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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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的告白-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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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假面的告白》(1949)通过性倒错的内向型自白来对内心进行理智的探索,从一种社会心理的压抑出发,来对抗传统的道德、秩序和价值的束缚。作品的特色在于内外交错、不拘事实,完全凭主人公的梦想意识轨迹构成。作品首先叙述〃我〃的出生和家庭状况,而后将错就错读者引入〃我〃五岁时光怪陆离的内心世界;进而描写〃我〃青春期大胆的同性恋心理。〃我〃对天生的孱弱感到羞愧,慕恋强健而富于野性的青年同性,立志进行精神上的自我锻炼,但肉体的成长总令人不满。战时,〃我〃怀着尝试恋爱的心态接近异性,终于和同学之妹园子恋爱,却因为感到自己缺乏肉体的能力而导致关系结束。战后,园子与别人结婚,但〃我〃却试图仍与她偷偷约会,尝试完全舍弃肉欲的精神恋爱,却因为一个野性青年的肉体使〃我〃再次忘却拉异性的存在。 

这篇作品充分体现了作者企图摆脱道德、价值、伦理的束缚,以求疏远社会、游离现实的精神状态和文学观念。战争期间,三岛本人渐渐形成一种末世情绪。他感到在那个时代,不仅他个人生死难卜,就连日本的命运也不可推测,他沉溺在疯狂的末世空想之中,自以为是〃薄命的天才〃、〃颓废期的最后一个皇帝〃、〃美的特工队〃(《假面的告白》)。并从自身病态的压抑心理出发,竭力寻找奇谲的语汇和特异的感受。而战后混乱时期,由于时代、社会和个人的原因造成精神上的空虚和失落,尤其是失去了文化概念上的天皇制这一精神支柱,三岛面临超越自我的崩溃,丧失了人的尊严,异常的欲望受到压制。对于他而言,一切传统道德都变得软弱无力,一切是非价值和伦理都颠倒过来。这一切促使他涌起了巨大的热情,创作了这篇成名作。

三岛认为一切艺术都是假面的告白。〃他人眼中看作我的演技,对我来说却体现为返归本质的要求;他人眼中显现为自然的我,却恰恰是我的演技。〃①《假面的告白》将这种观念文字化。它不同于自然主义的私小说那样混淆艺术与私生活的关系,它虽然写的是真实,却又巧妙地组合成精微的虚构,具有人为的装饰性,通过自白的形式,剥去自己的假面,还之以真面,追寻真正的自我。作者拂去一切伪善,揭示了深深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人性,将埋藏于意识深层的异常的快感愿望和性欲望毫无保留地自白出来,进行冷静的分析,分辨人的行为的本质和非本质的东西。作者写了自己五岁时碰上的掏粪工、检票员、士兵以及后来在殉教图上看到的塞巴斯蒂安等形象和由他们的力、血、美所唤起的种种意象,自然地迸发出一种原始生命力的渴求,憧憬青春、美和男性肉体的活力,产生了一种快感和性欲。然而,这一切作者都是通过假面来思考的,以便更准确更客观地描绘出一副人性的真面目。这种自白的方法十分新颖,不仅打破了日本自然主义产生以来的传统自白形式,而且将唯美主义追求价值颠倒的美的意识和人工的技巧,遗迹浪漫主义的从主情出发尊重人的感情因素和感情真实的特色,艺术化为人的内部生命的文学精神,编织在古典主义的完整性的结构和装饰性的文体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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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小!说
美——美是一种十分可怕的东西!可怕的是因为它无法以规矩量度。因为上帝给人类设下的尽是写谜。在美中,两岸相会,所有的矛盾并存。我没什么学问,但我对于这件事情想了很多。神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在这个地球上,有太多太多的谜困苦着世人。若解开了这个谜,那真是像出水而不湿身一样。啊,美!我无论怎样也无法忍受的是,甚至连具有美丽心灵和出色理智的人类,常常虽以圣母玛利亚的理想出发,而以所多玛城(据《旧约·创世纪》,所多玛为淫恶之城,后被天火烧毁)的理想告终。不,还有更可怕的,即心怀所多玛城理想的人,同时又不否认圣母玛利亚的理想,简直就像纯洁无瑕的青年时代,心底炽燃着对美的理想的憧憬。不,实际上,人心宽广,甚至太宽广了。如有可能,我想将其缩窄些。唉!真他妈的,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的!以理智的目光看是丑恶的东西,以感情的目光看却是绝顶美丽。所多玛城中到底有没有美?……

……但是,人就是个总想说自己痛苦的东西。

——陀斯妥耶夫斯基

《卡拉玛佐夫兄弟》第三篇之第三

热心的忏悔——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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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_生
很长时间,我总是坚持说我看到过自己出生的情景。每每说起此事,大人们就笑,最终感到自己似乎是被嘲弄了,就以一种略带憎恶的眼神,盯着这个面色苍白得不像个孩童的孩子。偶尔在一些不太熟的客人面前提起此事,祖母担心人家肯定会认为我是个白痴,就厉声止住我的话,让我到一边玩去。

笑我的大人,通常大都想用某种科学的解释来说服我。说什么那时婴儿还没睁眼睛啦,就算是睁了眼睛也不可能有清晰的意识而留下记忆啦。他们用兴致勃勃的多少带有点演戏色彩的、通俗易懂的解释,以使孩子能理解,这已成了惯例。他们摇晃着仍是多疑的我的小肩膀,问我是不是这么回事,同时,似乎是发现差点中了我的圈套。他们想,不能认为他是个孩子就大意。这家伙肯定是设下陷阱,想问出〃那事〃;要不是那样,为什么不更像个孩子似地天真无邪地询问:〃我是从哪儿生出来的啊?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啊?〃——他们重新沉默不语,脸上带着莫名的淡淡微笑,像是他们的心被深深伤害了一样,静静地看着我。

但是,他们过虑了。我根本就没想问〃那事〃。不仅如此,我甚至特别怕伤大人的心,根本就不可能想出什么设圈套的计谋。

无论他们怎么说给我听,怎么笑着离我而去,我总是相信看到自己出生情景的体验。也许是从当时在场的人让我听到的他们谈话的记忆得来的,或是从我凭空想象中得来的,总之肯定是什么地方得来的。那就是我刚出生后第一次给我洗澡的盆檐。那是个清爽的初次使用的木盆,从里面看,光线微弱地照在盆檐上。只有那个地方,木质耀眼,看上去像是用金子做的。水波荡荡漾漾,它的舌尖几乎要舔到那里。但是,那盆檐下面的水,也许是由于光线的反射,或是光线也照射到那里,恬静地映照着,闪闪发光的小水波,看上去像在不断地碰碰撞撞。

——被认为对这一记忆最为有力的反驳,即我不是在白天出生的。因为我是生在晚上9点,不可能有阳光照射进来。那么会不会是电灯的光线呢?尽管被如此嘲弄,我仍认为,无论天怎么黑,也未必没有阳光只照射在盆的一个地方。我就这样毫无困难地步入了悖理之地。而且,光线摇曳的盆檐,多次作为我确实看见我自己生下来初次洗澡时的内容,在我的记忆中游来荡去。

我出生于震灾后的第三年。

在那10年以前,祖父因发生在殖民地长官时代的贪污案,承担部下的罪责而退职(我并非在玩弄美辞丽句。像祖父所具有的那种对人愚蠢的信赖,其完美程度,在我半生中都没见过能与其相比的)。从此,我的家我想说几乎就像哼着小调,以轻松的速度从斜坡上滑了下来。庞大的借债、查封、卖房产,而后随着贫困的加深,就像是无知的冲动,越来越炽燃着病态的浮华。——就这样,我生在一个习俗不太好的小镇,房子位于镇上一角,是个破旧的租房;有装模作样唬人的铁门、前院以及与近郊礼拜堂差不多大的西式房间。从坡上看是二层楼,从坡下看是三层楼,使人感到是个熏得昏暗的、有点错综复杂样子的盛气凌人的房子。有很多昏暗的房间;六个女用人及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总共十个人起居于这个像个破橱柜一样吱吱作响的房子里。

祖父的事业欲,祖母的疾病和浪费癖,是一家烦恼的根源。祖父常常被一些不三不四的溜须拍马的人带来的图纸所诱惑,做着他的黄金梦游历于很远的地方。出身于古老名门的祖母,憎恶蔑视祖父。她有一个清高孤傲、不屈不挠、一种疯狂的诗一般的魂魄。她的痼疾——脑神经痛,长久、顽固地侵蚀着她的神经。同时,这又在她理智里增加了无益的清晰。那一直持续至死的狂躁发作竟是祖父壮年时代留给她的,这又有谁知道呢?

父亲就在这个家里,娶了纤弱美丽的新娘——我的母亲。

大正14年'1925年'1月14日早晨,阵痛袭击了母亲。晚上9点,生下了个不到5斤重的小婴儿。第7天的晚上,我被穿上法兰绒的汗衫,奶白色的纺绸内裤,碎白道花纹布的和服,祖父在一家人面前,用奉书纸'用桑科植物纤维2造的一种高级日本白纸'写下了我的名字,把它放在供桌上,置于壁龛中。

头发总是金黄色的。在一直搽用橄榄油中变得黑了起来。父母住在二楼。祖母以在二楼抚养婴儿很危险为借口,在我出生后的第49天,从母亲手中把我抢夺了过去。那是一间始终关闭着门窗、弥漫着呛人的疾患和老年人气味的祖母的病室,在那病榻边上铺放着我的铺,我就这样被养育。

在生下来还不到一年时,我从楼梯的第三级上跌了下来,额头受了伤。那是祖母去看戏了,父亲的表兄妹们还有母亲在休息时一起吵吵嚷嚷,母亲忽然去二楼拿东西,我追着母亲,被拖地和服的下摆挂了一下,结果跌了下来。

派人去歌舞伎场将祖母找了回来,祖母站在大门口,用右手里的拐杖支撑着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迎出来的母亲,用令人奇异的冷静语气,一字一字像是要雕刻上去似的说:

〃已经死了吗?〃

〃不。〃

祖母用女巫般的坚定步伐,向屋里走去。……

——在我5岁那年元旦的早晨,我吐出了像红咖啡一样的东西。主治医生来后说〃不敢担保〃。给我注射了樟脑液和葡萄糖。手腕和上臂都摸不到脉搏了,在这种状态下过了两个小时。人们望着我的〃尸体〃。

备齐了白寿衣、生前喜爱的玩具,一家人聚在一起。又过了1个小时,尿出了小便。母亲的博士哥哥说:〃有救了!〃据说这是心脏起搏的证据。又过了一会儿,又尿出了小便,渐渐地,朦胧的生命之光在我的脸颊上重新泛起。

那病——自我中毒'因自己体内发生的有毒代谢物引起的中毒'成了我的痼疾。每月一次,或轻或重它总要造访我,并多次出现危机。那是向我走近的疾病的脚步声,我的意识开始变得专注于分辨它到底是接近死亡的疾病,还是远离死亡的疾病。

我最初的记忆,那用难以想象的确切影象烦恼着我的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牵着我手的,不知道是母亲、护士、女佣还是婶娘。季节也不分明。午后的阳光昏暗地照在环绕着坡面的幢幢房屋上。我被一个搞不清是谁的女人牵着手,爬着坡路向家里走去。对面有人下来,那女人用力拽着我的手离开了道路,站在那里。

这个影象,我多次复习、加强、集中,每每这样,定会附加新的意味。因为,在宽阔的周围景象中,只有那〃从坡上下来的人〃的样子,带有不合理的精确。尽管如此,因为正是它虽然苦恼、恫吓了我的半生,却是我最初的纪念影象。

从坡上下来的是个年轻人。前后挑着粪桶,一条脏毛巾缠在头上,有一张气色很好的面颊和一双有神的眼睛,双腿分担着重量从坡上走了下来。那是一个清厕夫——掏粪尿的人。他脚蹬胶皮底布鞋,穿着藏青色裤衩,5岁的我,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这种样子。那意思尚未确定,不过是一种力量的最初启示,一种昏暗的难以想象的呼唤声向我呼唤。那清厕夫的样子最初所显现出的是带有寓喻性的。因为粪尿是大地的象征。因为向我呼唤的东西与作为根的母亲的恶意的爱,别无两样。

我预感到这个尘世上有某种火辣辣的欲望。我仰望着肮脏的年轻人的身姿,那〃我想成为他〃的欲望,〃我想是他〃的欲望紧紧地将我束缚。我清楚地想到这欲望之中有两个重点。一个重点是他的藏青色裤衩,一个重点是他的职业。藏青色裤衩清晰地勾勒出他下半身的轮廓。它软软地颤动着,我不由地感到是在向我走来。我对那裤衩产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倾慕。

他的职业——这时,我以与一懂事就想成为陆军大将的其他孩子相同的结构,冒出了〃想当个清厕夫〃的向往。产生这向往的原因也许可以说是在于那藏青色的裤衩,不过,绝非仅仅如此。这个主题,其本身在我心中被加强、发展,出现了特别的扩展。

因为,对于他的职业,我感受到某种极端的悲哀和对这烈焰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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