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95年作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契诃夫1895年作品- 第2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想回家去,”她说。“我要去找爸爸和奶妈。”

萨霞也哭起来。柯斯嘉走上楼去,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电话给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说:“亲爱的,那两个小姑娘又哭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就从大房子里跑出来,只穿一件连衣裙,戴一块毛线织的头巾,冻得浑身发冷,来到这儿,开始安慰两个小姑娘。

“相信我的话,相信我,”她用恳求的声调说,时而把这个小姑娘搂在怀里,时而把那个小姑娘搂在怀里,“你们的爸爸今天来,他打电报来了。你们怜惜妈妈,我也怜惜,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知道人总拗不过上帝的旨意!”

等到她们止住哭,她就给她们穿上外衣,带她们乘车出去玩。她们先走过小德米特罗夫卡,后来经过斯特拉斯特纳依,到特威尔斯卡亚。他们在伊威尔斯柯依教堂旁边停下,走进教堂,各人在神像前点上一支蜡烛,跪下祷告。在回来的路上,她们顺便到菲里波夫商店去,买了些斋期吃的带罂粟籽的小面包圈。

拉普捷夫一家人下午两点多钟吃午饭。彼得端上饭菜。这个彼得白天时而跑到邮政总局去,时而跑到仓库去,时而为柯斯嘉跑到地方法院去,还得在家里做仆人的活儿,傍晚他卷纸烟,夜里得跑着去开门,早晨四点多钟就起身生炉子,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觉。他十分喜欢开矿泉水瓶,干起这个活儿来很便当,一点响声也没有,而且一滴矿泉水也不会洒出来。

“求上帝保佑!”柯斯嘉在喝菜汤以前喝下一杯白酒,说。

起初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不喜欢柯斯嘉。他那男低音,他爱用的那些词儿(例如“撵出去”、“给脸上一拳”、“下流坯”、“端上茶炊来”等),他喜欢跟人碰杯的习惯,他喝酒的当儿唠唠叨叨,依她看来都很庸俗。可是她跟他接近以后,却渐渐觉得有他在场就很轻松。他对她很坦率,到了傍晚喜欢跟她低声谈话,甚至把他自己写的长篇小说拿给她看,到现在为止这些作品就是对拉普捷夫和亚尔采夫这样的朋友来说也是秘密。她读这些小说,为了不让他伤心就加以赞扬,他听了很高兴,因为他希望自己迟早会成为一个著名的作家。他在这些小说里专门描写农村和地主的庄园,其实他很少见到农村,只有到朋友们的别墅去才下乡。至于地主的庄园,他生平也只见过一次,那是在他为了办理诉讼业务到沃洛科拉姆斯克去的时候。他避免写恋爱的情节 ,仿佛害臊似的。他常描写风景,在这种场合喜欢使用那样的一些语句,诸如山峦的奇妙的轮廓,云彩的各种离奇的形状,或者神秘的旋律的和音等。……他的小说从来也没有在报刊上发表过,他把这解释成书报检查条件的限制。

他喜欢律师的工作,不过他还是认为他的主要事业不是律师业务而是创作这类长篇小说。他认为他有细腻的艺术家素质,艺术始终吸引着他。他自己不唱歌,也不玩什么乐器,完全缺乏对音乐的欣赏力,可是却参加一切交响乐音乐会和演奏会,举办慈善性质的音乐会,跟歌唱家们来往。……吃午饭的时候大家谈起天来。

“真是怪事,”拉普捷夫说,“我那个哥哥费多尔又弄得我莫名其妙!他说必须查明我们的商行什么时候才满一百周年,为的是设法求得贵族的身份,而且他是用极其认真的口气说这种话的。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实说,我开始有些担心了。”

于是他们就谈论费多尔,说如今装腔作势已经成了时髦。

比如,费多尔虽然已经不是商人,可是极力装得象是普通的商人;每逢由老拉普捷夫做校董的那所学校里的一位教师到他这儿来领薪金,他甚至改变嗓音和步态,象上司那样对待那位教师。

吃过午饭以后,大家无事可做,都到书房去了。他们谈起颓废派,谈起《奥尔良的姑娘》①,柯斯嘉念了一大段独白,认为他学叶尔莫洛娃②学得很象。后来他们坐下来玩文特。两个小姑娘没有回到侧屋里去,两个人坐在一张圈椅上,脸色苍白,神情哀伤,听着街上的闹声:莫非是父亲来了?每到傍晚,天色黑下来,蜡烛点亮,她们总是感到苦恼。牌桌上的谈话声、彼得的脚步声、壁炉里的爆裂声,都刺激她们,她们不愿意看着火。每到傍晚,她们虽然不想哭,可是觉得害怕,心里感到压抑。她们不懂:她们的母亲死了,大家怎么能够谈笑风生呢?

“您今天从望远镜里看见了什么?”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问柯斯嘉。

“今天什么也没看见,昨天那个法国老头洗澡来着。”

七点钟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和柯斯嘉动身到小剧院去了。拉普捷夫和两个小姑娘留在家里。

“现在你们的爸爸该到了,”他看一下钟说。“多半火车误点了。”

两个小姑娘坐在圈椅上,一句话也不说,互相偎紧,象是两头怕冷的小野兽,他呢,不住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焦地看钟。房子里挺安静。不过,将近九点钟,有人来拉门铃。彼得走去开门。

小姑娘听见熟悉的说话声,就大叫一声,哭起来,往前厅跑去。巴纳乌罗夫穿一件里外都是毛皮的讲究的皮袄,胡子和唇髭上结着霜,白花花的。

“等一等,等一等,”他嘟哝着说。萨霞和丽达又哭又笑,吻他的冰冷的手、帽子、皮大衣。这个相貌漂亮、神情慵懒、被爱情宠坏的人,不慌不忙地爱抚两个小姑娘,然后走进书房,搓着手说:“我在你们这儿不能多耽搁,我的朋友们。明天我要到彼得堡去。他们答应把我调到另一个城里去了。”

他在德累斯顿旅馆下榻。

「注释」

①德国作家席勒(1759—1805)在一八○一年所写的一个悲剧。

②玛丽雅·尼古拉耶芙娜·叶尔莫洛娃(1853—1928),俄国女演员。

。。。!



《三年》十

  


伊凡·加甫利雷奇·亚尔采夫常常到拉普捷夫家来串门。他是个健康强壮的男子,头发乌黑,脸容聪明而招人喜欢。大家都认为他漂亮,可是近来他发胖了,这就损坏了他的脸相和身材,再加上他把头发剪得很短,几乎成了光头,这也弄得他难看了。从前在大学里,由于他身材好,力气大,同学们都叫他“打手”。

他跟拉普捷夫两兄弟一块儿在大学的语文系毕业,后来他又学自然科学,得了化学硕士。他不想在大学讲课,甚至没到哪个实验室去指导实验工作,却在一个实科中学和两个女子中学教物理和博物学。他喜爱他的学生,特别是那些女学生,常说了不起的一代人目前正在成长起来。他在家里除了研究化学以外,还研究社会学和俄国历史,有时候在报纸和刊物上发表短文章 ,简单地署名“亚”。每逢他讲到植物学或者动物学方面的什么问题,他总象是历史学家,可是每逢他解答什么历史问题,他却又象是自然科学家了。

外号叫“永久的大学生”的基希也是拉普捷夫家的常客。

他在医学系读了三年,然后转到数学系,每一学年都读两年。

他的父亲是外省一个药房的老板,每月给他寄来四十卢布,他母亲瞒着他父亲私下里又添上十卢布,这笔钱足够他维持生活了,甚至足以使他置办一些奢华的东西,例如波兰海狸皮领的大衣、手套、香水、照相(他常常照相,把自己的照片分送给熟人)。他浑身干净,略微有点秃顶,耳朵旁边留着金黄色的连鬓胡子,为人谦和,老是带着愿意为别人效劳的神情。他总是为别人的事情忙碌,时而拿着捐款签名单奔走不停,时而一清早在剧院售票处旁边挨冻,为的是替他熟识的女士买戏票,时而受人委托去定购花圈或者花束。大家一谈到他就说:基希会去的,基希会办的,基希会买的。别人委托的事他大多办得不好。人们纷纷责备他,常常忘记付给他买东西的钱,然而他总是一句话也不说,遇到难堪的情况也只是叹口气就算了。他从来也没有特别高兴过,也没有特别伤心过。他讲起一件事来总是又长又乏味,他的俏皮话每一 次都只是因为不可笑才惹得人发笑。比如,有一次他有意开玩笑,就对彼得说:“彼得,你可不是鲟鱼”①,这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他自己也笑了很久,而且很满意,认为这个俏皮话说得很成功。每逢有个什么教授出殡,他总是跟拿火把的人一块儿走在前头。

亚尔采夫和基希傍晚照例来喝茶。如果主人不到剧院或者音乐会去,那么傍晚的喝茶就一直延长到吃晚饭为止。二 月里的一天傍晚,客厅里进行着这样一场谈话:“艺术作品只有在思想内容方面包含某种严肃的社会问题的时候才是重要而且有益的,”柯斯嘉生气地瞧着亚尔采夫,说:“如果作品抗议农奴制度,或者作家反对上流社会以及它的庸俗,这样的作品就是重要而且有益的。至于有些长篇小说和中篇小说,内容尽是些哎呀和哦哟,她怎样爱他而他怎样不再爱她,我说,这样的作品就毫无意义。叫它们见鬼去吧。”

“我同意您的看法,康斯坦钉伊凡内奇,”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说。“有的描写幽会,有的描写负情,有的描写分离后的重逢。难道就没有别的题材可写了?要知道,有很多害病的、不幸的、穷愁潦倒的人,他们读起这些作品来一定会厌恶。”

拉普捷夫心里不痛快,因为他妻子这样一个年轻的女人,还没满二十二岁,就这样严肃而冷酷地谈论爱情。他猜得出这是什么缘故。

“如果诗歌没有解决依您看来很重要的问题,”亚尔采夫说,“那您就该去找技术方面的、警察法方面的、财政法方面的著作,就该去读学术论文。比方说,为什么要在《罗密欧与朱丽叶》里不谈爱情而大谈教学自由或者监狱消毒问题,关于那些问题,您在专门论文和教材中都可以找到!”

“老兄,这可是走极端了!”柯斯嘉插嘴说。“我们谈的不是象莎士比亚或者歌德那样的巨人。我们谈的是成百的有才能的普通作家,他们要是丢开爱情而致力于向群众传播知识和人道思想,那就会带来大得多的益处。”

基希吐字不清,带点鼻音,讲起他不久以前读过的一篇小说的内容。他讲得很详细,不慌不忙。过了三分钟,然后五分钟,十分钟,他却还在讲下去,谁也闹不清他在讲什么。

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淡漠;他的眼睛暗淡无光。

“基希,您讲得快一点吧,”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忍不住说,“照这样子可真磨死人了!”

“住嘴,基希!”柯斯嘉对他大叫一声。

大家笑起来,连基希自己也笑了。

费多尔来了。他脸上泛起红晕,匆匆跟大家打个招呼,就领着他弟弟走到书房去了。近来他总是躲开人多的聚会,只愿意找一个人作伴。

“让那些青年人去说说笑笑吧,我和你在这儿好好谈谈心,”他说,在一把离灯远一点的深圈椅上坐下。“老弟,我们有许久没见面了。你多少时候没有到仓库去了?大概有一 个星期吧。”

“是的。我在你们那儿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而且,说实话,老人也惹得我不痛快。”

“当然,仓库里缺了我和你也没关系,不过人总得有工作才行。俗语说得好:人得脸上流着汗水吃自己的面包。上帝是喜爱劳动的。”

彼得端着一个托盘,送来一杯茶。费多尔没有加糖就喝下茶,又要了一杯。他喝很多茶,一个傍晚能够喝下十来杯。

“你要知道,弟弟,”他说,站起来,走到弟弟跟前。“你可别耍聪明啦,你得设法当选,做一名地方自治会的议员,我们呢,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把你弄进市参议会,然后做副市长。往后就是步步高升,你是个聪明而受过教育的人,人家就会注意你,请你到彼得堡去。如今,地方自治会和市参议会的活动家在那儿成了时髦的人物了。弟弟,瞧着吧,你还不到五十岁就会做上三品文官,肩上挂着绶带了。”

拉普捷夫什么话也没回答。他明白所有这些东西,什么三品文官啦,绶带啦,正是费多尔自己所想望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两兄弟坐在那儿,沉默了。费多尔打开表盖,带着紧张的注意力瞧了很久很久,仿佛想看出时针的移动似的。拉普捷夫觉得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仆人来叫他们吃晚饭。拉普捷夫就走到饭厅去,可是费多尔还是待在书房里。争论已经过去,亚尔采夫正在用教授讲课的口气说:“由于气候、精力、趣味、年龄等的差别,人们之间的平等,从生理上说,是不可能的。然而文化水平高的人能够使得这种不平等变得无害,如同他们已经使得沼泽地带和熊变得无害一样。有一位学者做到这样一件事: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