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国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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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中国的小船-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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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男回去后,我按平千元钞的折痕,放入自家钱夹。千元钞上沾满了污斑和怪味儿。然后我去比萨饼店,要了沙丁鱼比萨饼和生啤。我一日三餐都是比萨饼。

“总算有人求上门了?”“查莉”说。

“是的,要忙啦。”我边吃比萨饼边说,“得找羊博士。”

“羊博士不用找的呀,就住在附近嘛。时不时来这里吃比萨饼呢。”“查莉”说。

“住在哪里?”我吃惊地问。

“那谁知道!自己查查电话号码簿不好?你是侦探吧?”

我半信半疑,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查了电话号码簿的“羊”页。羊博士的电话号码赫然在目。羊男的电话号码也在。这世道也真是匪夷所思。 

羊男(无职业)…………………363—9847

羊亭(酒馆)……………………497—2001

羊博士(无职业)………………202—6374 

我掏出手册把羊博士的电话号码记下,之后喝啤酒,吃没吃完的比萨饼。看来事情将意外快地获得解决。

12

羊博士的家位于绿色大街的西头,砖结构小房子,院里开着蔷薇花,在绿色大街上算是整洁得很难找出第二家了。当然已相当旧了,也有毛病,但看上去起码像座房子。

我确认一下腋下自动手枪的重量,戴上墨镜,一边用口哨吹着《小丑》序曲,一边绕房子转了一圈。没什么特殊之处,里边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窗口挂着白色花边窗帘。简直静得不能再静。很难认为里边竟住着揪掉羊男耳朵的人物。

我转到房门口。名牌上写着“羊博士”。没找错。信箱里什么也没有,只贴了一张纸,写道“报纸、牛奶等一概谢绝”。

羊博士家固然找到了,但拿不定主意往下到底该怎么办。也是找得太容易了的关系。本来应该这个那个费尽周折,绞尽脑汁再三推理之后才勉强找到,不料竟找得如此毫不费力,致使我的头脑一下子运转不灵了。这样子真个伤透脑筋。我用口哨吹着巴赫的《主啊,你意即我愿》,考虑着究竟如何是好。

最简单的是按响门铃,羊博士一出来就对他说“对不起请还回羊男耳朵”。简单之极。

就这么干。

13

我按了十二下门铃,在门前等了五分钟。没有回应。房子里依然静悄悄的无声无息。麻雀在院子草坪上蹦来蹦去。

正当我转念要回去时,门突然“啪”一声开了,大个头白发老人猛然闪出脸来,样子实在叫人害怕。如果可能,我真想拔腿逃回。但不能那样。

“嗷——,讨厌!”老人吼道,“人家好容易睡个舒坦的午觉,你们又……”

“是羊博士吧?”我问。

“那里不是贴着纸吗?你不认得汉字?听着,报纸、牛奶等……”

“汉字认得。我不是报纸或牛奶的推销员,我是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一路货色!跟你没事。”说着,羊博士就要“啪”一声把门关上。我伸脚顶住。门撞在踝骨上,痛不可耐,但我忍住了没有形之于色。

“你没事可我有事。”我说。

“还不知趣?”说罢,羊博士用皮鞋尖踢我的踝骨。痛得就好像骨头都碎了,但我继续忍耐。

“冷静点谈谈吧!”我冷静地说。

“吃你的屎去!”言毕,羊博士拿起手边的花瓶狠狠地砸在我头上。万事休矣。我当即失去了知觉。

14

我梦见在井边打水。我用吊桶把井水打上来,倒进大盆里。盆里水满以后,鳄鱼赶来 “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再次水满,又一条鳄鱼赶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如此反复不止。我数鳄鱼数到第十一条,随后睁眼醒来。

四周漆黑一团。天空星斗闪烁。悉尼的夜空着实漂亮。我倒在羊博士门前。周围鸦雀无声,钱包和自动手枪都在。

我爬起身,“啪嗒啪嗒”拍去衣服上的土,把墨镜揣进胸袋。本想再按一次门铃,无奈头痛得厉害,今天只好暂且作罢。我已经做了不止一天份额的工作:听委托人介绍情况、收预付金、把犯人堵在家里、被踢了踝骨、被砸了脑袋。其余明天继续不迟。

我顺路到比萨饼店喝啤酒,让“查莉”处理头伤。

“好大的肿包!”“查莉”边用冷毛巾擦我的头边说,“到底怎么搞的?”

“给羊博士砸的。”我说。

“不至于吧?”

“真的!”我说,“刚按门铃做完自我介绍,就挨了一家伙花瓶。”

“查莉”独自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时间里我揉着脑袋喝啤酒。

“跟我来。”“查莉”说。

“往哪里去啊?”我问。

“还不是羊博士那里!”

15

“查莉”一下接一下按了二十六下羊博士家的门铃。

“嗷——,讨厌!”羊博士探出头来,“管他报纸牛奶还是私家侦探……”

“有什么好讨厌的,你这个傻瓜蛋!”“查莉”吼道。

“喏喏喏,这不是‘查莉’吗!”羊博士说。

“你用花瓶砸这个人的脑袋了?”“查莉”指着我道。

“嗯,是的吧。这、这又怎么说?”羊博士说。

“怎么好那么胡来?他是我的恋人!”

羊博士一脸困惑,“咔嗤咔嗤”搔着脑袋。“那是我不好,不知道的嘛。要是知道,不会那么干的。”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查莉”的恋人。

“啊,反正进来吧!”说着,羊博士把门整个打开。

我和“查莉”进到里边。关门时,这回是我自己撞了踝骨。真是倒霉。

羊博士把我们领进客厅,端出葡萄汁。杯子脏兮兮的,我只喝了半杯,“查莉”不管三七二十一喝个精光,连冰块也嚼了。

“你看你看,我该怎么道歉好呢?”羊博士对我说,“头还痛吧?”

我默默地点头。用花瓶狠砸人家脑袋,还有脸问什么痛不痛!

“干嘛又砸又打的嘛,简直是!”“查莉”说。

“说来也是,近来我讨厌人讨厌得不行。”羊博士说,“再说卖报的卖牛奶的也的确烦人。结果见到生人就忍不住砸了起来。哎呀,都怪我。不过还年轻吧?我可是一不看报二不喝牛奶。”

“我一不是卖报的二不是卖牛奶的,我是私家侦探。”我说。

“对了对了,原来是私家侦探,忘了。”羊博士道。

16

“其实登门拜访,是想请您归还羊男的耳朵。”我说,“博士您三天前在超市收款机那里把羊男耳朵揪掉了吧?”

“那是。”羊博士说。

“请还出来。”

“不成。”

“耳朵是羊男的。”我说。

“现在是我的。”博士道。

“那就没办法子。”说着,我从腋下拉出自动手枪。我这人性子急得很。“那么我就要毙了你把耳朵带回去。”

“喂喂喂,”“查莉”上来劝阻。“你这人也真是欠考虑。”她对我说。

“正是正是。”羊博士说。

我火冲头顶,险些扣动扳机。

“查莉”慌忙制止,使劲踢了我踝骨一脚,把枪一把夺走。

“你也有你的问题,”“查莉”转向羊博士,“干嘛就不还羊男的耳朵?”

“耳朵绝对不还。羊男是我的敌人,下次见了还得把另一只揪掉!”

“为什么那么恨羊男呢!他不是好人吗?”我说。

“哪里有什么原因,反正就是恨那家伙,一看到他怪模怪样还活得那么洋洋自得,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怨恨情结!”“查莉”说。

“哦?”羊博士不解。

“唔?”我也讶然。

17

“实际上你自己也想成为羊男,却又不愿意承认这点,所以才反过来恨羊男的。”

“是吗?”羊博士显得心悦诚服,“没意识到呀。”

“你怎么晓得?”我问“查莉”。

“你俩可看过弗洛伊德和荣格?”

“没有。”羊博士道。

“遗憾。”我说。

18

“那么说,我恨的决不是羊男。”羊博士道。

“是那么回事。”我说。

“那还用说!”“查莉”道。

“果真那样,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十分对不起羊男君的事。”

“有可能。”我说。

“当然!”“查莉”道。

“那意味着我该把羊男君的耳朵还给主人喽?”羊博士说。

“啊,那怕是的。”我说。

“现在马上还!”“查莉”道。

“问题是已经不在这里了呀。”羊博士说,“说实话,早已经扔了。”

“扔了?……扔哪里了?”我问。

“哎呀,这……”

“快说!”“查莉”大喝一声。

“唔,其实是放在‘查莉’店的冰箱里。和意大利香肠混在一声。啊,歹意倒是没……”

没等羊博士说完,“查莉”就抡起手边的花瓶毅然决然地朝羊博士头顶砸去。作为我就别提有多开心了。

19

最后,我和“查莉”终于找回了羊男的耳朵。当然,找回来时耳朵已经变成褐色,沾了 “红辣椒”酱油。一位客人点了意大利香肠比萨饼,在那一片即将入口的瞬间我们把它扣了下来。真是险而又险。我们把耳朵上面的奶酪冲洗干净,但“红辣椒”酱油的污痕无论如何也弄不掉。

对于耳朵的返回羊男自是欢天喜地,但看到它已变成褐色且沾了“红辣椒”酱油——固然没有说出口——多少像有点失望,于是我少收了两千日元费用。“查莉”用针线把耳朵缝在衣裳上。羊男站在镜前拨动两三下,耳朵忽扇忽扇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20

顺便补充两句。羊博士幸运地变成了羊男。他每天都穿着羊男衣裳来“查莉”店吃比萨饼。看上去羊男/羊博士甚是幸福,这也全托了弗洛伊德的福。

21

事件解决之后,我开始和“查莉”约会。我们吃完中华料理,在闹市区的电影院看鲁奇诺·维斯康提的《诸神的黄昏》。黑暗中我想吻她,她用高跟鞋跟使劲踢我的踝骨,痛不可耐,嘴却未能完全张开。

“可你不是说我是你恋人么?”十分钟后我说。

“那时是那时。”

不过我想“查莉”其实喜欢我。只是,女孩子有时候好多事情都正话反说。我是那样认为的。

“对不起。”电影放完后我说。

“你还是别干什么私家侦探那种傻勾当了,找个像样的工作存一点钱。那样,我可以重新考虑。”“查莉”说。

前面也说了,我的存款多得叫人心烦,但“查莉”不知道,我也无意告诉她。

我非常喜欢“查莉”。所以当印刷工也未尝不可。

但眼下我还是私家侦探,继续歪在悉尼绿色大街的事务所沙发上等待顾客。音箱里淌出格伦·古尔德的钢琴声——勃拉姆斯的《间奏曲》,我最喜欢的唱片。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请在我当印刷工之前敲我绿色大街的事务所的门。收费非常便宜,而且可以讲价。只是,要案子有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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