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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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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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鞋呀,”司机带点儿嘲讽的口气。“大热天,你不该穿新皮鞋走路。”一

没有别的鞋,只好穿这双。”“出远门么?”“嗯!要不是两只脚累了,我原想走

的。”“去找活儿?”司机好象在盘问。

“不,我老爹有不大的一块地,是个佃农。我们在那里耽了很久了。”司机向

公路两旁的田野望望,地里的玉米全横倒在地上,上面堆积着尘土。他仿佛自言自

语他说:“是个佃农,没给风沙赶跑,也没给拖拉机撵走吗?”“近来我没得到音

信。”“很久了吧?”司机说。“佃农越来越混不下去了,一台拖拉机就能撵走十

家。如今到处是拖拉机。你家老大爷是怎么对付的呢?”“嗯。我近来没得到音信。

我从不与信,我老爹也从不写信。”他赶紧补一句:“不过只要肯写,我们俩都能

写。”“一向有工作吧?”又是盘问的口气。

“有是有的。”“我也这么想。我注意你的手了,准拿过尖锄、斧子、大糙什

么的,你手上写得明明白白小我爱留神这些小事,自得其乐。”“可要了解些别的

事儿?我告诉你就是了,你不用猜。”“别发火。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全都能

告诉你。我没有要隐瞒的事。我叫约德,汤姆?约德。父亲是老汤姆?约德。”

“别发火。我是无意的。”“我也是无意的,”约德说。“我只求人家不起疑心就

行了。”他就此打住。

司机嚼着橡皮糖,等到空气缓和了才说:“没当过司机的不知道开车的苦。老

板不让我们给人搭车。我们只好顾自开了车走,除非象我对你这样,冒着丢掉饭碗

的危险。”约德说:“我明白。”又沉默了。

司机找话说:“开车这事看来容易,无非坐定在这儿,坐那么八个、十个或者

十四个钟头。可是路上实在闷人。总得干点什么玩意儿。有的唱唱歌,有的吹口哨。

少数几个带瓶酒,可是这种人干不长。”他得意他说:“我非等路程完了决不喝酒。”

“当真?”约德问。

“真的。人总得求上进。我打算上函授学校。等学好了,就不用开汽车,那时

候,我要叫别人给我开车了。”约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来,带点嘲弄他

说:“你当然是一滴不肯喝的罗?”“发誓不喝。谁想用功,就不能老喝酒。”约

德就着酒瓶喝了几口。威士忌似乎提起了他的兴致,他卷了支烟点上,望着窗外暗

自发笑,“费老大劲儿才打定主意呢,朋友。”“这是什么意思?”司机没转过头

来。

“你心里有数。刚上车你就把我打量了一番。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对不对?”

“就算是。可与我无干,我只管我自己。”“不瞒你说,我在麦卡勒斯特坐过四年

牢。这些衣裳是出来的时候发的。

让人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到我老爹那儿去,省得为了找活干,还要跟人家撒谎。”

“这不关我事。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你是个好人。瞧,看见前面那条路了吗?”

“看见了。”“我就在那儿下车。你准想知道我为什么坐牢,不会叫你失望的。”

卡车在公路跟一条黄土路相交的地方停下。约德下了车;走到司机台的窗口,说:

“杀人犯,我杀了个人,判了七年。因为守规矩,坐了四年就释放了。”“我没跟

你打听这事儿。我只管我自己。”“沿路站头上你不妨把这事儿告诉人家,”约德

笑眯眯他说,“再会,朋友。谢谢你让我搭了一段车。”他转身走上那条黄土路。

司机看着他的背影喊:“祝你走运!”约德挥挥手,没有回头。

。。



愤怒的葡萄三




水泥公路旁边是一片枯革。燕麦、狗尾草和翘摇的种子都已经成熟。它们有的

长着针长着棘,等待动物经过,把它们带走:有的长着凭借风力飞向远方的降落伞。

看来一切都是被动的,但是它们都有自己的活动的装备,都有原始的动力。

各种昆虫在枯草下面活动。一只乌龟在吃力地爬着,驼着隆起的甲壳,后边留

一条它踩过的痕迹。它那又硬又尖的嘴微微张开,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前方。一堵水

泥墙挡住了去路,那是公路的路坎,足足有四时高。它用后腿把甲壳推到墙边,高

高地昂起头,从墙顶探望那广阔平滑的路面,然后前脚抓住墙顶,拼命往上挣,甲

壳缓缓地上去了,前半截靠在墙上休息了一会,它再用后腿往上顶。甲壳愈升愈高,

升到平衡的中心,前半截朝下一扑,前脚抓住路面,于是大劝告成,上了公路,这

一下路好走了,它四腿并举,摇摇摆摆向前爬。

一辆轿车过来,开车的女人看见乌龟,把方向盆一转,让开了。一会儿,又来

了一辆轻便卡车,司机看见乌龟就故意兜去撞它。卡车的前轮刚碰到甲壳的边缘,

乌龟一弹,滚到了公路边上。它背脊着地,头和腿都缩进硬壳里,过了好一会儿才

伸出四条腿,在空中晃来晃去。它的前脚终于抓住了一块石头,甲壳一点点竖起来,

砰的一声翻正了身子。夹在甲壳里的一根野燕麦梢震落下来,三粒带针的种子落在

地面上。乌龟爬下路坎的时候,甲壳拖了些泥土盖在这几粒种子上。

 。。



愤怒的葡萄四

。网


约德脱下皮鞋,一双汗湿的脚在又燥又热的尘土里舒适地搓了搓:又脱了上衣,

裹起皮鞋往胳肢窝里一挟,赤着脚向前走去,身后拖起一片烟尘。

他瞧见一只乌龟在尘土里爬,把它拾了起来。乌龟的甲壳跟尘土一样是灰褐的,

底面却是浅黄的奶油色,又干净又光滑。约德用手指按了一下,乌龟伸出头来,四

肢乱摆,撒了一泡尿,徒然挣扎了一番。约德把它跟皮鞋一起裹在上衣里,继续往

前走。

路旁育棵又枯又瘦的柳树,投下稀稀朗朗一片树荫。约德汗流不止,想去树荫

下歇会儿凉。走近柳树,才发现有个人背靠树干坐在地上。那人交叉着两腿,一只

光脚翘得几乎跟头一般高,嘴里哼着歌,用翘起的那只脚打着拍子,听到约德走近,

那人停住唱,转过头来。那是个皮包骨头的长脑袋,鼓宕一对大眼珠,额头高得出

奇,占了脸的一半:没有胡子,两片丰满的嘴唇显得很幽默。他穿的工装裤蓝衬衫,

一件粗斜纹布上衣和一顶皱得象饺子皮似的帽子放在身旁,还有一双沾满灰尘的帆

布鞋照他踢掉的时候那样落在旁边。

约德说:“你好。路上热得要命。”那人朝约德看了许久。“你不是小汤姆?

约德,老汤姆的儿子吗?”“一点不错,回家来了。”那人笑笑:“你大概不认识

我了。从前我给你讲‘圣灵’的时候,你总忙着拉小姑娘们的辫子。”约德朝他看

了一会,大笑起来:“哈哈,你是牧师呀!”“从前是牧师,如今只是吉姆?凯绥,

不干那老行当了,我有了许多邪念,不过这些念头似乎也合情合理。”“我当然记

得你。有一回布道的时候,你双手着地爬来爬去,一股劲儿地怪叫。我妈特别喜欢

你,奶奶说你是圣灵附体了。”约德掏出上衣口袋里的酒瓶,请凯绥喝。两人轮流

就瓶子喝酒的时候,约德说:“有好些年没有见到你了。”“谁也没有见到我,我

独自到一边儿,坐在那儿转念头。许多事情我都摸不着头脑。”乌龟在约德卷起来

的上衣里乱钻。凯绥望着一动一动的衣裳问:“那里头是什么?小鸡吗?你会把它

闷死的。”约德卷卷紧上衣。“一只乌龟,路上捡来的。我打算带给我小弟弟。孩

子们爱玩乌龟。”牧师点点头。“孩子们欢喜玩儿乌龟,可是谁也养不住。他们为

乌龟煞费苦心,临了乌龟还是跑了,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就跟我一样,我爱把那本‘福音’翻来翻去,翻得稀烂。有时候也受到些启示,

可是一布道就说不出来了。我的天职是引导大家,可究竟该把他们引到哪儿去,我

却不知道。”“领着他们兜罔子好了,”约德说。“只要引导就行,何苦老想要引

导他们到哪儿去呢?”凯绥往下讲,声音里带着痛苦和迷惆的味道。“我问自己:

‘这种天职究竟是什么?’我回答说:”是爱。有时候我爱别人爱得发疯。’我又

问自己:‘你不爱耶稣吗?’想来想去,又说:“不,我不知道谁叫耶稣。我知道

一大堆道理,可是我爱的只是人。我很想使他们幸福,所以把我认为能使他们幸福

的话对他们讲。’我悟出一个道理,而且相信这个道理。在牧师说。

来,这是背教的,我不能再做牧师了。”“什么道理?”约德问。

“我想:‘为什么我们非依靠上帝或者耶稣不可?我们爱的也许就是所有的男

男女女,也许这就是圣灵——也就是人灵——反正都一样。也许天下的人有一个大

灵魂,那是大家共有的。’我这么想着,忽然大彻大悟了,至今我仍旧相信这是真

理。”约德仿佛避开牧师那赤诚的眼光,低头说:“抱着这种想头,你不能再布道

了,会受到驱逐的。”凯绥看了约德一会。“有件事想问问你。”“说吧。”“我

当牧师的时候给你施过洗礼。你还记得施洗礼那天,我给你讲过些耶稣的道理?”

“记得的。”“那么,你从那次洗礼得到了什么益处?你的品行可有什么进步?”

约德想了一想。“没——有,说不上有什么好处。”“那受到了坏影响没有呢?你

仔细想想。”“好处坏处都没有。”凯绥叹口气说:“那就好了。我总担心自己那

么爱管闲事,说不定对人有害处呢。”约德朝他上衣那边望去,只见那乌龟钻出了

衣包,正往发现它的时候的那个方向爬去。约德慢慢地站起来,又把它抓住,重新

裹在上衣里。“我没有什么送给孩子们,”他说。“只带了这只乌龟。”“真有意

思,”牧师说。“你走来那会儿,我正在想老汤姆?约德,他是个不相信上帝的人。

我想去看看他。他现在怎么样?”“不知道,我四年多没回家乡了。”“他没给你

写信?”约德有点窘。“我爸不大会写字,他从不写信。”“你是出门跑码头去了?”

约德疑惑地看凯绥一眼。“你没听说过我的事吗?我的名字上过报呢。”“没听说

过。什么事?”“要是你还在布道,我就不说了,伯你为我祷告。现在不妨老实告

诉你,”约德喝光了瓶里的剩酒,随手扔掉酒瓶。“我在麦卡勒斯特坐了四年牢。”

凯绥皱紧眉头,”你不愿意谈这件事吗?就是你干了坏事,我也不会盘问你——”

“我还会再干的,”约德说。“我跟一个家伙打架,把他打死了。我们在舞会上喝

醉了。他戳了我一刀。我顺手拿起身边一把铁铲,就把他打死了。

脑袋打成了肉酱。”凯绥的眉头恢复了正常。“当时你不觉得于心不安吗?”

“不,”约德说。“不觉得,是他先戳了我一刀。我只判了七年,坐了四年牢就放

出来了——”“在麦卡勒斯特监狱里,他们待你怎样?”“还不错。有饭吃,穿的

也很干净,还有洗澡的地方。”约德忽然大笑起来,说:“有个家伙假释出来,过

了个把月,犯了假释的规则,又回监狱了。人家问他为什么要犯规,他说:‘见鬼,

我老头儿那儿没有电灯,没有淋浴,没有书,吃得也很糟。他说监狱里倒可以享受

几样现代设备,到时候就有饭吃。在外头老要想今后干什么,实在无聊。就偷了辆

车,又回来了。”他掏出烟袋,卷了支烟,说:“这家伙做得对。昨晚上我一想到

往后在哪儿睡觉,心里就发慌。今儿早上我不知道该什么时候起来。老躺在那儿,

等起床铃响呢。”凯绥格格地笑。“有人听惯了锯木厂的响声,忽然听不见,还怪

想的呢。”下午发黄的阳光给大地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约德说:“我该走了,太阳

这会儿不大厉害了。”凯绥振作起满神。“我得去看看老汤姆。”“一块儿走吧,

我爸准乐意见到你。”约德拿起裹着东西的上衣,凯绥把两只脚塞进帆布鞋。他们

在树前边缘迟疑了一下,然后鼓足勇气走进黄色的阳光里。走完路旁的玉米地,接

着是棉花地,走上第三个山岗,右手有一道铁丝篱笆从棉田中间穿过去。约德指着

铁丝篱笆说:“这就是我家的地界了。”走过山头,他们看见了约德的家园。

“变样了,”约德停住脚步说,“你看那房子,出了什么事了。那儿没有人。”

 。。



愤怒的葡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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