什么。是说气候这么反常,倒像赫拉克利斯①的牛呢。” 

①赫拉克利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英雄。 

迷亭得意忘形,越说起离奇。果然奏效,嫂夫人莫名其妙了。只因刚被“倒行逆施”那句话弄得尴尬,她这回才只“咦”的一声,不再反问。既然她不再反问,迷亭特意说出口的那番话也就没趣了。 

“嫂夫人!你知道赫拉克利斯的那头牛吗?” 

“我可不知道那是什么牛。” 

“不知道?给你讲讲吧?” 

嫂夫人碍难拒绝,便“嗳”的一声。 

“从前有个叫赫拉克利斯的,他牵了一头牛。” 

“莫非赫拉克利斯是个牛倌?” 

“他可不是牛倌,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丈夫。那时候,希腊连一家牛肉铺也还没有哩。” 

“哟,是希腊的故事?何妨不直说了呢!”女主人只知道有希腊这么个国家。 

“我不是告诉你赫拉克利斯了吗?” 

“赫拉克利斯就是希腊的意思吗?” 

“哪里,赫拉克利斯是希腊的一位英雄。” 

“难怪我不知道。那么,他怎么样了。” 

“他呀,像嫂夫人一样睏得不行,呼呼大睡……” 

“哟,不爱听!” 

“他正在酣睡,巴尔干①的儿子来了。” 

①巴尔干:希腊神话中管火和锻造的神。 

“巴尔干是什么?” 

“巴尔干是个铁匠呀。他儿子偷走了那头牛。因为这小子是扯着牛尾巴往后拖的,赫拉克利斯睡醒之后,到处寻找:‘我的牛啊,我的牛啊’,就是找不到,也不可能找到。他即使顺着牛蹄印往前找,可是偷儿不是牵着牛往前走,而是拉着牛倒退的呀!铁匠的儿子可太精明啦。”迷亭已经忘了天热,又说: 

“苦沙弥老兄近来怎样?照例睡午觉吗?午睡出现在汉诗里,还蛮风流的哩。不过,像苦沙弥兄那么天天按部就班地睡,可就有点俗气了。每天无所事事,有时像个死人似的。嫂夫人,麻烦你,叫醒他不好吗?” 

这一催促,女主人也表示同感,便说: 

“是啊,这样的确不像话。不说别的,只怕会把身子搞坏呢,他刚刚吃过饭。” 

女主人刚要走,迷亭说: 

“嫂夫人!提起吃饭嘛,我还不曾用膳哩!”迷亭的脸不红不白,不问自答。 

“唉呀呀,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嘛。我怎么忘得死死的。那么,没什么好肴,将就吃点茶水泡饭吧?” 

“不,若是茶水泡饭,就别吃啦。” 

“可,反正没有你可口的东西呀!”女主人话里带刺儿。迷亭恍然大悟: 

“不,茶水泡饭也罢,开水泡饭也罢,全免。刚才路上,我顺便在饭馆叫了些饭菜,就在这儿享用了吧!”这话说的!外行人真是干不来。 

女主人只啊的一声。这一声“啊”,将惊讶、不快和因免却麻烦而谢天谢地等含意都统而兼之了。 

然而,由于过分吵闹,主人的睡意似乎一扫而光。不知什么工夫,他踉踉跄跄地走出书房。 

“你这个人总是那么七吵八闹的。好不容易要好好睡一觉可……”主人连连地打呵欠,哭丧着脸说。 

“噢,你醒啦?惊破夙梦,十分愧对!不过,偶尔为之,尚且犹可吧!喂,坐下。” 

如此寒暄,真叫人主客难分。主人默默地落坐,从各种材料拼成的烟盒里抽出一支“朝日”牌香烟,开始吧嗒吧嗒地抽。忽而望着滚落在对面的迷亭的那顶草帽,说: 

“你买了帽子?” 

迷亭立刻将草帽举在男女主人面前,炫耀地道: 

“怎么样?” 

“呀,漂亮!格很细,多柔软!”女主人一再摩挲。 

“嫂夫人!这顶帽子可是万宝囊啊!你叫它怎样,就会怎样。”迷亭攒紧了拳头,啪地一声打在巴拿马草帽的侧面。果然不差,草帽遵旨,瘪了拳头那么大个地方。 

“哟!”女主人惊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迷亭又把拳头伸进帽盔里,用力一拳,那帽盔又鼓了起来。接着,他又双手捏住两边的帽檐,用力压扁它。压扁了的草帽活像用檊面杖压过的荞面饼似的,溜平。再把它像卷席子似的从一端一圈又一圈地卷了起来。 

“瞧呀,就这样。”说着,将卷成一团的草帽揣进怀里。 

女主人仿佛看了“归天斋”的正一①变戏法,感叹地说:“太神奇啦!” 

①“归天斋”的正一:生卒不详,传说是日本表演西方魔术的开山祖。 

迷亭也就装模作样,将从右袖塞进怀里的草帽又特意从左袖口掏出。 

“哪儿也没坏。”说着,使草帽恢复原状,用二拇指顶住帽盔,让草帽滴溜溜地转。你以为他就此结束了吗?没有。最后一招,他又将草帽啪的一声扔到身后,一屁股坐在帽子上。 

“喂!没事吗?”连主人都显得不安了。女主人不消说,更是担心地警告他: 

“好容易买一顶出奇的帽子,若是弄坏,那还了得!我看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欣喜若狂的是草帽的主人。 

“要知道,就因为不会弄坏,它才出奇哪!”说着,他把坐得七扭八歪的草帽从屁股下拽出,也不整理一下就戴在头上。真出奇,那草帽竟立刻恢复了原状。 

“真是个结实的帽子。怎么回事?”女主人越来越佩服。 

“噢,没什么,本来就是这么一种帽子嘛!”迷亭戴上帽子,回答女主人说。 

“你也买那么一顶帽子多好啊!”隔了一会儿,女主人劝丈夫说。 

“不过,苦沙弥兄不是有一顶漂亮的草帽吗?” 

“可你听呀,前些天孩子把它踩碎了。” 

“哟,哟,那太可惜喽!” 

“因此才想,再买一顶像您那顶结实的帽子就好啦!”女主人不了解巴拿马草帽的价钱,再三劝丈夫: 

“就买这样的吧!嗯?喂!” 

接下来,迷亭又从右袖筒里掏出一个红盒,盒里装着一把剪刀,拿给女主人看。 

“嫂夫人,洋草帽嘛,就介绍到这里。请看这把剪刀。这也是非常贵重的宝器,有十四种用途哩!” 

假如这把剪刀不露面,主人必将为巴拿马草帽而遭到妻子的呵责。咱家看得明明白白:幸亏妻子出于女人特有的好奇心,他才免去了一场浩劫。与其说这是由于迷亭的机智,莫如说纯属侥幸的走运。 

“这把剪子为什么会有十四种用途?”女主人的话音未落,迷亭君便洋洋得意地说: 

“现在,我来一一加以说明,请听我说下去。好吧!这里有个月芽形的洞眼吧?把烟卷往这儿一放,戈登一声就能切断。其次,这刀根上有些装饰吧?就在这儿卡卡地剪铁丝。再次,把它弄平放在纸上,可以用它画线。还有,刀背上有刻度表,可以当作格尺用。这面有小挫,可以用来磨指甲哪。好吧,把这个尖儿插进螺丝口,使劲一拧,还能代替一把小锤呢。把这一头插进去一撬,一般铁钉钉的木箱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箱盖撬开。再看,这个刀尖可以当锥子用。这块儿能把写坏了的字擦掉。全都拆卸开,就是一把刀。最后,喂,嫂夫人,这最后一件可太有趣了。这儿有个苍蝇眼珠那么大的圆球吧?请您上眼。” 

“不,您又该拿我开心了。” 

“那么不信任我可不好。你就权当再上一次当,请往里边瞧。嗯?不肯?只瞧一眼。”说着,把剪刀递给了女主人。 

女主人疑疑迟迟地接过剪刀,眼睛贴在苍蝇眼珠的地方不住地往里瞧。二人不断地一问一答: 

“看见了吗?” 

“一片漆黑呀!” 

“漆黑还了得!您再稍微面向纸格门,别把剪子放倒……对啦,对啦,这就看见了吧?” 

“啊,是照片呀!怎么能把这么小的照片贴上了呢?” 

“妙就妙在这里。” 

主人一直默默无言。这时,似乎想看一眼那张照片。 

“喂,让我也看看!” 

女主人却仍旧将剪子贴在脸上,压根儿不肯交出去。 

“太漂亮了!是裸体美人哪!” 

“喂,不是叫你给我看看吗?” 

“等等。头发多美呀,搭到腰部呢。微微扬起脸来,身材太高了。不过,是个美人哟。” 

“喂,叫你给我看看!不大离儿就拿给我看看得了呗。”主人急不可耐,教训起妻子来。 

“哎,让您久候了。就请瞧个够吧!” 

当妻子将剪刀递给主人时,女仆从厨房走来说:客人预约的饭菜送到了。她将两笼荞面条端进客厅。 

“嫂夫人!这里我自备的伙食。对不起,就在这儿吞下了吧!”迷亭毕恭毕敬地客套几句。 

听起来,又像真事儿,又像开玩笑,弄得女主人无言以对,只低声说:“噢,您请!”然后眼看着他吃。 

主人终于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说: 

“迷亭,大热的天,吃荞面可伤胃哟!” 

“唉——没事儿!爱吃的东西轻易不会做病的。”说着,他揭开笼屉盖。 

“好面!幸运,幸运。荞面条切得太长,人活得太蠢,从来都是没有出息哟!”说着,把佐料放进汤里,胡乱地搅了一通。 

“你放那么多姜末,可要辣哟!”主人担心地提醒他。 

“荞面嘛,就是蘸汁拌山姜吃的嘛。你不爱吃荞面条吧?” 

“我爱吃馄饨。” 

“馄饨是马伏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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