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重逢”。
而这很明显说的就是羽灵和她的恋人。可是重逢之后的一句是“祖先血聚”,现在她不大懂得这一句话的意思。但是她却可以确定,这句话与羽灵和旭垣没有什么关系。他们的重逢虽然说不能完全实现,但是羽灵既然来到了这里,她应该是不会空手而归的,重逢即将到来。只不过,那曾经的预言只说到了重逢,至于重逢之后会如何,没有人知道。
玫瑰转过头来,望向了水潭,因为她发现千仙婆婆的视线再一次投到了水潭当中,投到了那景象里哀伤的人身上。
如果梦里可以延续爱恋,那就做梦吧,哪怕一次也好!
羽灵的内心深处如此强烈地渴求着,但是,现在、此刻她最思念观叙,最想做梦的时候,梦境却不降临。
她蜷缩着坐在一棵树下,埋着头,让自己感受自己泪水的涌溢。一直以来,她都在坚强地伪装,伪装一个忘记过去的人,伪装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她伪装在敌人的阵营里,天天目睹着那些凶手,那些凶手杀害了她的挚爱,她是为了报仇才进入敌人的阵营,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并没有实现自己报仇的夙愿。而且,如果今天她没有来到这里的话,她可以在鬼城里继续伪装下去,但是就在方才那一刻,就在方才那梦境般的一刻,十五年来,她所有自己强行压抑的脆弱在一瞬间迸发。她突然间发现自己再难以冷漠,再难以伪装,再——
她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好像自己再也无法做回夕城公主了,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个坏消息。她只知道,现在她的心中除了一份思念,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思念是空的,是触摸不到的——
羽灵的心口忽然隐隐作痛起来,她挪动着手放到了疼痛的地方紧紧地按住了那里,但是疼痛却没有丝毫消退的痕迹。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那鬼城次主命人种在她身上的诅咒开始运作的标志。她只是以为,这是自己内心极度悲痛所致。
她用力按着疼痛的地方,咬着嘴唇,脸渐渐地有些煞白。泪水滑过的脸上,又渐渐被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两种透明的液体相凝,毫无所知地凝在一起——
羽灵想要站起来,她用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扣在树干上。但是她刚想起身,一阵疼痛从她心头穿过,还没有完全直起的两腿瞬间变得无力,她又坐到了地上。
“糟糕——”羽灵痛得皱紧了眉头,她没有什么力气站起来。她牙咬得紧紧的,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减少心口的疼痛。
思念一直是痛苦的,这个道理一直都明白,但是在过去的十五年中,她没有哪一天过得像短暂的今天这样痛。
羽灵这样想着,再一次加大了按在自己胸前的手的力度。但是那只手的力量似乎已经不能压抑疼痛,她又把另一只手覆在了上面,紧紧地扣着。但是就在她这样痛苦着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羽灵很清楚地意识到是有人在向这个方向靠近,自己应该躲起来,不应该被别人发现。不过就算自己的思维如此清晰,她的肢体却无法支持她的思维。她坐在那里,疼痛促使她无法站起,她只能一点一点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到最后来到自己的身边。
“你是谁?”一个声音在羽灵耳边响起。
羽灵背对着那个来到自己身边的人,但是她却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自己对这个声音的感觉:
熟悉。
再确切的说,这是她挚爱的声音。
“你没听见我叫你么?”旭垣看着面前这个一直背对着他的羽灵。
“你,你是——”羽灵的脑海里突然间回响着曾经观叙叫自己名字时的声音,她慢慢地忍着一种撕心的疼痛转过身来。当她看到旭垣时,她下意识地伸手过去,但是忽然想起方才自己撞到那无形的玻璃墙壁,于是颤动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不敢再向前移动。
“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15岁的旭垣来到羽灵身边,俯身说道。
“观叙——”羽灵喃喃着。
“谁?”旭垣的眼神中显示出他对这个名字的陌生,而羽灵察觉到这丝陌生,伸出去的手痛苦地缩了回来。
“你不记得我了,”羽灵的声音很小,旭垣声音中的一个“谁”字,足以让她有这种结论。她望着旭垣,看着这个与观叙有着一样的面容,却又没有他丝毫记忆的人,挤出一丝笑,说,“我没事,”然后,她用一只手撑着地面,将身子稍微向后靠了靠。她觉得自己背后有个完全的物体在支撑着,自己也便有了些力气了。旭垣看到羽灵脸色苍白,而且看上去很是痛苦,便露出一种疑惑的神色,歪着脑袋问道:
“真的没事么?”
一样的情形,在羽灵曾经的生活中出现过无数次。
观叙的习惯,他每次问出那句“真的没事么”的时候,总是那样歪着脑袋。羽灵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观叙的时候,观叙便是如此,而后的无数个年月,他也是如此。
一模一样——
一直痛苦不堪的羽灵,终于真心地笑了出来。虽然心口的痛楚是真的,但是,她的笑容却也是发自内心的。
“你确定,自己真的没事么?”旭垣坐到了羽灵旁边,看着她问。
“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羽灵望着他问。她喜欢这张脸,她记得年幼的自己就曾经对着这样一张脸,许下了一个承诺。
“旭垣,十五岁了,”他说,羽灵笑了笑,她彻底不再怀疑了。
“你呢?”旭垣问,他好奇的目光停留在羽灵脸上。羽灵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我不记得了,应该是四百多岁了。”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羽灵对自己的年龄清楚得很。她知道自己今年应该是三百四十七岁,的确,她原本是不记得这些数字的,但是她却记得两件事情。一件是自己六岁那年,曾经对观叙许下过一个承诺,还有一件事,就是自己成为观叙妻子的那天,观叙口中的那句“三百二十六年前的承诺”。如此两个数字,再加上她内心备受折磨的这十五年,就是她如今的年龄。
“你这么老了么?”旭垣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可是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好像只比我大几岁似的。”
“唔?”羽灵在说出这声“唔”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胸口的疼痛陡然加倍了。但是她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她不想让自己的痛楚更为严峻地摆在脸上让旭垣看到。她忍痛说道:“你知道魔仙么,魔仙是不会那么容易变老的。”
“对了,你是魔仙,我分明感觉到了,”旭垣说着,又兴奋地告诉羽灵,说自己有特殊的本领,自己能够感受到自己周围那些强大的力量。
“我也可以的,”羽灵淡淡说道。
“你也可以么?”旭垣好像是在用眼睛提出问题。
“我是力族的魔仙,我是夕极城主,羽灵。”
很久都没有这样称呼自己了,羽灵回忆着,她很久都没有把自己的名字跟夕极城主联系起来了。她正在感慨人世间沧桑多变,忽然一阵血气上涌,鲜红的血从她的嘴角溢出,瞬间变成了一条粗粗的红线。
“你说夕极城的话,我听婆婆说起过,”旭垣望着前方说道,羽灵发现他凑巧没有看到自己唇角的血,便用手很快地在唇角擦了两下,然后将自己手上沾了血的一侧紧贴在自己胸前。
“你说的是千仙婆婆么?”羽灵问道。旭垣向羽灵点了点头,他完全没有注意羽灵方才沾满鲜血的唇角,只是说着自己的事情,他说,“千仙婆婆是我师父,师父说我身上有力族的魔仙之力,正在教我该如何使用它。”
“学会了么?”羽灵问道,话一出口,疼痛的感觉再一次翻倍。她按在胸前的手再一次用力,已经有些压迫自己的呼吸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羽灵有些猜到沐佩命人在自己身上种下什么诅咒了。这时,她再一次有了血气上窜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她来不及做任何遮掩的动作。她身子向前一倾,大把的鲜血从她的口中溢出,落到了浅草上。
羽灵有些没有力气,身子猛地向后仰了一下。旭垣看到那些她吐出的鲜血,吓得一下子站起,说:“你待在这里,我去找师父,师父一定会帮助你的。”
他刚想走,但是羽灵叫住了他。旭垣很是担心羽灵的伤势,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担心一个在此之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摇了摇头,说:“你看起来伤得很重,我去找师父——”
羽灵摇了摇头,说了一声“不必了”。旭垣问了一句“为什么”,羽灵笑着摇头,淡淡说了句:“那些都不重要了,你没有必要知道,而——”
她看向了旭垣,像是在看着一个人生存的全部希望。
“什么?”旭垣问着,他意识到羽灵方才的那句话并不完整,但是羽灵并没有把自己方才残缺的话语续完,只是靠着树倚坐在那里,闭着眼睛说道:“我没有事,我睡一会儿,就完全没有事情了。”
“不可能,”旭垣倔强着,羽灵淡淡地挤出一丝笑容,小声说道:“真的,我没有骗你,不信你就说个故事给我听,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如果我醒来了,就没事情了。”
“可我不会讲故事,”旭垣挠挠脑袋,看起来有些懊悔。
“那我就说给你听,”羽灵闭着眼睛,笑着说道,“你要站在那里听么,这个故事很长,”说着,放下了一只按在胸前的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地,说,“你坐下好了,这个故事真的很长。”
旭垣皱着眉头,心想这很长的故事到底又会有多长,他摇头道:“我就站着听好了,如果你的故事让我听得累了,而我还想再听的话,我就坐下来继续听你讲好了。”
羽灵点了点头,用很小的声音讲到了开头。从前有一个小公主遇到了——
羽灵讲给旭垣听的就是她跟观叙之间的故事,她跟观叙之间,她所能记忆的全部的故事。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喜欢缠着父母,让父母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一样。旭垣对羽灵口中的故事抱着很浓厚的兴趣,不停地催问“后来呢”之类的话。而旭垣每一次这样问羽灵的时候,羽灵脸上就会涌溢着会心的笑容。
“后来呢?”旭垣问道,“公主找到他的心上人了么?”
“找到了——”羽灵的声音很小,“她找到了,她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就在——”
“哪里?”旭垣发现羽灵忽然沉默了。
“哪——”旭垣原本还想问,但是忽然间,羽灵倚在树干上的身子斜着倒了下来。羽灵的头轻轻地靠在了旭垣的肩上。
“喂,我说——”旭垣想把羽灵扶起坐好,他发现羽灵竟然是睡着了。但是就在他的手无意间触碰到羽灵脖颈的那一霎那,脑海中瞬时间像是有一道电流激过。
旭垣诧异地望着这张已然熟睡的脸——
我们见过么?
第四十五章 沉眠的梦
更新时间2009…11…20 16:35:54 字数:5243
三天后。
天高云淡。
深邃而悠远的蓝色,零星的几点白。旭垣仰望着怅阔的天幕,天空在他的视线中显示出一个优美的圆形弧度。他知道天与地相连的地方有一条分明的线,只不过现在这条线被周围的密林遮住了,难以看到。旭垣望着四周,最后把目光锁定在自己身旁的一颗巨大的榕树上。如果以一个人的年岁来形容这棵树的话,旭垣相信这棵树应该已经是树中的老者,但是老迈却不等于垂死。丰硕的枝叶,粗壮的树干,阳光从那厚重的枝叶之间传递着自己的光线。斑驳的影子落在地上,也投射在了那在树下沉睡着的人身上。
羽灵头枕在大榕树从土地中隆起的肥厚的根茎上。她黑色的头发一部分贴在脸上,一部分垂下与土地接触着。两道黑眉中间并没有完全舒展,看起来有一点哀愁的痕迹。双目微微闭着,眼角处还有一点浅浅的泪痕。沉睡中的羽灵嘴唇并没有完全地合上,一点点缝隙似乎在预示着她心中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她侧着身子,两条曲着的手臂一条压在另一条之上。被压着的那条手臂的手轻轻地攥着,而另一只手手指弯曲好像拉住了另一个人的手一样。她双膝微曲,彼此叠着,绿色的长裙铺在地上。旭垣从站着的角度俯视着沉睡的羽灵,觉得她的衣装将她打扮得就像一朵白色的花蕾。而且——
很奇怪的是,旭垣心里很清楚,羽灵比自己年长得多,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的睡容总是会让自己产生出一种想怜惜她的感觉。他记得就在羽灵刚刚睡下的时候,自己的脑海中一个怪异的念头一闪而过。他感觉自己对羽灵并不是那么陌生,虽说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对她的感觉,却又像很早很早以前便认识了一样。
他不知道羽灵为什么会突然间沉睡不醒,那时候他去问千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