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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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骨头-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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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那是什么意思?”我也问爸妈。

“过去的日子。”爸爸回答。

“没错,早就过去的日子。”妈妈说,忽然间,她低头将盘子里的蛋糕屑堆在一起。

“嗨,海眼姑娘,”爸爸说,“怎么了?”

她记得自己随意打发了爸爸的问题,她心里好像有个水龙头开关,往右一扭就阻挡了自己的思绪。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叫我帮她收拾杯盘。

一九七六年秋天,妈妈来到加州。她把车直接开到了海边。一路上的四天里她看到许多家庭,每个家庭不是吵架、咆哮,就是扯着嗓门大喊大叫,大家每天似乎都面临着无穷的压力。现在她隔着风挡玻璃观海,心情总算松懈下来。她想起大学时代读的《觉醒》,以及维吉尼亚·吴尔芙的经历,那时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妙,朦朦胧胧,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情调。书读累了,便到海边漫步,捡块石头在口袋里,悠游于拍打在岸边的波浪间。

她把毛衣松松地绑在腰际,然后沿着岸边的悬岩爬下去。悬岩下除了陡峭的石头和奔腾的海浪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虽然她很小心,我仍然紧盯着她每一个步伐,而顾不上随着她欣赏风景,我真担心她不小心滑倒。

妈妈只想爬到悬岩下看海,她想在这个离家数千英里的海滩上,踩踏由大海另一端涌过来的海浪。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接受大海的洗礼。或许海浪轻轻一拍,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或许生命更像是体育馆里那种枯燥的游戏,在密闭的空间中跑来跑去,不停地捡木块、堆木块,反反复复,永无休止。此时她只想着走向大海、大海、大海,我则紧张地看着她一步步踏在岩石间。突然,我们同时听到一个声音,抬头一看都吓了一跳。

沙滩上有个小婴儿。

妈妈看到岩石之间有片小沙滩,沙滩上铺了一块毯子,毯子上有个戴着粉红色针织帽,穿着背心和靴子的小女婴。小宝宝一个人躺在毯子上,旁边有个白色的绒毛玩具,看起来像是只小绵羊。

妈妈慢慢往下爬,沙滩上站了一群大人,他们背对着妈妈,每个人都穿着黑色和深蓝色的衣服,帽子和靴子上还有很酷的线条,大家看起来一本正经,举止却相当慌张。我用我野生动物摄影师的双眼一瞄,马上看到几个三脚架和银色圆盘,周围还围了一圈铁丝。有个小伙子拿着圆盘左右移动,光线也随之落在毛毯上的小婴儿身上。

妈妈放声大笑。每个人都很忙,只有一位助理抬头看看岩石间的妈妈。我想他们八成在拍广告吧,但拍什么广告呢?买一个健康活泼的小女婴来取代死去的女儿吗?我看着妈妈开怀大笑,她的脸上逐渐绽放出光彩,我也看到隐藏在笑容背后的奇怪表情。

在玉米地为我举行的悼念仪式

她看着小女婴身后的海浪,心想海浪真是美得令人目眩。海浪可以在转眼之间,静悄悄地把小女婴从沙滩上卷走,大海一瞬间就能夺走小女婴的性命,这些衣着时髦的大人们再怎么追也没办法。四下虽然平静,但随时可能发生灾难,海浪一来,小女婴的性命就会随波而逝,没有人救得了她,即使是早已预期到意外之灾的母亲也束手无策。

那个星期,她在库索酒厂找到一份工作,葡萄园在海湾上方的一个山谷里。她写了好些明信片给琳茜和巴克利,她在信中述说生活的快乐片段,希望自己在这些篇幅有限的明信片里听起来快乐一点。

休假时她常到梭萨利托或是圣罗莎的街上走走,在这些幽雅富裕的小镇上,大家似乎都是陌生人。她抱着希望尽量专心观察周围陌生的一切。但无论她怎么试,一走进礼品店或是咖啡厅,她马上觉得四面八方的墙壁像肺一样开始呼吸,悲伤顿时袭上心头。她心中一阵苦楚,忧愁慢慢地从表皮里,蔓延到全身,泪水像战场上勇往直前的军队一样泉涌而出,她深深吸一口气,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在公共场所落泪。有时她会走到餐厅里,点一杯咖啡和一份烤面包,和着泪水把烤面包吞下去。她常到花店买水仙花,买不到的话,她会觉得好像被人抢走了什么。她对生活别无他求,只求有朵鲜黄娇嫩的水仙花。

众人临时起意在玉米地为我举行的悼念仪式令爸爸大为感动,也令他想办更多这样的活动。从那之后,他每年举办悼念仪式,但参加的邻居和朋友却越来越少。露丝、吉伯特夫妇等人年年准时参加,但其他人大多是附近的高中生。时间一久,学生们只听过我的名字,众人以讹传讹,到后来甚至拿我的遭遇来警告独来独往的学生,特别是女孩们。

这些陌生人每提到我的名字,我心里总是一阵刺痛。不像爸爸叫我或是露丝在日记本中提起我时,我觉得非常安慰。这些陌生人说起我时,我觉得他们好像记得我,但转眼间又忘了我是谁。我好像被贴上了一个标签,上面写着:被谋杀的女孩。只有几个老师还记得我的模样,伯特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有时利用午休到他红色的菲亚特车里坐坐,一个人在车里想着因血癌过世的女儿。透过车窗隐约可见远处的玉米地,他望着玉米地,默默地为我祈祷。

短短几年内,雷·辛格变成一个英俊的青年。他散发出一股英挺之气,走到哪里都相当引人注目。十七岁的他依然一脸稚气,但再过不久他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他双眼深邃,眼睫毛又密又长,一头浓密的黑发,再加上年轻男孩特有的细致轮廓,使他带着一丝神秘的中性气质,男人女人都为他着迷。

我看着他,心里升起一股不寻常的渴望。他经常坐在书桌前,边看他最喜欢的《格雷解剖学》,边按照书本检视自己的身体。他用手指轻按颈动脉,或是用大拇指轻压缝匠肌,缝匠肌由臀部外侧延伸到膝盖内侧,他很瘦,身上的骨骼和肌肉分明,很容易就找到这条人体最长的肌肉。我看着他的拇指沿着缝匠肌移动,他不带感情地检视自己的身体,我却只想碰他、抱他、探索这副年轻的身躯。

到了收拾行囊准备到宾州大学读书时,他已经熟记了许多冷僻的字词及其含义。我越看这些字越担心,他脑子里怎么还能摆得下其他东西呢?眼球的水晶体构造、耳朵的半规管,或是我最感兴趣的交感神经系统,为了牢记这些字眼,他难免会把露丝的友谊,母亲的关爱,以及对我的回忆挤到一旁。

其实是我多虑。卢安娜在家里东翻西找,希望帮儿子找到像《格雷解剖学》一样有分量的书籍让他带去学校,希望找到一些能让雷常葆赤子之心的东西。

她趁着儿子不注意时把一本印度诗集偷偷塞进行李里,诗集里夹了一张我的照片。在宿舍里打开行李时,这张早已被他遗忘的照片就掉落在床边的地板上,他盯着照片,试图分析我的脸部构造,他细细地检视我眼球的微血管,鼻骨的结构及皮肤泛出的色泽……但无论如何,他依然避不开那曾被他吻过的双唇。

一九七七年六月,如果我还在世的话,现在已经高中毕业了。毕业典礼当天,露丝和雷早已离开学校。学校课程一结束,露丝就带着她妈妈的红色旧皮箱搬到纽约市,皮箱里装满了她新买的黑色衣服。雷比其他人早毕业,已经在宾州大学结束了他大学一年级的生活。

就在同一天,外婆在厨房里给巴克利一本关于园艺的书。她告诉他种子如何长成植物,他讨厌的萝卜长得最快,好在他喜爱的花卉也一样能从种子慢慢萌芽长大。外婆还教他许多植物名称:百日草、金盏草、三色紫罗兰、紫丁香、康乃馨、喇叭花及蔓生的牵牛花。

死亡天使来访

妈妈偶而从加州打电话回家,她和爸爸总是匆匆地进行着困难的交谈。她问巴克利、琳茜、“假日”好不好,房子的状况如何,最后还问爸爸有没有什么话想告诉她。

“大家都很想念你。”爸爸在电话里告诉她,当时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叶子已经落光了,枯黄的树叶不是落了一地,就是被扫成一堆堆在路旁,虽然大地已准备迎接风雪,但到目前为止还没下雪。

“我知道。”她说。

“教书工作如何?我想那是你的计划。”

“我是这么想过,”她坦白地说,她在酒厂的办公室打电话,午餐之后比较清闲,但再过不久就有一群老太太们前来参观,她还得处理一些订单。沉默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计划改变了。”没人能说她不对,爸爸更是什么也不能说。

露丝在纽约下东区向一个老太太租了一个小房间,房间原本是老太太放衣服的步入式壁橱,仅能容下一人,露丝只负担得起这样的房租,况且,她也不打算花太多时间待在房里。每天早上,她把双人床垫卷起来放到角落,这样她才有地方可以穿衣服。她每天出门之后,若非不得已,绝不回这里多待一分钟。这里只是她睡觉、接收邮件的地方,房间虽小,但在这城里,总算是她实实在在的落脚处。

她在餐厅当女侍,不上班时就徒步走遍曼哈顿。我看着她用胶水修补破旧的靴子,她知道她所到之处都可能发生谋杀妇女案,无论是阴暗的楼梯间或是美丽的高楼大厦里,纽约市处处隐藏着危险。她尽可能在亮处逗留,也非常留心街上的动静,借此保护自己的安全。她随身带着日记,走累了就到咖啡店或酒吧里点个最便宜的饮料,坐下来写点东西,或是用店里的洗手间。

她相信自己具有别人所没有的感应力,但除了详细记下她看到的景象以备将来之用以外,对如何运用这种能力却一无所知。尽管如此,她已逐渐不再觉得害怕。她常看到已经过世的女人和小孩,在她心目中,这些鬼魂已和凡间的活人一样真实。

在宾州大学的图书馆里,雷读到一篇标题为《死亡状况》的研究报告。这份研究以养老院的老人为对象,报告中指出,养老院中有很多老人曾向医生或护士说,他们晚上看到有人站在床边,这个人通常试图和他们说话或是叫出他们的名字,有时碰到这种幻象的老人变得非常激动,医生必须给他们开镇定剂,甚至把他们绑在床上。

报告进一步解释说,病人在临死前经常发生连续的轻度中风,因此,他们才会产生这些幻觉。报告中指出:“与病人家属讨论这种现象时,我们时常将之称为‘死亡天使来访’,其实这种现象肇因于连续的轻微中风,病人的健康原本就逐渐恶化,中风更使病人意识不清。”

雷用手指轻抚桌上的报告,他想象自己站在一个上了年纪的患者床边,如果他心中没有任何成见,说不定他也会像露丝多年前在停车场一样,感觉到有人轻轻飘过他的身旁。

哈维先生这几年来居无定所,他只在东海岸北部的波士顿郊区以及南方各州的北边活动,这些地方找工作比较容易,也没有人问东问西。他甚至偶尔想要重新做人。他向来喜欢宾州,也时常绕过来看看。我家附近公路旁有家连锁便利店,商店后面和地方公路之间有片树林,他有时露宿于此,也发现树林里的烟蒂和啤酒罐越来越多。只要可能,他依然喜欢开车到以前住的地方看看,他通常利用清晨或深夜冒险一试,此时四下空空荡荡,只有野雉在路上游荡。以前这一带有很多野雉,现在仍有一些在公路上跑来跑去,哈维先生的车灯一照,野雉空洞的双眼就露出光芒。以前大家还让小孩到这一带采集蓝莓,但现在农地已被改建成更多的住宅。哈维先生有时在弗奇镇历史国家公园过夜,他睡在公园里草木茂盛的田野中,采集林中的野菇充饥。一天晚上,他在公园里发现两具尸体,这两个经验不足的露营者,不慎吃了长得很像野菇的毒香菇,结果中毒身亡。他小心地拿走两人身上值钱的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有霍尔、奈特和“假日”才能进入巴克利的城堡。随着时光流逝,大石块下的草地早已干枯,一下雨城堡里就泥泞不堪,而且发出阵阵恶臭。尽管如此,城堡依然没有倒塌,只是巴克利已越来越少涉足。到后来霍尔终于开口叫巴克利赶快修理。

“巴克,我们得做些防水设施。”一天霍尔对小弟说,“你十岁了,应该可以用压胶枪了。”

外婆向来喜欢年轻的男孩子,她鼓励巴克利听霍尔的话,每次听到霍尔要来我家,她一定打扮一番。

“你在干吗?”有个星期六的早晨,爸爸从书房探头出来询问。他闻到柠檬和奶油的香味,锅里有个金黄色的面团。

“我在做松饼。”外婆说。

。。



可爱的骨头18

  


受害者叫做苏茜·沙蒙

爸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想外婆是不是发疯了。现在还不到十点,他还穿着睡袍,外面的气温已高达华氏九十度,但外婆却穿着丝袜,脸上还化了妆。忽然间,他注意到霍尔穿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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