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时候有人恰好没有看舞台，而是把目光移到这舞台对面的水榭上，他们就会惊讶得发现，有一对男女隔着一张红木条桌坐着，根本就无视了舞台上的歌舞丝弦，一杯接着一杯，一坛接着一坛，就好像两个仇人似的，哦不，也有可能他们真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就这样相互灌酒，拼酒。
这哪里是把芙蕖花池当成谈情说爱的地方了？简直就是把这里当成酒馆了啊！
良久，月上中天，又挂落树梢，歌舞散场，乐师亦退下场去，整个芙蕖花池里只留下一片睡莲的清香，以及情侣们的低声呢喃，耳鬓厮磨。
此时此刻，在这间水榭里的“赌酒”，不，应该说是“赌气”才对，也终于出了一个结果。
“酒呢，怎么没酒了！”脸上涨得通红的白衣少女，一边抱怨着，一边把已经见底的酒坛翻了又翻，想要摇出几滴酒来。
与她相比，那坐在她对面的少年仪态就要好得多了，喝上七八坛桂花酒，对于前段时间喝惯了西北烈酒的秦孤月来说，简直就是太小菜一碟了，这不，他现在不过是因为感觉有点热，把自己儒服的衣领稍微解开来一点，露出里面的衬衣而已。
现在他也抓着手里的白瓷酒杯，却不是在找酒喝，而是在嘲讽着对面的少女，“我说龙印，你现在哪里像一个使徒了，简直就是一个酒徒啊，还是女酒徒……”
“你……你说什么？”龙印被秦孤月这样一说，不禁脸上更加发烧起来。
“我说的是事实啊！”秦孤月还吹了一个口哨笑着说道。
“哼，你说话的态度，怎么跟那个人一样，贱的要命，我恨不得想打你一顿！”似乎是酒劲上头，龙印说完这句话，不禁脸上抽搐了一下，轻轻伸出手来捂住了半边面颊说道。
“那个人又是谁？”秦孤月放下酒杯，试探性地问道。
“你难道一直不知道我指的是谁吗？”龙印捂住半边脸，有些埋怨地说道。
“我哪里知道你特指的是谁？”秦孤月摊摊手，一脸很无辜的表情说道：“难道是楚无炎？”
“呸，他不过就是一个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的家伙罢了。”龙印似乎是借着酒劲，破口骂道。
“呵呵，那你干嘛还老是和他混在一起？”秦孤月看了看龙印说道：“难道你一直在利用他？”
“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龙印轻轻地趴在红木桌案上，低着头说道：“我一个弱女子，身在这个男子当道，当权的圣贤书院，如果不是师父功德贤者护着我，我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的欺负，多少的委屈……”说到这里，龙印用略带委屈的眼神，稍微抬起头来，看着秦孤月说道：“好不容易我到了鬼仙的境界，做到了功业司的参正，原本以为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谁知道家族里居然又遭遇了灭顶之灾……”
秦孤月刚想说什么，只听得龙印又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家族出事之后，再加上我又受了伤，连圣魂分身都毁坏了，在书院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大世家的天之骄女，掌上明珠，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没人管，没人问，家里被的罪臣之女，很多的人都在打我的主意，知道吗？很多以前追求我的人，都动了坏脑筋，你知道吗？我当时害怕极了，如果不是楚无炎挺身而出，冒着被律法司定罪下狱的风险，去跟其中几个出言调戏我的圣徒决斗，并且杀了他们，以儆效尤，我真的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今天，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你还这样说他……”秦孤月有些不解地问道：“他对你这般好，你不是应该早就委身于他吗？”
“委身于他？”龙印脸上因为酒劲上涌的缘故，红晕一片，趴在桌案上，冷笑道：“我怎么可能？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他的脾气，他的语气，他的自负自傲，我一样都看不上，他对我有恩，是有恩，可是有恩就一定要以身相许吗？”
就在秦孤月从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怜惜之意时，龙印却又说道：“你也不想想，我还有什么？我还剩下什么？我只有自己的身体，如果我把自己交给楚无炎，我还剩下什么？我如何再去让人为我做事情？我还有……我还有家族的血海深仇要报，我如果让他们再为我去做事情？”
“虽然……”龙印把脸埋在双手的臂弯里，似乎是不想面对这一切：“虽然如果能够报得了家族的大仇，我也不介意背后被人骂我‘水性杨花’，说我‘人尽可夫’，可是……楚无炎还真的没有资格，第一个拿走我的身体，至少我不会心甘情愿的。”
秦孤月看着那个趴在红木桌案上，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秦孤月听着的少女，心中的感情，突然变得复杂无比，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少女啊？
如果你问秦孤月，秦孤月说不明白，也许去问龙印自己，她恐怕也说不明白。
一个愿意为了报复仇人，不惜付出一切的少女，还是一个背负了本不该她背负之一切的，可怜人而已。
“好了，你还没说呢，你说我像的那个人是谁？”秦孤月陡然问道。
“你还没听明白吗？”龙印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说道：“那个人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也许一说他的名字，你就知道了，他是兵戈侯秦战天的长子，叫做秦孤月！”
这最后三个字，虽然秦孤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感觉心头被人狠狠用大锤捶击了一下，差一点就从自己的席位上站起来了。
“为什么是这个人？”秦孤月蹩起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的龙印，开口问道：“你跟他有过什么接触吗？还有，你不是应该恨他，恨得要命吗？”
“我跟他是没有多少接触……”龙印似乎没有感觉到秦孤月异样的目光，依旧醉眼朦胧说道：“可是有的人，你仅仅看他一眼，他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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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8节 最毒女人心
“你就应该大概看得出来了，至少在我看来，那个秦家的人，比楚无炎靠谱，因为他城府很深，心机更是歹毒到可怕，楚无炎的心机也很毒，可是他藏不住，秦孤月却都可以藏得住，待时而动，让人根本没有办法去防备他……而且睚眦必报，下手不留手……这些都是我欣赏他的原因……”
就在秦孤月越听龙印的话，眉头越皱越紧时，龙印又说道：“可是我欣赏他，不代表我就不恨他，相反，我恨他，而且恨得要命！恨不得食肉寝皮，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他，大兴城的龙家，又怎么可能会凄惨到被满门抄斩？”
秦孤月动动嘴唇，似乎是想反驳她几句，但是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和立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虽然我知道，是我那哥哥有问题……”龙印仗着酒劲，继续说道：“我那哥哥龙若居然欲令智昏，想要鲸吞整个秦家，招来了那煞星，也是咎由自取，就算他单杀了我的哥哥，也只能怪他技不如人，可是他何必要做这么狠？大兴城龙家上上下下，三百多口啊……三百多条人命啊！他们有什么罪过？他们根本就没有罪过，我记得我的表嫂，我去年屠苏节的时候，她的孩子才刚刚满月，这个孩子又有什么错？难道他也参与了谋反不成？”
这一次，秦孤月沉默了，彻底地沉默了。
喉咙里就好像塞了一团棉絮一样，根本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了。
当时秦孤月存的心思是出手就不能留手，杀了龙若，秦家跟龙家几乎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那就直接弄死！虽然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结果，他知道的时候也震惊了一下，但想必是这件事情触及了武烈陛下的逆鳞，又是如今天下世家的普遍行为，正好被武烈陛下拿来，杀了龙家这只“鸡”，给天下世家这些“猴”们来看。
与其说是秦孤月葬送了整个大兴城的龙家，毋宁说是，秦孤月把龙家推上了祭台，做了武烈陛下想要敲山震虎，警告天下世家不要为所欲为的牺牲品。
秦孤月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让面前？？面前的这个少女，失去了自己的哥哥，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失去了一切的亲人，以及失去了向往美好生活的一切，只能生活在无尽的仇恨，以及家族血债的负担之下。
如此说来，是不是秦孤月反而对龙印有愧呢？
没等秦孤月把这件事情想明白，龙印突然抬起头，对着秦孤月说道：“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他！你是和他像而已。”
“为什么？”这一下可真的轮到秦孤月诧异了，不过转念一想，秦孤月在圣天王朝的官方记录里，已经失踪了很久很久了，甚至到处都风传，秦孤月给仇家弄死了，所以龙印说，“古怀沙”肯定不是秦孤月，也是十分合理的。
但是……
“因为你有一点不像他！”龙印略微抬起头来，醉眼惺忪地看着秦孤月说道：“他睚眦必报，你却对那楚无炎的戏弄挑衅，逆来顺受，这一点换成秦孤月，肯定是受不了的，你知道吗？那个秦孤月在千家祠堂的时候，才不过甲士的境界就跟星魄阶的楚无炎打了一次，据说差一点就是平手了，你想想看，这是什么概念……虽然古怀沙，你的相术也很精妙，都已经是半步星阶的实力，可是对上楚无炎，也不可能打成平手？”
无奈，秦孤月只能一边腹诽，一边点头认怂，承认自己确实不如龙印口中的“秦孤月”来得威武神勇。
毕竟甲士境界打星魄阶的楚无炎，那是在他论战完全占据上风，外加楚无炎自负轻敌，秦孤月砸锅卖铁转化九天真龙意志，又各种算计共同作用，产生的结果。
现在的秦孤月比以前的秦孤月不知道成熟了多少，现在的楚无炎也远不是当初那个在千家祠堂的楚无炎了，显然是观摩了星杰阶强者秦战天的一战之后，外加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破而后立，茅塞顿开，再次成长所致。
“所以我更看好他……”龙印似乎酒还没醒，一边捂着额头一边又说道：“如果他不是我的灭族仇人，我真的希望，在我身边的是他，而不是楚无炎，你知道吗？不是说我有多喜欢他，我只是很欣赏他，虽然他刺了我的圣魂分身一剑，我当时也很生气，但是后来却是很敬佩他的智谋与胆略……”
秦孤月听到龙印这句话，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又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就不可能改变，你还是现实一些？”
“是啊……你说的对……”龙印如同冰玉一般的右手，轻轻捂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一定是喝得太多了，居然说出这样的昏话来了……”
说着，龙印长叹一声说道：“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仇人的存在，我才会想要不断地变强，拉拢更多的强者，你知道吗？我感觉我现在整个人都已经被仇恨充满了，我活着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仇，报仇，报仇……真的，有时候，我甚至会很害怕，如果那秦孤月真的已经死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你其实不必这样……”秦孤月听龙印说得悲戚绝望，刚想抬起左手来，劝龙印一句，却陡然被龙印拉了一下，随后竟是将那红木条案一推，整个人就靠在了他的左侧肩膀上。
秦孤月刚想把肩膀挪开，却听得龙印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声：“你别动，我现在……头有点昏，把你肩膀给我靠一下，这点事情都做不到，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算了，秦孤月每次听到龙印说：“你还算是个男人吗？”总是自动自觉地听话了。
当然了，如果她说：“秦孤月，你都不自杀，你还算是个男人吗？”，他是绝对不会买账的，就对了。
“哎……我感觉我自己今天说了好多不该说的话怎么办？”龙印整个人倚在秦孤月的肩膀上，一边捂着自己的额头，一边有些慵懒地问道。
这一下秦孤月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这个问题实在是……你问我，我问谁啊……
难不成我要说，你把我给杀人灭口了。
“唉……你一定不能说出去啊，知道吗？不然我的名声可就全毁了。”龙印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地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嫌弃对自己好的人，宁愿选择仇人也不选择他，我得是有多发神经啊……天哪……”
“好的，好的，我不会到处乱说的。”秦孤月怎么答应，都感觉自己好像是想要拿了龙印的把柄要挟她似的。
“什么叫不能乱说！”龙印这下较真起来了，“是一个都不能说，知道吗？你……你敢说出去第三个人知道，我就……哼哼，我就……”
“你就怎么样？”秦孤月差点一句话就脱口而出了：“你能拿我咋样？”
但是很快他就庆幸自己没说出去，因为龙印说的是：“我就说古怀沙是我的未婚夫，到时候全圣贤书院喜欢我的人，都来找你麻烦，跟你决斗，反正你死了，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