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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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名-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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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还有许多学有专精的僧侣们,那一大串名字令人感到无比兴奋。但我必须转述我们讨论的主题,因为在谈话中出现了不少有用的线索,表露出僧侣们所感受的微妙不安,以及一些实情。

我的导师开始和管理员马拉其闲谈,赞美写字间的美和勤学的气氛,并且问他在此进行工作的程序,因为他到处都听人谈及这所图书馆,很想要查阅许多书籍。马拉其对他解释院长已说过的话:修士们向管理员借他所要参阅的书,管理员便上楼到图书室去拿,只要他们的请求是正当、虔诚的。威廉问他怎么能知道楼上书柜里有哪些藏书。马拉其便指着用一条小金链系在他桌上的一本厚厚的目录,目录上写了密密麻麻的书名。

威廉把双手插进僧衣内,也就是在他胸前打摺成为内袋的地方,抽出了一样东西,在旅途中我曾在他手中及脸上见过那东西。那是个叉形的扣夹,它的构造使它可以扣在一个人的鼻子上(至少是他那个高耸的鹰钩鼻),就像一个骑士跨在坐骑上,或是一只鸟栖在树梢。在那个叉状物的两边,眼睛前面,有两个鹅卵形的金属框子,中间嵌着杏仁形的玻璃片,和酒杯的杯底一样厚。威廉看书时总喜欢把这玩意儿放在眼睛前,说是这样他的视线会更清楚,尤其是日光消退之时,因为上了年纪的人视力到底减弱了不少。这东西并不是用来帮助他看远方的物体,而是用来看近物的;要说望远,他的眼睛才锐利呢。戴上这透镜,他就能够阅读字迹极浅,连我都不易辨读的手稿。他对我解释道,当一个人过了生命的中点后,就算他的视力还是很好,眼睛却会变硬,瞳孔顽强不易控制,因此许多有学问的人过了第五十个夏天后,便没有办法再阅读、书写了。对于还能够将他们最好的知识成果传播多年的人而言,这实在是很不幸的事。所以,这种仪器的发明及创造,真叫人赞美天主。他对我说这些也是为了支持罗杰·培根的观念,这个伟大的学者说过,学习的目的也在于延长人的生命。

其他的修士们都好奇地望着威廉,却不敢对他发问。我注意到,即使是在这么一个读书和写字的风气如此盛行的地方,那种奇妙的工具也还没传抵。这些以智慧闻名于世的人,为我的导师所拥有的一件东西而目瞪口呆,使我也不觉有几分得意。

威廉戴上那透镜,弯身看着古抄本的目录。我也凑上前去看,我们发现图书馆所拥有的藏书之多,有些书名我们听都没听过,有些却是最有名的。

“赫里福德的罗杰所著的《所罗门王五棱堡》、《语言的修辞及奥秘》和《金属之谜》,艾库瓦密所著,洛博得·安利科译为拉丁文的《代数学》,西利厄·伊大卡的《迎太基》,黎贝纳斯·毛鲁斯的《突破》、《神圣义务的危机》,以及弗拉维·克劳德的《字母解》。”我的导师读道,“辉煌的著作。但这些目录是以什么顺序排列的呢?”他引述一本书中的句子,我虽不知道由什么书中引出,马拉其却必然很清楚:“‘图书管理员一定要有一份所有书籍的目录,仔细照科目及作者的顺序排列。书本排上书架后,并须以数字的指示来分类。’你如何知道每本书的排列呢?”

马拉其指着每一个书名旁边的注解。我读道:“‘第三,韵律辞典第四,希腊诗参考书第五’;‘第二,韵律辞典第五,英国文学第七’。”等等。我明白第一个数字是指书籍在架子上的位置,后面的数字则表明是在哪一个书柜;我也明白还有一些句子指出了图书馆的某个房间或某道走廊。我鼓起勇气问关于这些最后区别的资料。

马拉其严厉地望着我:“也许你不晓得,或者是忘了,只有管理员才能进图书室去,因此只有管理员知道如何解读这些句子。”

“但这份目录上的书籍,是以什么顺序排列的呢?”威廉问,“我看不是依照科目吧。”由字母顺序来看,也不是按照作者排列的;这个体系是我近几年来才学的,当时却不常用到。

“本图书馆建立已久,”马拉其说,“所有的书都是以被本馆收藏的时间先后顺序排列的。”

“那么这些书是很难找了。”威廉说道。

“但管理员记得清清楚楚,所有书籍纳入本馆时间也都知道。至于其他的修士们,可以仰赖管理员的记忆。”他说话的口气仿佛是在谈论别人,而不是他自己。我明白他指的是当时由他所掌握的职务,而在他之前已有一百多个人,将他们的知识一个一个传下来。   ※棒槌学堂&精校e书※

“我懂了。”威廉说,“假如我想要找有关所罗门王五棱堡的资料,你会告诉我刚才我看到书名的书是存在的,而且你知道它在楼上的什么地方。”

“如果你真想知道所罗门王五棱堡的种种。”马拉其说,“但在我把那本书给你之前,你最好先去请示院长。”

“我听说你们这里一位最好的图书装饰员最近死了。”威廉接着说,“院长跟我说过他的才华。我可以看看他死前所装饰的古抄本吗?”

“奥特朗托的阿德尔莫,”马拉其怀疑地望着威廉,“他还年轻,所以只做旁注的装饰。他的想象力十分丰富,可以由已知的推测构想出未知的图样,令人惊讶,就像一个人把人的身体和马脖子连在一起一样。他的书就在这边,还没有人碰过他的书桌。”

我们走到阿德尔莫生前的工作场,书桌上还放着装饰了一半的书页。那些都是最好的对开页——羊皮纸中的皇后——最后一张仍固定在桌上。那张纸已用轻石刮过,用白垩浸软,而且用刨子刨平了,纸的两侧用尖笔钉出了小洞,是艺术家的手要划的线条。前半页已写了不少字,书页的边线也已画上了草图。其他的几页则都已完成了。

我和威廉看着那几页,都不自禁地发出惊叹。画在边缘上的,是描绘一个和我们所感知的完全相反的世界,透过美丽的图书,表现出一个真假颠倒的宇宙:狗看见兔子便拼命奔逃,鹿跟在狮子后面穷追不舍;动物的背上长出了人手,从一团粗毛中生出了双脚,龙身上有斑马的花纹,蛇一般的脖子扭成了上千个结的四脚兽;长了鹿角的猴子,人鱼长了翅膀,没有手的人背上又冒出另一个人,还有满嘴利齿的嘴巴长在肚子上的人;人长了马头,马长了人腿,鱼生了双翼,鸟却背了鱼鳍,单身双头或双身单头的恶魔;明明是牛,却有鸡尾巴和蝴蝶翅膀,女人的头上像鱼类一样布满了鳞片,双头吐火兽和晰蝎嘴的蜻蜓,人首马身怪物,龙、象混在一起。半狮半鹜怪兽的尾巴变成了准备射出的弓箭,拟人化的动物和动物般的侏儒聚在一起;有时在同一页还有田园生活的景色,描绘了田庄的情景,农夫,采水果的人,收割的人,纺织的妇女,播种者在狐狸旁边;貂鼠拿着弓弩爬上由猴子防守的塔楼城墙。在一条龙的下面,弯弯曲曲形成了一个“l”字母:一条缠着身的大蛇自然的一扭身,又形成一个大大的“v”字。

在赞美诗旁边,有一本礼拜时辰的书,精致小巧,和一个人的掌心差不多大,显然是不久前才装饰完成的。上面的字迹极小;空白处的图案乍看之下简直就看不见,必须仔细端详才看得出它们的美(你不禁想着,是什么超人工具,使这个画家可以在那么小的空间上达到那么生动的效果)。整本书的页缘空处都画满了一个接一个极小的形体,仿佛是自然的扩张;美人鱼、飞翔的雄鹿、吐火兽、像蛞蝓一样由书页文字延伸出来的人体。在某个地方,分成三行重复“圣哉,圣哉,圣哉”之处,有三个人头的躯体,其中一个弯身向下,一个仰身向上,彼此亲吻;倘若你不了解这幅画所蕴涵的深刻精神意义,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指责那是荒淫的画。

我逐页看去,只觉得又敬佩又想笑,因为那些图画使人感到欢愉,虽然它们是画在圣书上。

威廉修士也露出笑容,说道:“在我的国家,我们称这样的图案为babewyno”

“在高卢,他们称之为babouins ”马拉其说,“阿德尔莫是在贵国学到他的技艺的,虽然他也曾在法兰西读书。狒狒,那指非洲的猴子。一个颠倒的世界,房子立在尖塔顶端,天在下地在上。”

我记起了在我的国家里所听到的一首诗,忍不住就读了出来。马拉其接着我的段落,又往下读了一段。

“你很不错,阿德索。”等他读完后,他说道,“事实上,这些图案所说的就是你乘坐一只蓝雁所能到达的国度;在那里,老鹰在河里抓鱼,熊在天空追鹞鹰,龙虾和鸽子一起飞翔,三个巨人被一个陷阱抓住,被一只公鸡啄个半死。”

他的嘴角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那些有点畏怯地听着这段谈话的僧侣们也衷心地笑了起来,似乎他们一直在等管理员的认可。其他人还笑着时,马拉其却兀自皱了皱眉。那些修士们竞相赞美可怜的阿德尔莫技艺高超,指着那些奇妙的画。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一个严厉而坚决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

“神圣之处不容哗笑。”

我们回过头。说话的是个年老的修士,年龄使他的背部微驼,他整个人就像雪一样白,不只是皮肤,脸庞和瞳孔也都泛白。我看出他是个瞎子。尽管岁月摧折那具躯体,那声音却依然威严,四肢也仍然健挺。他向前瞪视,仿佛看得见我们似的。自那次之后,我看到他行动说话,总会忘了他是个失去视力的人。

他的声调显示出他拥有预言的天赋。

“你们所看见的人,”马拉其指着这个老僧,对威廉说,“就是年龄和智慧都会令人尊敬的佐治。修道院里除了洛塔费勒的阿利纳多,就数他最年长;阿利纳多是听僧侣们告解,解除他们罪恶重担的修士。”然后他转向那个老人,说道,“站在你面前的是我们的贵客,巴斯克维尔的威廉兄弟。”

“但愿我的话并未触怒你。”那位老者以简明的口气说,“我听见许多人在笑,所以提醒他们别忘了我们的教规原则。正如赞美诗作者所说的,如果修士因为保持沉默的誓言,必须抑制好的言论,那么他更应该避免坏的言论。正因有坏的言论,所以也有坏的影响。那就是那些谎称创造形式,让世人看和过去、现在、未来,直到世界末日每一世纪的事实完全相反的事物。但是你来自另一个修会,我听说在那里即使是最不适宜的欢笑,也是被宽容的。”他所说的,就是圣本尼迪克特教团指责阿西西的圣方济格修会的奇行,或许也指着圣方济格修会每一个言行奇特的兄弟和主教。但是威廉却假装听不懂他的讽刺。

“页缘的图案常会激发人欢笑,但也有教化的作用。”他回答道,“就如在训诫中,要激发群众虔诚的想象力,就必须引介实例,不仅要滑稽,而且也要有具有说服力的影响。在动物寓言集里,每一种美德和每一种罪恶都有图例,而那些动物也就代表人间。”

“啊,是的,”那老者嘲弄地说,却未露出笑容,“任何影像都可激发美德,只要是创造的杰作变成了笑柄。上帝的话语也被画成驴子弹竖琴,猫头鹰用盾牌犁田,牛自己套上轭去耕作,河流由下游往上游流,海洋着了火,野狼变成了隐士!带着牛去猎野兔,叫猫头鹰教你文法,让狗去咬跳蚤,独眼的防卫哑巴,哑巴讨饭,蚂蚁生小牛,烤鸡飞上天,屋顶长蛋糕,鹦鹉上修辞课,母鸡使公鸡受胎,牛车拉着牛走,狗睡在床上,所有的动物都头着地脚悬空地行走!这些胡言乱语的目的是什么?和上帝所创造的完全相反的世界,却借口要教导神圣的概念!”

“但古希腊最高法院的法官也说过,”威廉谦逊地说,“惟有透过最扭曲的事物才能看到上帝。圣维克托的休厄也提醒我们,愈把直喻化为暗喻,愈借着可怖而不合体的形体揭示事实,想象力就愈不会以肉体的欢愉为满足,也因此更能感知隐藏在堕落图案后的圣迹……”

“我知道这一派的说理!而且我惭愧地承认,当克鲁尼亚克修会的修院院长斗争西斯特西亚教团时,这正是我们最主要的争论。但是圣贝尔纳说得对:描绘恶魔和揭示上帝万物前兆的人,最后会以他所创造的怪物本质为乐,在它们之中找到欢愉,结果他眼中所看到的便只有那些。你还有眼睛,你可以看看这所修道院的柱头。”他伸手指向窗外的礼拜堂,“在冥想的僧侣们眼前,那些怪异的图案,那些骇人的形体和恶魔,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那些肮脏的人猿,那些人首马身的怪物,那些半人的生物,嘴巴长在肚子上,只有一双脚,耳朵像风帆一样大,那些身上有斑点的老虎,那些战斗的勇士,那些吹着号角的猎人,和那些单首多身和多首单身的怪兽?尾巴如蟒蛇般的四角兽,有四角兽面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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