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忽视，便是换来一个疲惫的眼神，随后继续转身而去，韩毅至今也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千屈已在昨日苏醒，但他醒来之后便奔赴后上去了，至今仍能从后山传来千屈练剑的声音，以及他那不甘而发出的吼声。
沐彤将许宸埋在了华霆，与其余那些在那一夜里死去的华霆弟子一起，没人察觉，亦没人理会，沐彤之后便一直跟在韩毅身后，只是两人同样也没有交谈，沐彤看得出韩毅的煎熬，所以她也只是在韩毅留下汗水时，轻轻将其擦去。
华霆山上的来人络绎不绝，天道宗，梵音宗，甚至连一向弟子稀少的重机观亦有弟子前来，在第二天下午，华霆山上的尸首已皆被收敛，安葬至山下。
华霆山上的血仍未擦去，空气中那股血腥挥之不散，似正说明着他们心中那尚未愈合的创伤。前来帮忙的各派弟子无处居住，便就倒头睡在地上，没有一人对此有过怨言，即便是他们累，也从不见过他们又一刻停歇。
第三日清早，长风带着十余名华霆弟子赶回华霆，虽说尸体已无，但看着那一地干涸的黑色血水，便已能想到那晚是多么的惨烈。长风神色匆匆，来到了已残破不堪的望星阁内。
大殿之上，四位长老再次集聚一堂，但这次，掌门玄英却已不在。气氛异样的沉默，四人皆未开口，这场平静仍维持着，直到长风率先开口，“龙原那儿太缺人手，一十六人，这是我能分出的极限了。”
正阳面色愈发难堪，他突然一摆手，“我们还是谈谈下任掌门吧。”
“掌门一职，当真便要交由他们吗？”崇云沉声道。
“你对他们两人，还有疑虑？”正阳说完，宁致已开口道，“他们已是华霆中流砥柱，能力亦是不再我等之下，唯一欠缺的，也只是年纪而已。”
“我明白，只是华霆历遭此劫，又在此时将掌门一职交给他们……”崇云话说一半，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宁致，长风他驻守龙原，但这掌门一职你为何不肯担下？”
“我已想通了，而且这对他们来说，亦是一种历练，无论你我，终有一天是要将手中的剑交给后辈的，我们不能永远保护他们，而且，我们也做不到了。”
“……”崇云沉默不语，长风却道，“我推举韩毅。”
三人焦点瞬间转至长风身上，可不等长风开口，韩毅与千屈两人也是在这时走进望星阁中。
“你们来了。”正阳点点头，示意两人坐下。
韩毅千屈至此仍不知何事，但眼见此时气氛凝重，也皆不出言相问，只是静静坐在原地不语。正阳看了一眼长风，随后又扫过宁致崇云两人，见他二人并未出言反驳，便开口问道，“韩毅，为师问你三个问题，如实作答。”
“是。”韩毅说罢，正阳便继续道，“在你心中，剑为何物？”
韩毅微微皱眉，他虽不解为何正阳突然询问，却仍旧如实答道，“剑不过是人手中之刃，人心才是剑心，剑，只是个躯壳。”
“你心中的道，又是如何？”正阳继续问道，韩毅想了想才摇头答道，“弟子曾以为守护坤泽，便是心中之道，但时至今日……却并不清楚了。”
正阳捂胸咳了几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华霆山掌门一职，你可愿意担当？”
韩毅一惊，但随即神色恢复如初，他欠身道，“弟子……尚不足担此重任，况且……”韩毅欲言又止，但随后道，“弟子仍有许多事情想不清楚，掌门一职，实在无心。”
正阳缓缓点了点头，又问千屈道，“刚才的三个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剑乃是斩妖除魔之器，是开辟心中理想之刃；道亦是贯彻始终，不忘初心，驱使前行的动力……”千屈说道这里突然看了韩毅一眼，之后才缓缓说道，“掌门一职，弟子……愿意承担。”
正阳听到这儿后再次点了点头，“这三个问题，其实并无正确的答案。为师只是想知道你们心中所想，其实华霆山能走至今日，你们付出的努力，大家付出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师兄他确实说的不错，这已是你们的时代了。”正阳又咳了几声，脸上苍白之色更浓，“千屈，华霆山下任掌门，便是你了。”
千屈躬身低首，正阳又道，“若有不明之事，皆可询问崇云与宁致他们。”
“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正阳看了看身后坍塌过半的望星阁，再次说道，“待华霆山修葺完毕，你便接任掌门一职吧。”
“是。”说完，正阳便让两人退出了望星阁。
“韩毅他……”宁致出口相问，正阳却摆摆手道，“我这徒弟，我是明白的，他心思已不再此地，便由他去吧。”
“可比起千屈，他确实要好上一些。”崇云也再一旁说道。
“或许他性子更沉稳一些，但他行事之上，却总想要权衡利弊，只是利弊从不可分，这也让他显得优柔寡断，这一点上，千屈远胜于他。”
“既然掌门一职已定，那么我便走了。”长风说罢，已是转身要走，正阳深知他秉性如此，虽是寡言少语，但对华霆之心却是人人可鉴。
“长风，保重。”正阳望着长风的背影突然说道，只是长风驻足在原地，嘴里那句保重却怎么也讲不出来。
“师兄，你交出了两个好徒弟。”
这句话，恐怕是长风能说出的最宽慰的话了，随着长风的身影消失在华霆，那句话也像风一样在空中飘散了。
三日后，正阳护住心脉之气最终耗尽，那日正午，正阳与后山仙逝，羽化归去。
韩毅与千屈两人并无太多复杂的情绪，他们早已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更何况如今华霆的情况，也再无时间留给两人伤悲了。
第三百章 迷茫
华霆山遭此变故之后，一切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眼下所有问题都已围绕在如何抹去人心中的悲哀，以及重建华霆之上。在那之后，徐桓亦从王都率人赶来，工匠，石料，资金，几乎所有能涉及到的东西，都由徐桓一力承包。而沐王爷也因此返回北疆，负责督办此事。
华霆山从未有过这般景象，来往之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人一应俱全，又有骡马向上运送石料木材，这几日来几乎每天华霆上下都满是嘈杂之音，但在这嘈杂的背后，却是华霆难以言喻的安静，在华霆之上已见不到笑颜，忙碌之下，是他们掩盖哀伤的心。
这一日，在华霆山下，沐彤捧着那摘了一早的白花，静静的站在华霆山弟子的坟前。她低着头，默默沉思，显得分外虔诚。过了一会儿，沐彤将手中的白花放下，安放在了那些坟头的前面。又太多的弟子，连完整的尸身也没能留下，他们能做的只有为这些逝去的弟子立一座刻有名字的坟而已。
“沐彤？”那声音突然从沐彤背后传来，“你也来了……”韩毅语气没有半点波澜，他走到沐彤身边，看着眼前这一片荒凉的坟墓。
“师哥……”沐彤突然趴在韩毅的肩头，温热的泪水已沾湿了他的衣衫。
“他们，他们都死了，张峰，张师兄他也……”沐彤啜泣着，已无法说完整句话。
韩毅揽着沐彤的肩膀，轻轻的拍打着，可这也并未让沐彤难过的心情释放，她只想大哭一场。
“张师兄他人那么好，对谁都没有露出过一丝不快，对我也那么照顾，可是，可是他也……”说道这儿，沐彤不免又回忆起之前的那些日子，那些在一起玩闹的欢乐，那些一起笑话过他喜欢韩毅的师兄弟，还有张峰他那憨厚的笑容。
沐彤的泪像是雨水一般落下，韩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由沐彤靠在自己肩上哭泣，直到哭的累了，失去力气。
“沐彤，”韩毅突然说道，“你离开华霆吧，华霆山已经不是可以保护你的地方了。”
“师哥？”沐彤不解，韩毅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她印象中的韩毅，从不曾对自己身处华霆有过一丝质疑。“师哥，你知道吗，那件事之后，爹爹他一直在华霆山上，可他都不曾再劝我回家了，我以为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信念，甚至爹爹他都已经看到了，为什么师哥你……”
“不，沐彤，你的信念，你想保护华霆，保护大家的心，我都知道，但真正迷茫的人，是我。”韩毅没有去看沐彤，而是将目光望向远处那没有尽头的天空。
“我没有想到过大师兄他会是欺师灭祖的叛徒，我也没有想到过许宸他会保护你而死，我更没有想到，那天发生的一切，我竟是这么的无力……”
“师哥……你……”沐彤从未见过韩毅这种样子，似乎所有的问题都萦绕在他的心里，他的表情纠结，又悲痛。
“我一直说我要保卫坤泽，我也曾一度认为我做不到，但至今，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就一定可以。可是有太多东西，隐藏在阴影之下，我无法预料。朋友，或是敌人，谁才真的可信？我突然想到，我认为保护坤泽是对的，可对于唤夜来说，这或许是天大的错误，我们同样为了自己的目标奋斗，努力着，那么来判断对错的，又是谁呢？”
“师哥……你，你的问题太难了，沐彤回答不出，可是，可是……”沐彤急躁的说不出话，但韩毅却又再次说道，“我想离开华霆，但这一次我是认真的，我想要自己静一静，去想想脑中这些理不清的问题。”
“啊！师哥，你又要离开了吗？”沐彤惊道，但韩毅却依旧平静，“这次与上次不同……嗯，或许，现在还不到时机吧，如今的华霆，仍需要我，”韩毅长吁一口气，再次转头看着沐彤说道，“沐彤，今天我对你说过的话就忘掉吧，还有，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片刻的沉默过后，韩毅再次开口说道，“回去吧，下午还有好多工作要做，这段日子注定是忙碌的。”
沐彤点了点头，两人这才并肩重新向华霆山上走去，两人离开之后，这里再一次陷入透彻的安宁，那束白花也随着微风吹散，飘落在这片满是凄楚和回忆的地方。
在华霆山上，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每天都在忙碌中度过，不知不觉间便已是过去了数月。华霆山终于重建完毕，在人力与物力的支持下，如今的华霆已重现当初风貌，而且每一处角落都不曾放过，华霆山看似焕然一新，但原本的古朴与庄严也随着崭新的建筑而消逝，虽说华霆山与原来一模一样，但其中丧失的东西，也只有华霆弟子觉察的出来。
随着人们渐渐离开华霆，华霆山上再一次安静下来，即便是已经重建，但这却仍无法掩饰华霆弟子的凋零。空荡荡的山上再也听不到弟子们练剑的声音，仅存下来的，只有吹过剑坪的萧瑟的风声。在这一日，千屈最终接任了华霆山掌门一职，没有继任的大会，亦没有前来道贺的道友。千屈就在这轻描淡写之中，突然变成了一派掌门。
在弟子凋零的境况下，崇云的执剑宗与宁致的御剑宗合为一处，改由两人共同教授弟子，而且在千屈继任之后，他们所要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每日能抽出去望星阁的时间近乎没有。望星阁，似乎成了一处锁住千屈的空荡荡的房间。
这一日，韩毅的到来在打破了望星阁内的沉寂。
“在几年前，我怎么也想不到，将来有一天你会成为一派掌门。”
千屈听完韩毅的话，也同样点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样的位置上。”
气氛沉默着，韩毅突然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你是指我，还是华霆？”千屈问道。
“都是。”韩毅静静的说道，只等待千屈的答案。
“如果是我，我想我会去找到他们，然后报仇雪恨吧，可对于华霆来说，它需要静养，现在的华霆已没有与他们抗衡的能力，龙原裂隙几乎拖住了所有道派的战力，即便是在唤夜受挫之后，大家仍做不到联合起来追击他们，咱们在这上面，始终晚了一步。所以，现在的华霆山，只能积蓄力量，可这就会使局面更加被动，但这毕竟也是无奈之举。”
“嗯……”韩毅沉了口气，点点头道，“千屈，你也改变了。”
“或许是掌门这两个字吧，当他们在你头上之时，你便不再是只单单代表你自己了。”千屈叹息一声继续说道，“突然多了这么多要考虑的事情，有那么一刻，我会我觉得我都已经不是自己，不是千屈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目光深邃的看向韩毅，“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担当这掌门的职位吗，我想这绝不是因为麻烦的关系，你并不是这样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