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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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短篇小说选-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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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夏突然不吭气了。他直望着阿尔卡季的两眼,好像阿尔卡季出人意外的论据打消了他的全部怀疑。他甚至微微一笑,不过马上又露出了他前不久沉思的表情。阿尔卡季把瓦夏的微笑看成是一切耽心的结束,而把重又出现的惊慌看成是力求上进的决心,因此他高兴极了。

“好了,阿尔卡沙老兄,你醒来的时候,”瓦夏说道,“望望我,要是我睡着了,那就糟了。现在我就坐下来写……行吗,阿尔卡沙?”

“什么?”

“不,我没说什么,我只是……我想……”

瓦夏坐了下来,没再说话了,阿尔卡季也躺下去睡觉了。

两个都没再谈什么大人物、小人物的事。也许他们觉得有点做得不对,不该大吃大喝。不久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就睡着了,虽然他一直在为瓦夏发愁。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居然在早上八点整醒来了。瓦夏睡在椅子上,手中握着笔,脸色苍白,疲惫不堪。一支蜡烛已经点完。玛夫娜正在厨房里忙着生茶炊。

“瓦夏,瓦夏!”阿尔卡季惊叫道,“你什么时候睡的?”

瓦夏睁开两眼,从椅子上跳起来……

“哎呀!”他说道,“我竟睡着了!……”

他马上跑去看文件……幸好,全都没出问题,墨水也好,蜡烛油也好,都没滴到文件上去。

“我想我是六点左右睡着的,”瓦夏说道,“夜里好冷啊!

我们喝完茶,我就又……”

“你吃了点东西吧?”

“对,对,没什么,现在没什么了!……”

“新年好!瓦夏老兄!”

“你好,老兄,你好!也祝你新年好,亲爱的!”

他们拥抱起来。瓦夏的下巴颏在颤动,两只眼睛也湿润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默默不语:他感到十分痛苦。两人匆匆忙忙喝茶……

“阿尔卡季!我已作出决定,亲自去给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拜年……”

“你知道他是不会发觉的……”

“可是,老兄,我良心上过不去。”

“你不是正在为他抄写,为他卖命吗?……够啦!你知道吗,老兄,我得到那里去一趟……”

“到哪里?”瓦夏问道。

“去阿尔捷米耶夫家,代表你我两方面向他们拜年。”

“我的亲人啦,亲爱的!好!我就留在这里。我发现你想得好。我是留在这里工作,又不是游手好闲,浪费时间。你等一下,我马上写封信。”

“写吧,老兄,你写吧,来得及的!我还要洗脸,刮胡子、刷刷礼服。好,瓦夏老兄,我们会满意的、幸福的!拥抱我吧,瓦夏!”

“啊呀,但愿如此,老兄!……”

“公务员舒姆科夫先生住在这里吗?”楼梯上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在这里,天啦,在这里,”玛夫娜边说边让客人进来。

“什么事?什么事?”瓦夏从椅子上跳起来奔向前厅叫道,“别杰卡,是你呀?……”

“您好!荣幸地向您祝贺新年,瓦西里·彼得罗维奇!”一个长相漂漂亮亮、长着一头黑卷发的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说道,“姐姐向您致意,妈妈也是,姐姐还吩咐我代表她吻吻您……”

瓦夏把小使者抛向空中,然后对着他那张小嘴(简直与丽扎卡的嘴一模一样)给了一个甜蜜蜜的、长长的、热情的吻。

“吻吧,阿尔卡季!”他把小别佳交给阿尔卡季说道。小彼佳脚刚落地,就马上跑进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那强有力、真正贪婪的怀抱之中。

“你是我的亲人,想喝茶吗?”

“非常感谢,先生!我们才喝过!今天我们起得早。我们家的人做祷告去了。姐姐给我卷了两个小时的头发,然后涂油,洗干净了,还给我缝好裤子,因为昨天我和萨什卡在外面把它撕破了:我们在打雪仗……”

“唔—唔—唔—唔!”

“对了,她还给我打扮好,让我来你们这里。然后给我涂上发油,亲了又亲,对我说:“快到瓦夏那里去一趟,给他拜个年,问他满意不满意,晚上睡得好不好,还有……还要我问什么来着,啊,对了!还要我问问您昨天说的工作干完了没有……那里好像……瞧,我这里记下来了的,”小男孩一边说,一边照着从口袋里掏出的一张纸片念:“对了,他们放心不下。”

“会干完的,一定会干完的!你就这么告诉她,会干完的,我保证,一定会干完的!”

“还有……哎哟!我忘啦。姐姐要我给您带个字条和一件礼物,可是我忘了拿!……”

“我的天啦!……哎呀,我亲爱的!在哪……在哪里?啊?

你看看,老兄,她给我写了些什么。你知道,我昨天在她那里见过一个给我的钱包。它还没有做好。她说,现在我给你送上一撮头发,让它留在你那里。老兄,你可要注意,千万要注意啊!”

欢喜莫名的瓦夏把一撮很浓很浓、很黑很黑的头发拿给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看,然后热烈地吻一吻,就把它藏进侧边的口袋里,让它更加贴近他的心。

“瓦夏!我要给你订做一个盒子装这些头发!”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终于果断地说道。

“我们今天吃烤小牛肉,明天吃牛脑髓。妈妈想做点心……小麦粥就不要了。”小男孩想了想如何结束闲谈之后说道。

“嗬,一个多漂亮的孩子!”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嚷道。

“瓦夏,你真是一个最最幸福的人!”

小男孩喝完茶,拿了字条,接受了上千次亲吻,然后高高兴兴走了出去,神态还是以前那么活泼。

“喂,老兄,”高兴的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说道,“你看,多好啊!你看见了吧!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转,不要发愁,不要胆怯!勇敢前进吧!快干完,瓦夏,快点干完!我两点回家,先去他们家,再去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那里……”

“好,再见,老兄,再见……好啦,你快快去吧,好!”瓦夏说道,“老兄,我肯定不到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那里去了……”

“再见!”

“你等一等,老兄,你等一等,你告诉他们,唔,该讲什么,你会说的,吻吻她……老兄,回来以后把情况全部讲给我听……”

“唔,唔,好啦,我们知道了!这是幸福把你搅昏了头!

真叫人料想不到。你从昨天起就坐立不安,现在也还没有从昨天得到的印象中解脱出来。好,我的话说完了!你快振作起来,亲爱的瓦夏!再见,再见!”

最后,两个朋友分开了。整个上午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都心神不定,老想瓦夏,他知道瓦夏的性格软弱,容易激怒。“对,这是幸福把他搅昏的,我没说错!”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的天!他也让我发起愁来了。为什么这个人能够制造悲剧呢!他有多狂热啊!哎呀,必须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阿尔卡季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并没察觉到:他在心里把看来是一些小小的家庭不快(实际上是微不足道的),提到了灾难的高度。直到十一点他才来到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的门房,在一长串可敬的人士的签名之后,签下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名字。这张签名的纸上溅满了墨水。他感到十分惊讶的是:在他面前竟然闪现出瓦夏·舒姆科夫的亲笔签名!“他怎么啦?”他在大吃一惊之后这么想道。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来的时候还是满怀希望的,现在则心情烦乱地走了出去。真的,一场灾难正在出现。但它在哪里呢?是什么样的灾难呢?

他是带着一大堆阴暗的思想来到科洛姆纳的,先是心神不定,和丽扎卡谈了几句走出来时,则是脸上挂满了泪珠,因为他简直为瓦夏吓得要死。他是跑着回家的,在涅瓦河上迎面碰上舒姆科夫。舒姆科夫也是跑着的。

“你到哪里去?”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喊道。

瓦夏停了下来,好像是一名当场被捉住的罪犯。

“老兄,我这是随便走走,我想出来散散步。”

“你是忍不住了,去科洛姆纳了吗?哎呀瓦夏,瓦夏!你干吗要去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那里呢?”

瓦夏没有回答,但后来他挥了挥手说道:“阿尔卡季!我不知道我正在出什么事!我……”

“算了吧,瓦夏,够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放心吧!你从昨天开始就非常激动,十分惊慌。你想想,怎么能不忍住呢!大家都喜欢你,大家都愿意同你来往,你的工作现在也有进展,你会完成的,一定会完成的,我知道:你在想一件什么事,你害怕……”

“不,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你记得吧,瓦夏,你一定记得,因为你曾经出过这种事。

在你获得官职的时候,幸福和感激的心情曾经使你加倍努力,但结果却只是把一个星期的工作都干坏了。现在出现的正是那种情况……”

“对,对,阿尔卡季,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同,与当时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哎!事情可能一点也不急,可把你吓得要死……”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这一阵子急。好了,我们走吧!”

“怎么,你回家!不去他们家啦?”

“不,不,我这副模样去吗?……我改变主意了。你不在我一个人坐不住。你现在又和我在一起了,我就可以坐下来抄写了。我们走吧!

他们走着,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瓦夏着急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他们的情况?”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说道。

“啊,对了!阿尔卡季,怎么?”

“瓦夏,你不像你自己啦!”

“唔,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快把情况一五一十都讲给我听!”瓦夏用恳求的声音说道,似乎他想回避做进一步的解释。

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叹了一口气,他望着瓦夏,简直有点惊慌失措了。

关于科洛姆纳那一家人的情况,瓦夏听了以后就活跃起来了。他甚至打开了话匣子,叽里哇啦地说个不停。他们吃了饭。老太太给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的口袋里塞满了点心,两个朋友一边吃,一边开心说笑。饭后,瓦夏答应睡一觉,好干一个通宵。他真的躺了下去。早晨,有个什么人邀请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喝茶,他无法拒绝不去。于是朋友们就分开了。阿尔卡季说他尽量早点回来,如有可能,甚至八点就回。对于他来说,分开三个小时,就像过了三年一样。最后他跑到了瓦夏那里。一进屋里,他就看见屋里黑漆漆的,瓦夏不在家里。他问玛夫娜。玛夫娜说他一直在抄写,根本没有睡,后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个小时以前他跑了,说过半个小时以后回来。“他说,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一回来,你,老太婆就告诉他,”玛夫娜最后说道,“我散步去了,他这话嘱咐过三次,啊不,是四次。”

“他在阿尔杰米耶夫家!”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想了一想,连连摇头。

一分钟以后,他心中出现一线希望,于是一跃而起。他想,瓦夏大概写完了,一定是抄写完了,所以他忍不住就跑到那里去了。不!他该等我呀……我去他房里看看!

他点起蜡烛,跑到瓦夏的写字台前:看来工作有进展,离写完也不太远。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本想进一步研究,但瓦夏突然进屋里来了……

“啊!你在这里?”他吓得浑身打哆索,大声叫了起来。

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默默不语,他害怕问瓦夏。瓦夏垂下两眼,也默默不语,他开始清理文件。最后,他们的视线相遇了。瓦夏的目光呆滞,充满了哀求,阿尔卡季遇到时,不禁浑身一抖。他的心也开始颤抖,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辛酸!

……

“瓦夏,我的兄弟,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他大声嚷叫着朝瓦夏扑过去,把瓦夏紧紧地抱住,“快给我解释清楚,我不明白你和你的愁苦,你到底怎么啦?你是我受苦受难的兄弟,到底出什么事啦?快告诉我,不要有任何隐瞒。不可能为了这一件事……”

瓦夏紧紧地靠在阿尔卡季的身上,说不出话来。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算了吧,瓦夏,算了吧!好吧,就算你完不成,又怎么样呢?我不明白您,把你的痛苦公开说出来吧!你看见吗,我是为了你……啊呀,我的天、我的天哪!”他一边说,一边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手里碰到什么就抓住,好像马上要为瓦夏找到解救的药方似的。“明天,我亲自替你去找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我要求他,苦苦央求他再给你宽限一天。我把一切的一切都向他解释清楚,既然这事让你这么痛苦……”

“你千万别这么干!”瓦夏大声嚷叫,脸色白得像白粉墙壁,身子差点站不住了。

“瓦夏,瓦夏!……”

瓦夏清醒过来了。他双唇不停地抖动,想说什么,但只是痉挛地、默默地握了握阿尔卡季的手……他的手是冰凉的。

阿尔卡季站在他面前,充满了忧伤与焦急的期待。瓦夏又抬起眼睛望着他。

“瓦夏,愿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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