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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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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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接成一条绳,绑紧这个大包,用一只手拎着。“还有什么可拿的?”他又四下张望,但见主人头上有一包朝日牌香烟,也随手扔进和服袖里。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就着灯火燃着,美美地狠吸一口。喷吐的烟雾,在玻璃灯罩外缭绕。不待烟消,君子的脚步声已经沿着外廊愈去愈远。终于听不见了。这时,主人夫妇仍在酣睡。人哪,竟然意外的麻痹大意。 

咱家还是需要暂时休息。如此喋喋不休,身子委实受不住,于是酣然大睡。醒来时,只见三月天晴空万里,主人夫妇正在后院便门与巡警谈话。 

“那么,是从这儿进院,溜进卧室的吧!您二位是睡在梦中,压根儿没察觉吧?” 

“是的。”主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那么,作案时间是几点?”巡警的问话简直是岂有此理。假如知道作案时间,还不至于失盗了呢。主人夫妇没有意识到这一层,竟然为了回答巡警的质问,在不住地商量: 

“那是几点?” 

“这个……”妻子在沉思。她似乎以为一沉思,就会想得起来似的。 

“你昨晚是几点钟躺下的?” 

“我睡得比你晚。” 

“是啊,我是在你之前躺下的。” 

“是几点钟醒的呢?” 

“七点半吧?” 

“那么,贼闯进来是几点钟呢?” 

“总该半夜了吧?” 

“谁不知道是半夜?问你几点钟?” 

“准确时间不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清楚的。” 

妻子似乎还要想下去。但是,巡警不过是走走形式,问问而已,至于那贼几时闯入,压根儿就无关痛痒。哪怕撒个谎,只要信口回答一句,也就罢了,而主人夫妇却在没头没脑地互相问答,巡警似乎有些不耐烦,说: 

“那么,是被盗时间不明?” 

主人以老一套的腔调答道:“噢,是呀!” 

巡警没有一丝笑容,说: 

“那么,请你交一份失盗申报书。上写:‘明治三十八年某月某日,闭门就寝后,盗贼择下某某套窗,闯进某某室内,盗走某某物品。以上属实,特此申诉。’这不是一份报告,是申诉,最好不写收信单位名。” 

“被盗物品一一列举吗?” 

“嗳。短褂几件,价值几何,按这样的格式作表呈报。噢,进屋看看也无济于事,已经是失盗之后了嘛!”巡警说得怪轻松,转身走了。 

主人将笔墨砚池拿到室中心,唤来妻子,几乎用吵架似的大嗓门儿说: 

“立刻写失盗申诉书。你把被盗物品一件件地快说!喂,说呀!” 

“哟,烦人!还赚了个‘快说’,你这么盛气凌人,谁还肯说?”女主人只把细带子缠在腰上,系也没系,便一屁股坐下。 

“瞧你像什么样子!活像遇了个卖不出去的窑姐!为什么不把腰带子扎好再出来?” 

“你若嫌这样难看,就给我买一条带子来!什么窑姐不窖姐的,既然失盗,有什么办法!” 

“连宽幅腰带也被偷了去?可恶的东西!那就从腰带开始写吧!什么样的腰带?” 

“什么样的?还能有多少条?就是那条黑缎子面、绸子里的呗!” 

“好,黑缎面绸子里腰带一条!值多少钱?” 

“六元左右吧!” 

“扎这么贵的带子,太狂!今后要扎一元五角上下钱的!” 

“哪有那么便宜的带子!就说你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嘛。不管老婆穿得怎么邋遢,你只要把自己打扮得好些就行。” 

“唉,算啦!还丢了什么?” 

“缎子褂。那是河野婶送给的纪念品,同样也是缎子,和今天的缎子可大不相同哟。” 

“没工夫听你分辩!值多少钱?” 

“十五元!” 

“穿十五元的和服外褂,太不合身份!” 

“这有什么,又不是要你花钱!” 

“其次是什么?” 

“黑布袜子一双。” 

“是你的吗?” 

“是你的呀,买价两角七分。” 

“其次?” 

“山药一箱。” 

“连山药也偷去了?他是想煮了吃?还是熬汤喝?” 

“谁知他想怎么吃,你到贼家去问一问吧!” 

“报多少钱?” 

“山药价钱我可不清楚。” 

“那就写上十二元五角上下吧。” 

“这不是胡诌吗,就算是从唐津刨来的,山药若值十二元五角,那还了得?” 

“你不是说不知道吗?” 

“是不知道,不过,若说十二元五角,那太过分了。” 

“不知道价钱,可又说十二元五角太过分,这是怎么回事?简直不合逻辑。因此,才把你叫做奥坦钦·巴列奥略①呢。” 

①奥坦钦·巴列奥略:本来是君士坦丁·巴列奥略(一四○四——一四五三)东罗马最后一个王朝。文中故意将君士坦丁念成奥坦钦,这是江户语“糊涂虫”的意思,即昏君。 

“叫我什么?” 

“奥坦钦·巴列奥略。” 

“是什么意思?” 

“管它是什么意思。其次,你的衣服怎么一件也没有提?” 

“其次,爱是什么我不管。快告诉我‘奥坦钦·巴列奥略’是什么意思?” 

“哪里有什么意思好讲!” 

“告诉我有什么不好?你欺人太甚!一定以为我不懂英语,就张口骂人。” 

“少说蠢话,快些接着往下说!不迅速交上申诉书,失盗的物品就找不回来啦。” 

“反正立刻申诉也来不及。比这更急的是告诉我奥坦钦·巴列奥略是什么意思。” 

“这娘们可真讨厌!不是告诉你什么意思也没有吗?” 

“那么,失盗物品也只有这些。” 

“真是胡搅蛮缠!随你的便好了。我不再写什么申诉了。” 

“我也不再告诉你失盗件数。申诉书是你自己要写的。你不写,与我何干!” 

“那就算了!” 

主人照例忽地站起,走进书房。妻子进了客厅,在针线盒前落坐。大约十分钟,二人都什么也不做,只是呆呆地瞪着纸屏出神。 

这时,寄来山药的多多良三平朝气蓬勃地推开大门,走进屋来。多多良三平原是这家主人的门生。如今,法政大学毕业,在某公司的矿山部供职。这位也是实业家的苗子,是铃木藤十郎的后进力量。三平君由于从前的老关系,常常来旧日恩师的草彛г旆谩E錾闲瞧谌眨屯嫔弦徽煸倩厝ァK驼庖患胰讼啻κ俏阈肟推摹!

“师母,多好的天气呀!”他在女主人面前,支起腿坐着,好像是一口唐津口音。 

“噢,是多多良君!” 

“老师出门了吗?” 

“没有,在书房。” 

“师母!老师这么过度用功,会伤身子的呀!好容易赶上个星期天,师母!” 

“跟我说也没用,去对老师当面说说吧!” 

“不过……”刚说到这,三平将室内扫了一眼,说:“今天连小公主们都不见了?” 

话音的一半是说给师母听的。刚说到这,敦子和骏子从隔壁跑了出来。 

“多多良哥!今天带来饭卷了吗?”这是姐姐敦子想起前些天的约定,一见三平的面就讨起债来。多多良搔着头皮坦白说: 

“记得清清楚楚,下次一定带来!不过,今天忘了。” 

“不行!”姐姐一说,妹妹也立刻照着学:“不行!” 

女主人渐渐心情好些,有了一点笑容。 

“我没带来饭卷,可是送来过山药吧?小公主尝过了吗?” 

“山药是什么?”姐姐一问,妹妹这回也照样学着说:“山药,是什么呀?” 

“还没吃?快叫妈妈煮呀!唐津山药不同于东京的山药,可甜哪!” 

三平夸完了故乡,女主人这才想了起来。 

“多多良君,上次蒙你关心,送了那么多山药,谢谢!” 

“怎么样?尝过了吗?我订做了个木箱,牢牢地包装,免得山药折断。大概还保持原来那么长吧?” 

“不过,您好不容易送给的山药,昨天夜里失盗了。” 

“贼?混帐东西!竟有人那么喜欢山药?”三平大吃一惊。 

“妈妈,昨天晚上进小偷了吗?”姐姐问。 

“嗳。”女主人轻声回答。 

“小偷来……小偷来……来的时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对于这奇怪的发问,女主人也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她说: 

“进门时是一张吓人的脸。”说着,看了看多多良。 

“吓人的脸,是不是像三平哥那样的脸儿?”姐姐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不像话!失礼!” 

“哈哈哈……我的脸那么吓人吗?糟了!”三平说着,搔起头来。 

多多良三平的脑后有一块直径一寸上下的秃疮。一个月前出的。虽然找医生治过,但是很难治愈。第一个发现这块秃疮的是敦子。 

“唉呀,三平哥的脑袋和妈妈的脑袋一样地发亮!” 

“不是叫你们住口吗?” 

“妈妈,昨晚那个贼,脑袋也发亮吗?”这是妹妹提问。女主人和三平都不由得失声大笑。孩子们太闹,说个话什么的都不便。 

“喂,喂,你们到院子里去玩一会儿,妈妈立刻给你们做好吃的。”女主人好歹把孩子们撵了出去,便认真地问:“三平先生,您的脑袋怎么啦?” 

“被虫子咬的,不容易好。师母也是?” 

“乱弹琴,哪里是虫子咬的!女人嘛,发髻往下坠的地方都会稍有点秃的。” 

“秃,就是有细菌呀。” 

“我这可不是细菌。” 

“那就是师母的固执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不是细菌,可,英文把秃头叫做什么?” 

“据说把头叫做‘包尔德’。” 

“不,不是这么说。还有个更长的名字吧?” 

“问问苦沙弥老师,立刻就会清楚的。” 

“你的老师说什么也不告诉我,所以才问你哪!” 

“我除了‘包尔德’,再就不知道。很长?怎么说的?” 

“叫‘奥坦钦·巴列奥略’,大概‘奥坦钦’说的是秃,以下说的是头吧。” 

“也许是这样。我立刻到老师书房去查查韦氏大辞典。不过,老师也够怪的了。这么好的天气,竟闷在家里。师母,这样下去。胃病可不会好啊!还是劝劝他到上野等地去观赏樱花吧!” 

“你领他去吧!因为你的老师决不肯听女人的话。” 

“近来还吃果子酱吗?” 

“是的。老样子。” 

“不久前老师还对我发牢骚哪。‘老婆总是说我果子酱吃得太贪了,愁人。可我没想要吃那么多呀!是不是计算失误?’我就说:‘那一定是令爱和太太合伙吃掉了……’” 

“你这个讨人嫌的多多良!干什么要那么说呀?” 

“可,就连师母,看样子也像是吃过的呀!” 

“看样子怎么能看得出?” 

“是看不出……不过,难道师母一点儿也没吃?” 

“吃倒是吃了一点点。吃点又有何不可?自己家的东西嘛。” 

“哈哈……不出所料……不过,说正经的,失盗,可是意外之灾呀!只偷走了山药吗?” 

“若是只偷了山药,那就不发愁了。平时穿的衣服都被偷走啦。” 

“岂不有了燃眉之急?又要借钱了吧?这个猫,如果是条狗就好了……真遗憾。师母,一定要养一条肥狗……猫可没有用哟,光知道吃……它还拿几只耗子吗?” 

“一只耗子也没有捉过,真是个又懒又不知耻的猫!” 

“啊,那可就毫无用处了。赶快扔掉!要不,我就拿走烀肉吃吧?” 

“哟,多多良先生还吃猫?” 

“吃过呀。猫肉可香哪。” 

“真是英雄气概十足!” 

咱家也曾听过这样的传说:在下等门生当中,有些野蛮人吃猫肉。但是,连素蒙关顾的多多良君竟也是一丘之貉,这是咱家迄今做梦都不曾料到的。何况,此公已不再是寄人篱下的穷学生。虽然出校时日尚浅,却是一名堂堂的法学士,在六井物产公司供职,那么,令人惊讶的程度,就更非同小可了。 

“逢人要防贼。”这句格言已经由寒月二世——梁上君子的实践证实了。而“逢人要防吃猫鬼”这句话则是多亏多多良君才使我首次悟出的真理。“阅历深处见精明。”精明,固然可喜,但是,危险也逐日增多,自然就一天比一天含糊不得。人,不论变得狡猾、卑鄙、还是披上表里不一的伪装,无不是精明的结果。精明,又是年高的罪过。所谓“老好巨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像我等猫辈,说不定趁今日在多多良君的热锅里陪伴着葱花一同升天,倒为上策。我想着想着,在墙角缩成一团。而适才和妻子吵架、一度回到书房的主人,听见多多良的语声,又徐步踱进客厅。 

“老师,听说失盗啦?真愚蠢!”多多良迎头就是一棒。 

“闯来的贼才愚蠢哪!”主人任何时候都以圣贤自居。 

“偷的愚蠢,被偷的也并不聪明。” 

“还是顶数无物可失的多多良这号人最聪明吧?”妻子这回助了丈夫一臂之力。” 

“不过,最愚蠢的还是这只猫。真是的,它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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