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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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教育-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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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怜悯地默视着儿子,过了一会儿,踌躇地说:〃恐怕别人……〃话未说完就止住了。大概她想说,〃恐怕别人嘲弄你,很不放心。〃 

耐利拦住话头说:〃他们不会怎么的,——并且有卡隆在一处呢!只要有卡隆在,谁都不会笑我的。〃 

耐利到底加入器械体操了。那个曾在格里波底将军部下的颈上有伤痕的先生,领我们到那有垂直柱的地方。今天要攀到柱的顶上,在顶上的平台上直立。代洛西与可莱谛都猴子似的上去了。没来可西也敏捷地登上了,他那到膝的长上衣有些妨碍,他却毫不为意,竟上去了。大家都想笑他,他只反复地说他那平日的口头禅:〃对不住,对不住!〃斯带地上去的时候,脸红得像火鸡,咬紧嘴唇,一口气登上。诺琵斯立在平台上,像帝王似的骄傲顾盼着。华梯尼着了新制的有水色条纹的运动服,可是中途却溜下来了两次。 

为要想攀登容易些,大家手里擦着树胶。预备了树胶来卖的不用说是那商人卡洛斐了。他把树胶弄成了粉,装入纸袋,每袋卖一铜圆,赚得许多钱。 

轮到卡隆了。他若无其事地一边口里嚼着面包,一边轻捷地攀登。我想,他即使再带了一个人,也可以上去的。他真有小牛样的力气呢。 

卡隆的后面就是耐利。他用瘦削的手臂抱住直柱的时候,许多人都笑了起来。卡隆把粗壮的手叉在胸前,向笑的人盯视,气势汹汹地好像在说:〃当心挨打!〃大家都止了笑。耐利开始向上爬,几乎拼了命,颜色发紫了,呼吸急促了,汗雨也似的从额上流下。先生说:〃下来吧。〃他仍不下退,无论如何想挣扎上去。我很替他担心,怕他中途坠落。啊!如果我成了耐利样的人,将会怎样呢?母亲看见了这光景,心里将怎样啊!一想到此,愈觉得耐利可怜,恨不得从下面推他一把。 

〃上来!上来!耐利!用力!只一步了!用力!〃卡隆与代洛西、可荣谛齐声喊。耐利吁吁地喘着,用尽了力,爬到离平台二英尺光景了。 

〃好!再一步!用力!〃大家喊。耐利已攀住平台了,大家都拍手。先生说:〃爬上了!好!可以了。下来吧。〃 

可是耐利想和别人一样,爬到平台上去。又挣扎了一会儿,才用臂肘靠住了平台,以后就很容易地移上膝头,又伸上了脚,结本居然直立在平台上了。他喘着,微笑着,俯视我们。 

我们又拍起手来。耐利向街上看,我也向那方向回过头去,忽然见他母亲正在篱外低了头不敢仰视哩。母亲把头抬起来了,耐利也下来了,我们大声喝彩。耐刮脸红如桃,眼睛闪烁发光,他似乎不像从前的耐利了。 

散学的时候,耐利的母亲来接儿子,她抱住了儿子很担心地问:〃怎么样了?〃儿子的朋友都齐声回答说: 

〃做得很好呢!同我们一样地上去了——耐利很能干哩——很勇敢哩——一些都不比别人差。〃 

这时他母亲的快活真是了不得。她想说些道谢的话,可是嘴里说不出来。和其中三四人握了手,又亲睦地将手在卡隆的肩头抚了一会儿,领了儿子去了。我们目送他们母子二人很快乐地谈着回去。

父亲的先生 十三日

昨天父亲带我去旅行,真快乐啊!那是这样一回事: 

前天晚餐时,父亲正看着报纸,忽然吃惊地说:哪呀!我以为二十年前就死去了!我国民小学一年级的克洛赛谛先生还活着,今年八十四岁了!他做了六十年教员,教育部大臣现在给予勋章。六——十——年呢!你想!并且据说两年前还在学校教书啊!可怜的克洛赛谛先生!他住在从这里乘火车去一小时可到的孔特甫地方。安利柯!明天大家去拜望他吧。〃 

当夜,父亲只说那位先生的事。——因为看见旧时先生的名字,把各种小儿时代的事,从前的朋友,死去了的祖母,都也记忆了起来。父亲说: 

〃克洛赛谛先生教我的时候,正四十岁。他的状貌至今还记忆着,是个身材矮小,腰向前稍屈,眼睛炯炯有光,把须修剃得很光的先生。他虽严格,却是很好的先生,爱我们如子弟,常宽恕我们的过失。他原是农人家的儿子,因为自己用功,后来做了教员。真是上等的人哩!我母亲很佩服他,父亲也和他要好得和朋友一样。他不知怎么住到近处来了7现在即使见了面,恐怕也不认识了。但是不要紧,我是认识他的。已经四十四年不曾相见了,四十四年了哩!安利柯!明天去吧!〃 

昨天早晨九点钟,我们坐了火车去。原想叫卡隆同去,他因为母亲病了,终于不能同去。天气很好,原野一片绿色,杂花满树,火车经过,空气也喷喷地发香。父亲很愉快地望着窗外,一面用手勾住我的头颈,像和朋友谈话似的和我说: 

〃啊!克洛赛谛先生!除了我父亲以外,先生是最初爱我和为我操心的人了。先生对于我的种种教训,我现在还记着。因了不好的行为受了先生的叱骂,悲哀地回家的光景,我现在还记得。先生的手很粗大,那时先生的神情都像在我眼前哩:他总是静静地进了教室,把手杖放在屋角,把外套挂在衣钩上;无论哪天,态度都是一样,总是很真诚很热心,什么事情都用了全副精神;从开学那天起,一直这样。我现在的耳朵里,还像有先生的话声:勃谛尼啊!动谛尼附!要把食指和中指这样地握住笔杆的啊!已经四十四年了,先生恐怕也和前不同了吧。〃 

到了孔特甫,我们去探听先生的住所,立刻就探听到了。原来在那里谁都认识先生。 

我们出了街市,折向那篱间有花的小路。 

父亲默然地似乎在沉思往事,时时微笑着摇着头。 

突然,父亲站住了说:〃这就是他!一定是他!〃我一看,小路的那边来了一个带大麦秆帽的白发老人,正拄了手杖走下坡来,脚似乎有点跷,手在颤抖。 

〃果然是他!〃父亲反复说,急步走上前去。到了老人面前,老人也站住了向父亲注视。老人面上还有红彩,眼中露着光辉。父亲脱了帽子: 

〃你就是平善左·克洛赛谛先生吗?〃 

老人也把帽子去了,用颤动而粗大的声音回答说;〃是的。〃 

〃啊!那么……〃父亲握了先生的手。〃对不起,我是从前受教于先生的学生。先生好吗?今天专从丘林来拜望您的。〃 

老人惊异地注视着父亲! 

〃真难为你!我不知道你是哪时候的学生?对不起!你名字是——〃 

父亲把亚尔培脱·动谛尼的姓名和曾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的学校说明了,又说:〃难怪先生记不起来。但是我总记得先生的。〃 

老人垂了头沉思了一会儿,把父亲的名字念了三四遍,父亲只是微笑地看着先生。 

老人忽然抬起头来,眼睛张得大大的,徐徐地说: 

〃亚尔培脱·勃谛尼?技师勃谛尼君的儿子?曾经住在配寨·代拉·孔沙拉泰,是吗?〃 

〃是的。〃父亲说着伸出手去。 

〃原来这样!真对不起!〃老人跨近一步抱住父亲,那白发正垂在父亲的发上。父亲把自己的颊贴住了先生的颈。 

〃请跟我到这边来!〃老人说着移步向自己的住所走去。不久,我们走到小屋前面的一个花园里。老人开了自己的房门,引我们进去。四壁粉得雪白,室的一角摆着小床,别一角排着桌子和书架,四张椅子。壁上挂着旧地图。室中充满苹果的香气。 

〃勃谛尼君!〃先生注视着受着日光的地板说。〃啊!我还很记得呢!你母亲是个很好的人。你在一年级的时候坐在窗口左侧的位置上。慢点!是了,是了!你那鬈曲的头发还如在眼前哩!〃 

先生又追忆了一会儿; 

〃你曾是个活泼的孩子,非常活泼。不是吗?在二年级那一年,曾患过喉痛病,回到学校来的时候非常消瘦,裹着围巾。到现在已四十年了,居然还不忘记我,真难得!旧学生来访我的很多,其中有做了大住的,做牧师的也有好几个,此外,还有许多已成了绅士。〃 

先生问了父亲的职业,又说:〃我真快活!谢谢你!近来已经不大有人来访问我了,你恐怕是最后的一个了!〃 

〃哪里!你还康健呢!请不要说这样的话!〃父亲说。 

〃不,不!你看!手这样颤动呢!这是很不好的。三年前患了这毛病,那时还在学校就职,最初也不注意,总以为就会痊愈的,不料竟渐渐重起来,终于宇都不能写了。啊!那一天,我从做教师以来第一次把墨水落在学生的笔记簿上的那一天,真是裂胸似的难过啊!虽然这样,总还暂时支持着。后来真的尽了力,在做教师的第六十年,和我的学校,我的学生,我的事业分别了,真难过啊!在最后授课的那天,学生一直送我到了家里,还恋恋不舍。我悲哀之极,以为我的生涯从此完了!不幸,妻适在前一年亡故,一个独子,不久也跟着死了,现在只有两个做农夫的孙子。我靠了些许的养老金,终目不做事情。日子长长地,好像竟是不会夜!我现在的工作,每日只是重读以前学校里的书,或是翻读日记,或是阅读别人送给我的书。在这里呢。〃说着指书架,〃这是我的记录,我的全生涯都在虫面。除此以外,我没有留在世界上的东西了!〃 

说到这里,先生突然带着快乐的调子说:〃是的!吓了你一跳吧!勃谛尼君!〃说着走到书桌旁把那长抽屉打开。其中有许多纸束,都用细细的绳缚着。上面一一记着年月。翻寻了好一会儿,取了一束打开,翻出一张黄色的纸来,递给父亲。这是四十年前父亲的成绩。 

纸的顶上,记着〃听写,一八三八年四月三叉,亚尔培脱·勃谛尼〃等字样。父亲带笑读着这写着小孩笔迹的纸片,眼中浮出泪来。我立起来问是什么,父亲一手抱住了我说: 

〃你看这纸!这是母亲给我修改过的。母亲常替我这样修改,最后一行全是母亲给我写的。我疲劳了睡着在那里的时候,母亲仿了我向笔迹替我写的。〃父亲说了在纸上接吻。 

先生又拿出另一束纸来。 

〃你看!这是我的纪念品。每学年,我把每个学生的成绩各取一纸这样留着。其中记有月日,是依了顺序排列的。打开来一一翻阅,就追忆起许多的事情来,好像我回复到那时的光景了。啊!已有许多年了,把眼睛一闭拢,就像有许多的孩子,许多的班级在面前。那些孩子,有的已经死去了吧,许多孩子的事情,我都记得,像最好的和最坏的,记得格外明白,使我快乐的孩子,使我伤心的孩子,尤其不会忘记。许多孩子之中,很有坏的哩!但是,我好像在别一世界,无论坏的好的,我都同样地爱他们。〃 

先生说了重新坐下,握住我的手。 

〃怎样?还记得我那时的恶作剧吗!〃父亲笑着说。 

〃你吗?〃老人也笑了。〃不,不记得什么了。你原也算是淘气的。不过,你是个伶俐的孩子,并且与年龄相比,也大得快了一点。记得你母亲很爱你哩。这姑且不提,啊!今天你来得很难得,谢谢你!难为你在繁忙中还能来看我这表老的苦教师!〃 

〃克洛赛谛先生!〃父亲用很高兴的声音说,〃我还记得母亲第一次领我到学校里去的光景。母亲和我离开两点钟之久,那是第一回。母亲将我从自己手里交给别人,觉得似乎母子就从此分离了,心里很是悲哀,我也很是难过。我在窗上和母亲说再会的时候,眼中充满了泪水。这时先生用手招呼我,先生那时的姿势,脸色,都好像洞悉了母亲的心情似的。先生那时的眼色,好像在说不要紧!我看了那时先生的神情,就明白知道先生是保护我的,饶恕我的。先生那时的样子,我不会忘记,永远刻在我心里了。今天把我从丘林拉到此地来的就是这个记忆。因为要想在四十四年后的今天再见见先生,向先生道谢,所以来的。〃 

先生不做声,只用那颤抖着的手抚摸我的头。那手从头顶移到额侧,又移到肩上。 

父亲环视室内。粗糙的墙壁,粗制的卧榻,些许面包,窗间搁着小小的油壶。父亲见了这些,似乎在说:〃啊!可怜的先生!勤劳了六十年,所得的报酬只是这些吗?〃 

老先生自己却很满足。他高高兴兴地和父亲谈着我家里的事,还有从前的先生们和父亲同学们的情形,话说不完。父亲想拦住先生的话头,请他同到街上去吃午餐。先生只一味说谢谢,似乎迟疑不决。父亲执了先生的手,催促他去。先生于是说: 

〃但是,我怎么吃东西呢!手这样颤动,恐怕妨害别人呢!〃 

〃先生!我会帮助你的。〃 

先生见父亲这样说,也就应允了,微笑着摇着头。 

〃今天好天气啊!〃老人一边关门一边说,〃真是好天气。勃谛尼君!我一生不会忘了今天这一天呢!〃 

父亲搀着先生,先生携了我的手一同下坡。途中遇见携手走着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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