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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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旺斯的一年-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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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克斯是座大学城。漂亮的女生显然喜欢在课余时到“两个男孩”的露台上去坐坐,那里到处是她们的倩影。我认为,她们来此更多的是为了受教育,而不是为了寻开心。她们一定是在修一门“咖啡馆礼仪”的课程,该课程大约分为四部分。

第一部分:抵达

越引人注目越好。最好是坐在一辆颜色鲜艳的川崎750摩托车的后座上。摩托骑士要从头到脚一水儿的黑色皮装,留着三天没刮的胡子。下车后还要站在人行道上挥别,目送他噼噼噗噗地驶下大道,去寻访他们的理发师。不过,这是奥佛涅(auvergne)地方来的小女生玩的把戏。城里深沉的女学生可没空玩这一套,她们的心思集中在下一步骤。

第二部分:进场。

在认出馆内坐着熟人之前,太阳镜可不能取下来。但也不能表现出是在找人的样子。必须让人以为你走进咖啡馆,只是为了打电话给某个贵族身份的意大利籍追求者,而恰巧看见有朋友在座。太阳镜这时候才可以取下来,而后才在朋友的再三劝说下,一甩披肩长发,款款落座。

第三部分:亲吻仪式

亲吻在座的每一个人,至少两次,通常三次,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可以多达四次。被亲吻的人要保持端坐不动,以便让新来者弯下腰来,—一啄食,同时借此机会甩弄骄人的长发,在不经意间挡住侍应生的去路,巧妙地让他们知道这里多了一位客人。

第四部分:餐桌礼仪

落座之后,应该把太阳镜推到头顶,以便仔细观察映照在窗玻璃上自己的身影。这倒不是因为自恋,而是检查自己的面部表现是否得当,诸如,点烟的姿势,用吸管喝薄荷茶的样子,或捏起一块方糖的优雅动作等等。如果这些表现都符合规矩,眼镜便可微微向下调整,让它滑落在鼻尖,这样会使她看起来更加俏皮可爱。这时候,注意力才会转移到在座的其他人身上。

这样的课程从早上十点钟左右,反复进行到晚上七八点,我百看不腻。我原以为,在热烈从事社交研究之余,一定有些空挡让她们做些学术工作吧。可是,我从来看不到咖啡桌上摆过任何一本教科书,也不曾听见有谁谈起高等微积分或政治学什么的使整个咖啡馆的气氛失色。学生们全心专注于仪表风姿,而整条米拉波大道也因此被点缀得生机盎然。

花上大半天的时间一家接一家地“泡”咖啡馆,倒是永远不会让人厌烦。但既然我们前来埃克斯的次数并不多,早上我们便尽量挤出一点时间,去意大利路酒贩那里取一瓶烧酒,去马赛路向保罗先生买一些乳酪,去看看精品店的橱窗内新到了什么货色,再去花市凑凑热闹,去美丽的喷泉边沉思默想一会儿,然后在中午以前赶到老顾餐厅(chez gu),以免无座之忧。

埃克斯尽管有很多比老顾的饭馆大、装潢漂亮、口味又好的餐厅,可自从我们在一个雨天钻进老顾饭馆后,便成为他的忠实顾客。老顾亲自招呼客人,亲切殷勤又多话,嘴上的山羊胡子是我所见过的最宽、最浓、最意气风发的胡须类毛发。它不断顽固不化、百折不挠地向老顾的眉毛挺进靠拢。老顾的儿子负责点菜,厨房里则只听见一位可能是老顾夫人的女人扯着宏亮的嗓门在指挥一切。客人主要是当地的生意人,阿格尼斯学校的女生们和拎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牵着短腿爱犬的精明的当地女子。偶尔也会出现一些鬼鬼祟祟、想必从事什么不法勾当的男女,放着桌上的美味佳肴不吃,在那里窃窃私语。酒是以陶罐装的,包括三道菜的丰盛一餐只须80法郎,所有的座位在中午十二点半以前一定客满。

每次来这里,我们都想迅速简单地打发掉一餐。但在喝了第一罐酒之后,往往便会忘乎所以,互相劝慰说这是假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赶回去,也没有急切的商务约会等着去赴,何不尽情享受一番呢。明知身边的这些人饭后都要回到他们各自的工作岗位,而我们却可以再叙上一杯咖啡,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这让我们心中窃喜。

埃克斯还有很多好看的地方,可是一顿饱餐使我们懒于活动,胃里的乳酪如果再经历一下午的闷热,恐怕也会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展开报复。不如看看城外的一个葡萄园吧,那是我一直想去探访的地方。不然,就去我们进城时注意到的一个令我们产生好奇的地方,那里像是一个中古时代的垃圾场,散放着许多巨大的古物和残破雕像。在那里一定可以找到我们一直想要的古董和石制花园长椅,说不定人家为了处理废品,还情愿倒掏腰包让我们把它搬走哩。

满是宝贝的“废料场”

在七号国道旁,有个叫做“废料场”的地方,宽大得像一座巨大的墓地。在这个极力防范盗贼、防盗器材销量居欧洲第一的国家,这里不同寻常地完全对外开放,没有围栏,没有警告标示,没有一条拴着的凶恶狼狗,也没有标识主人名号的牌子。我们停车时心里想,做生意的对外不设防,这需要怎样的一种信赖精神啊。但很快,我们就明白了为什么主人会如此放心――所有展示品都重达五吨以上,要有十个人外加一付液压绞盘,才搬得动。另外,还需要一辆重型卡车才运得走。

如果谁有心建造一座仿凡尔赛宫的大庭院的话,在这儿一个下午就能买齐所有需要用的物件。想要一只由整块大理石凿成的浴缸?那边的角落里就有一个,活塞孔内已经长出荆棘来了。需要一座通往门厅的楼梯?那儿有三座,长度各不相同,旧石头被磨成优雅的弧度,每一层阶梯都有一张餐桌大小;宛如巨蛇的铁栏杆躺在旁边,有的柱头还雕成凤梨状;现成做好的整个阳台,飞檐上小天使足有肥硕的成人那么大,仿佛得了腮腺炎似的嚷着嘴;陶土做的双耳瓶,喝醉酒似的东倒西歪;磨坊轮盘、廊柱、顶梁,还有底座,这里的石器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唯独就是没有庭院用的长椅。

“您好。”一个年轻人从一座大雕像后面走出来,问我们想要什么。长椅?他把食指蜷成钩形放挂在鼻梁上思索着,然后抱歉地摇摇头。他这里没有长椅,倒有一座精致的18世纪露台,巨石刻制的。如果我们的花园够大的话,他还有漂亮的仿罗马式凯旋门,10公尺高,两辆古战车可以并列通过。他说这种东西很少见。一时间,我们脑海中浮现出福斯坦草帽上环绕着一支橄榄树叶编成的花环,每天早晨驾着拖拉机机穿过凯旋门前往葡萄园的景象,不禁悠然神往。还是妻子率先冷静下来,告诉我这250吨重的东西不合实用。我们抱歉地告别那个小伙子,向他保证,如果有朝一日我们想买一座城堡的时候,一定会来找他。

英国来访的泰德与苏珊

回到家,录音电话眨着红色的小眼睛迎接我们回来,表示有人对它说过话。共有三条留言。

首先是一个法国人的声音,我听不出他是谁。他疑虑重重地独自诉说着,似乎不肯相信他是在和机器讲话。我们在录音电话中要求来电者留下联络电话,这让他觉得好笑极了。我已经在跟你讲话了,为什么还要告诉你我的电话号码?他在答录机中等待着口答,沉重的呼 吸声清晰可闻。“谁在听电话?怎么不回答?”沉重的呼吸声持续着。“喂?喂?妈的。喂?”答录机设定的录音长度到了,他的咆哮声突然中断。我们再也没有听到他的音讯。

接着是狄第埃的留言,轻快而条理分明地通知我们:他准备率领其他工人,恢复在我家的工作,接着敲打楼下的两间屋子。“正常情况下”,他们明天一定会来,不然就是后天,还有,我们想不想多养几只小狗?母狗潘妮在古德村遭遇了激情,怀孕了。

然后是一个英国人的声音,我们记得在伦敦见过他,只记得他是个好说笑的乐天派,其他就一无所知了。不过这一点马上就要改变了,因为他和妻子很快就要来拜访。他没说何时来,也没留下电话号码。也许,他们是那种云游四海的英国游人,会在某一天中午时分突然出现,来与我们共进午餐。我们已过了一个月清静无为的日子,家中既少访客,也无工人,可以接受有人来家做客小住。

他们在夕阳即将落幕时分抵达,正赶上我们正在庭院中准备晚餐。他们是泰德和苏珊,满含歉意,又兴致勃勃。普罗旺斯让他们兴奋,拉大嗓门大谈这个初次游历的地方,我们的房子,狗,我们自己,一切的一切,在他们眼中也都非常好。见面才几分钟,他们便说了好几遍“棒极了”。他们的愉悦让人心情轻松,他们说话像演对口相声,一搭一档全无间隙,完全不需要也不容我们插嘴。

“我们是不是来得不巧?我们是典型的不速之客,对不对?”

“绝对是的。你们一定最讨厌这样的客人了。要是能喝上一杯的话就妙透了。”

“亲爱的,你看那游泳池,多漂亮啊?”

“你们知道吗,梅纳村的小邮局有一张小地图,专门指示到你家的路?他们叫你们‘那家英国人’。地图就放在他们的柜台底下。”

“我们本来早就该到了的,只是我们在村子里撞倒了一个可爱的老头……”

“……嗯,其实是他的车子……”

“是啊,是他的车子,可是他真客气,亲爱的,是不是?而且其实也没有真的撞到,擦了一下而已。”

“所以请他到咖啡馆去,喝了一杯酒。”

“喝了好多杯呐,是不是啊,亲爱的?”

“还请了他的几位滑稽的朋友。”

“总之,我们现在来啦。我得说,这里实在棒极了。”

“我们就这样闯了来,也真亏得你们高人雅量不见怪。”

他们停下来喝口酒,喘喘气,在院子里四处走走,不时由鼻孔中发出赞叹之声。我那特别细心留意别人是否吃饱的妻子,注意到泰德的眼光停留在我们尚未开动的晚餐上。于是她询问他们,愿不愿与我们同桌共食。

“只要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就好。一片面包,一块乳酪,就可以了。也许再来一杯酒。”

泰德与苏珊坐下来,继续谈话。我们搬出香肠、乳酪、沙拉,还有一些蔬菜烘蛋,淋上新鲜热番茄酱。他们吃得如此欢天喜地,让我不由得怀疑他们上一顿是多久以前吃的,下一顿又打算到什么时候开始。

“你们在这儿准备住在哪儿?”

泰德斟满酒杯。“呃,我们还没预订旅馆呢。我们这些人总是这样,全无计划。”

接着,他们表示想找一间小客房,只要干净,简单,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就好。因为,假如我们还能忍受的话,他们盼望第二天再来瞻仰一下我们的房子。一定有好几家小旅馆,我们可以推荐给他们的。

是有几家这样的旅馆,可是现在十点都过了,普罗旺斯人差不多该上床了。这时候去敲打人家关好的窗,锁上的门,惊醒旅馆看门的狗,得算不识时务了。我们于是提议,泰德和苏珊最好在我家过夜,明早再去寻个旅馆。他们彼此互望了一眼,争相开始表示感激之情,这种感激之声一直持续到他们的行李都给搬上二楼客房。他们从客房窗口道了最后一声晚安,但直到我们准备就寝时仍听到他们唧唧啾啾在房中说个不停。他们真像两个兴奋的孩子,我们想,留他们住几天一定会很有趣的。

三点刚过,狗吠声吵醒我们。是客房传出的怪声吸引了它们的注意。那是一种呻吟声加上厕所的冲水声,似乎有人病得很重。

我一向不知道别人生病时该怎么做才好。我自己呢,生病时宁可一个人静静地躺着。总记得多年以前,一位长辈告诉过我:“不要当着人呕吐,好孩子。没有人想知道你吃过些什么。”可是这个世界上的确也有些人生病时喜欢有人陪伴在旁,给予同情的安慰。

呻吟声持续不断。我跑上楼去,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泰德忧愁的脸出现在门口。是苏珊吃坏了肚子。她的肠胃很敏感,又玩得太累了。没什么好办法,只有等她自己的肠胃自行调理疏通了。这时候苏珊又大声呕起来。我们只好回去睡觉。

狄第埃如约前来,七点钟刚过,倾倒砂石的巨响便在门外响起。工人们拿着大锤和铁钉乒乒乓乓乱敲。狄第埃的助手把一包包的水泥抛入搅拌器,让它开始转动,这又产生了一阵持续的轰鸣声。我们的病患者苏珊摸索着缓缓走下楼梯,眉头在嘈杂声和明亮的阳光中紧蹩着,但她却坚持说她可以吃早餐。事实证明她错了,没多久,她便不得不匆匆离席冲进卫生间。这是一个无风、无云、天空晴朗澄蓝的美丽早晨。我们却四处奔波着找愿意出诊的医生,又到药房去买退烧药。

在以后的四五天里,我们渐渐与药剂师混熟了。倒霉的苏珊仍在与肠胃作战。大蒜使她的胆汁分泌异常,本地出产特别浓厚的牛奶让她的大肠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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