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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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往事-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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溅伤,甚至烧死,所以我们非得互相照应不可。他开始对我很严厉,日子一长,也就随和多了。在劳动快要结束时,有一天晚上下了中班,夜深人静,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马路上行走,他忽然叫了一声:“喂!姓吴的,走慢些,我有话跟你说。”当时学生已不愿、也不能对我们叫“老师”了,一般是直呼其名,客气一点就叫“老吴”、“老王”,这位同学却是别出心裁,一直叫我“姓吴的”。

我吃不准他有何见教,只好洗耳恭听。

他压低声音对我说:“姓吴的,你不要以为这次劳动是随便分组的,我是工宣队特意派来监视你的。他们要把你分配到最艰苦、最危险的工作岗位,所以也就苦了我。刘家国交代的,说你是坏人,要我暗中监视。我跟了你三个月,发现你不是坏人,而是好人,我甚至对你有些佩服。你放心好了,我决不会陷害你,但总得汇报些情况,你得心中有数。等你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可以交朋友,但现在不能。工宣队总想要整你,不是我能说服得了的。如果一发现我与你亲近,他们马上会另调一个人来监视你,对你也不利。”

我虽明知工宣队对我很歧视,但以为既已整过一次,又整不出什么名堂,总该可以歇手了吧,没想到他们这样看重我,连特工手段都用上了。所以听了这些话,也还是微微吃惊。派来监视我的学生因为出身成分好,所以受到信任,但他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根据实际接触,对事物持有自己的看法。承蒙他对我的信任,我自然很感谢他,但决不愿连累他,所以也不想与他亲近。这样,他一直担任着监视我的任务。随着我由暗中被监视转为明的被隔离,他也由暗的监视员变为明的看管员。

他一路上跟着我,保持几步的距离,别人既看不出他是监视我的,也不会疑心他是我的同行者。到家之后,我随手把门关上,想与他说几句话,但他马上把门打开,并警惕地到门外看了看,然后轻轻地对我说:“不能关门,可能还有监视的人,也许有人会告密,说我们关着门说私房话。得敞开门说话,才不会犯疑。”

我很佩服他的见地。小小年纪,难为他想得周到。

我看见地板上有几封信,是我不在家时邻居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我赶忙拆开来看,有两封是朋友来信,无甚要事,一封是高云从黑龙江边写来的,说他们在严寒中战天斗地的情况。她革命热情很高,要我争取尽快到黑龙江去。她哪能料到,我此时已成阶下囚,别人早已不承认我是革命群众了,也不要我革命了。我看过信,照例要撕毁,但被这位同学制止了。

“不能毁!刘家国特地要我看看有没有信,有信要交给他。”

虽然我们大家都学过宪法,知道人民有通信自由,但这时连人身自由、居住自由都不讲了,他们不通过任何法律手续就抄了我的家,限制了我的行动,还谈什么通信自由呢!何况这等事在“文革”中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而且,淫威所在,谁敢抗议就罪加一等。事情颠倒到这个地步:捍卫宪法者有罪,践踏宪法者执法,复有何说!我只苦笑一声,把信交了出去。

他接过信去,说道:“这次运动来势凶猛,非同小可。胡守钧案子是全市重点大案,工宣队把你挂在这个案子里搞,是决心要把你整倒,使谁也不敢讲话,要逼得大家都揭发你,使你众叛亲离,在精神上压垮你。到时候你千万不能自杀。”

“我干么要自杀?死了就搞不清问题了。我还得活着看看事情的结局呢!”

“这样就好。我仍旧相信你是好人,但是随着你问题的升级,我也只得跟着骂你,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有单独谈话的机会了,你自己珍重!”

在这样严峻的时刻,在我的脸上被随意涂上白粉的时候,居然还有人相信我是好人,而且这人又是工宣队依靠的对象,是监视、看管我的红卫兵,这使我感到莫大的安慰。人心自有公道在!

家里不便多留,我简单地拣了几件衣物,就匆匆地跟他回学生宿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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