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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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门-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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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啊,要把他从我身边拯救走,如果必须毁掉我,那就下手吧!…… 

“请您进入我的心中和灵魂里,以便带去我的痛苦,继续在我身上忍受您蒙难所余下的苦难。” 

我们谈到了帕斯卡尔……我能对他说什么呢?多么可耻而荒谬的话啊!我边说边感到痛苦,今天晚上悔恨不已,就好像亵渎了神灵。我又拿起沉甸甸的《思想集》,书自动翻开,正是致德·罗阿奈兹小姐的信那部分: 

“我们自愿跟随拖着我们的人,就不会感到束缚,如果开始反抗并背离时,就会非常痛苦了。” 

这些话直截了当地触动我;我没有勇气看下去了,便翻到另一处,发现一段妙文,我从未看过,便抄录下来。 

第一本日记到此结束。第二本肯定销毁了;因为阿莉莎留下来的文字,是三年后在封格斯马尔写的,那是九月份,即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前不久。最后这本日记开头这样写道。 


9月17日

上帝啊,您知道我要有他才能爱您。 


9月20日

上帝啊,把他给我,我就把心交给您。 

上帝啊,让我再见他一面吧。 

上帝啊,我保证把心给您,您就将我的爱情所求的赐给我,我就把余生完全献给您。 

上帝啊,饶恕我这种可鄙的祈求。巴,可是,我就是不能从我的嘴唇上抹掉他的名字,也不能忘却我这颗心的痛苦。 

上帝啊,我向您呼叫,不要把我丢在痛苦中不管。 


9月21日

“你们将以我的名义,向天父请求的一切……” 

主啊!我不敢以您的名义…… 

我即使不再祈求了,难道您就不大了解我的心的妄念吗? 


9月27日

从今天早晨起,十分平静。昨晚思索,祈祷几乎整整一夜。我忽然觉得,一种明亮清澈的宁静涌到我周围,潜入我的心田,犹如儿时我所想像的圣灵。我当即躺下,惟恐这种喜悦仅仅是一时的兴奋。不久我就睡着了,并将这种欢愉带入梦乡。今天早晨起来,这种心情依然。现在我确信他要来了 


9月30日

杰罗姆!我的朋友,我还称你兄弟,但是我爱你远远超过手足之情……有多少次啊,我在山毛榉树林里呼唤你的名字!……每天日暮黄昏,我就从菜园的小门出去,走上已经暗下来的林荫路……你可能会突然应声回答,出现在我的目光一览无余的石坡后面,或者,我会远远望见你,望见你坐在长椅上等我,我的心不会狂跳……反之,没有见到你,我倒有点奇怪。 


10月1日

还是不见一点儿人影。太阳沉入无比纯净的天幕。我还在等待,相信时过不久,我就要和他并排坐在那张长椅上……我已经在倾听他说话。我真喜欢听见他叫我的名字……他会来的!我的手要放在他的手中,额头要偎在他的肩上。我要坐在他身边呼吸。昨天,我就随身带了他的几封信,打算再看一遍,可是我满脑子想他,就没有看信。我还带着他喜爱的那枚紫晶十字架,记得有一年夏季,在我不愿意他走的日子里,每天晚上我都戴上小十字架。 

我打算把这枚十字架还给他。这一梦想由来已久:他结了婚,他的头一个女儿取名小阿莉莎,我当教母,将这个首饰送给她……为什么我一直未敢对他讲呢? 


10月2日

今天我的心情轻松欢快,宛若一只在天上筑了巢的小鸟儿。今天他肯定来,我有这种感觉,知道事必如此;我真想把这事儿高声向所有人宣扬,也需要记下来。我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喜悦了。就连一向心不在焉、对我漠不关心的罗贝尔,也注意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他问得我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回答。今天晚上,我怎么等待呢?…… 

不知怎的,我仿佛戴了一副透镜;它将爱情的光芒全聚在我这颗心的惟一热点上,并且到处向我显现他那扩大了的形象。 

噢!这样等待,我多累啊! 

主啊!那幸福的大门,请给我打开片刻吧。 


10月3日

唉!光芒全部熄灭了!他好似影子,从我的怀抱里逃逸。原先他就在这儿!他就在这儿!我还能感觉到他。我呼唤他。我的双手、我的嘴唇,在黑夜里徒然地寻找他…… 

我既不能静下心来祈祷,又不能安稳地入睡。我又出来,到黑魆魆的花园里,无论呆在房中还是小楼里,都感到害怕。我痛苦万分,一直走到同他分手的那扇小门,重又打开,异想天开地希望他又回来了。我呼唤,在黑暗摸索。我回到房中给他写信。我接受不了自己的哀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对他讲了什么?我丈做了什么呢?在他面前,何必总夸大自己的美德呢?我这颗心完全否定的一种美德,能有多大价值呢?我暗中违背上帝教导我说的话……我满腹的心事,却一句也没有说出来。杰罗姆!杰罗姆,我的痛苦的朋友,我在你身边就肝肠寸断,离开你又痛不欲生;刚才我对你讲的那一切,你只倾听我的爱向你诉说的吧。 

信撕了又写……天已拂晓,灰濛濛的浸透了泪水,同我的思想一样愁惨……我听见田庄头一阵响动,万物睡了觉,又活动起来了……“现在,你们起来吧,时间已到……” 

这封信不会发出去。 


10月5日

嫉妒的上帝啊,您既已剥夺了我的一切,那就把我的心也拿走吧。从今往后,这颗心没有了任何热情,对什么也不会产生兴趣了。请助我一臂之力,战胜我这可怜的残余吧。这所房子、这座花园,都无法容忍地激发我的爱情。我要逃往只能见到您的一个地方。 

您要帮我把我的全部财富分给您的穷人,不过,让我将封格斯马尔田庄留给罗贝尔,我不会忍心卖掉。我倒是写好了一份遗嘱,但是大部分必须履行的手续还不清楚。昨天,我未能和公证人谈透,怕他猜出我的决定,就去通知朱丽叶或者罗贝尔……到巴黎之后再补齐吧。 


10月10日

到达这里,身体十分疲惫,头两天不得不卧床休息_他们不顾我的反对,请来了大夫。大夫认为必须做手术。硬顶有什么用呢?我没有费多少唇舌就让他相信,我特别怕动手术,希望等“体力恢复一点儿”再说。 

我隐瞒了姓名和住址。但是我向疗养院办公室交了一大笔钱,足以使他们痛快地接待我,而且只要上帝认为有必要,我在这里生活多久都成。 

我挺喜欢这个房间。室内非常洁净,就无需装饰四壁了。我十分诧异;自己的心情近乎快乐,这表明我对生活不再抱任何期望了。这也表明,现在我必须只考虑上帝,而上帝的爱只有占据我们的整个身心,才会无比美妙…… 

我随身只带了《圣经》;不过今天,我心中响起比我读到的话更高的声音,即帕斯卡尔这一失声的痛哭: 

“无论什么,不是上帝的就不能满足我的期望。” 

噢!我这颗失慎的心,竟然期望人间的欢乐……主啊,您将我置于绝望的境地,就是要叫我发出这声呼喊吗? 


10月12日

您快来主宰吧!快来主宰我的心,来成为我的惟一主宰,主宰我的整个身心吧。我再也不想拿这颗心同您讨价还价了。 

我的心灵仿佛十分衰老,可是又保持一种特别的稚气。我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屋子必须规整,脱下的衣裙必须叠好放在床头,我才能睡着觉…… 

我死的时候,也打算这样。 


10月13日

这本日记又读一遍,然后好销毁。“伟大的心灵不该散布自己的惶惑之感。”这句美妙的话,我想是克洛蒂尔德·德·沃①之口。①克洛蒂尔德(475—545),法国王后,克洛维一世的妻子,她曾劝说丈夫皈依天主教。 

我正要将日记投入火中,却被一声警告制止了:我觉得日记已不属于我本人了,日记完全是为杰罗姆写的,我没有权力从他手中夺走。我的种种担心、种种疑虑,今天看来十分可笑,不可能再那么重视,也不会相信杰罗姆看后会内心纷扰。我的上帝啊,让他也发现一颗心的笨拙声调吧:这颗心渴望到了狂热的程度,要把他推上我本人都万难抵达的美德之巅。 

“我的上帝,带我登上我达不到的这个岩顶。” 

“欢乐,欢乐,欢乐,欢乐的泪水①……”①引自帕斯卡尔的《遗言》。 

不错,超过人世欢乐,越过一切痛苦,我感觉到了这种无与伦比的欢乐。我达不到的岩顶,我知道有个名称:幸福……我也明白,如果不追求这种幸福,我便虚度此生……然而,主啊!您曾许诺给放弃红尘的纯洁灵魂:“即刻就幸福了,”您的圣言说道,“即刻就幸福了,死在主的怀抱里的人。”难道我一定得等到死吗?我的信念正是在此处动摇了。主啊!我用全部气力向您呼喊。我在黑夜中;我等待黎明。我向您呼喊,到死方休。来解除我心中的干渴,巴。这幸福,我渴望马上……或者我应当确信得到啦?也许就像性急的小鸟几,天不亮就叫起来,是呼唤而不是宣告黎明,难道我也不等天放亮就歌唱吗? 


10月16日

杰罗姆,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完美的欢乐。 

今天早晨,我翻肠倒肚,大吐了一阵,立刻感到身子虚弱极了,一时间可望就要死去。但其实不然。开头,我通身都极其平静;继而,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袭上心头,使我的肉体和灵魂都颤抖起来,就好像猛然醒悟,一下子悟透了自己的一生。我仿佛第一次注意到,我的房间光秃的四壁惨不忍睹。我害怕了。现在我还在写,就是要自我安慰,保持镇定。主啊!但愿我至死也不会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我还能起床。我跪下来,像个孩子似的…… 

现在我想死去,速速死去,别等到我又明白过来自己孤单一人。 

去年我又见到了朱丽叶。接到她告诉我阿莉莎死讯的那封信,十余年过去了。一次我到普罗旺斯地区旅行,趁机在尼姆停留。泰西埃家的住房相当美观,位于中心闹市区弗舍尔大街。我虽已写信告知,可是踏进门槛时,心情还是颇为激动。 

一名女仆带我上楼进客厅,等了不大工夫,朱丽叶便出来见我。我恍若看见普朗蒂埃姨妈:同样的走路姿势、同样的丰盈体态、同样气喘吁吁的热情。她立刻间我的情况,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也不等我回答:问我耻业生涯如何,在巴黎住处怎样,又问我干些什么,有什么交往,到南方未做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往前走走,到埃格一维弗呢?爱德华见到我会非常高兴的……然后,她又向我介绍所有人的情况,谈到她丈夫、几个孩子,还谈到她弟弟、去年的收成,以及不景气的生意……从而我得知,罗贝尔卖掉了封格斯马尔田庄,搬到埃格一维弗来住,现在成为爱德华的合伙人,他留在葡萄园,改良品种并扩大栽植面积,而爱德华就能腾出手来跑外面,主要管销售事宜。 

在说话的工夫,我的目光不安地寻找能忆旧的物品,在客厅的新家具中间,认出了几件封格斯马尔的家具。然而,还能拨动我心弦的往事,现今朱丽叶似乎置于脑后,或者有意绝口不提。 

楼梯上有两个男孩在玩耍,他们有十二、三岁,朱丽叶叫过来介绍给我。大女儿莉丝随父亲去埃格一维弗了。不一会儿回来一个十岁的男孩,正是朱丽叶写信通知我那个沉痛消息时说要出生的那个。那次有些难产,朱丽叶好长时间身体没有恢复过来;直到去年,她才好像一高兴,又生了一个女孩,听口气是她最喜爱的孩子。 

“她睡在我的房间,就在隔壁,”她说道,“过去看看吧。”她带我往那儿走时,又说道:“杰罗姆,我未敢写信跟你说……你愿意当这小丫头的教父吗?” 

“你若是喜欢这样,我当然愿意了,”我略感意外地说;同时俯向摇篮,又问道:“我这教女叫什么名字?” 

“阿莉莎……”朱丽叶低声答道。“孩子长得有点儿像她,你不觉得吗?” 

我握了握朱丽叶的手,没有回答。小阿莉莎被母亲抱起来,睁开眼睛,我便接到我的怀抱里。 

“你若是成家,会是多好的父亲啊!”朱丽叶说着,勉颜一笑。“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结婚?” 

“等我忘掉许多事情。”我瞧见她脸红了。 

“你希望很快忘记吗?” 

“我希望永不忘记。” 

“跟我来,”她忽然说道,并且走在前面,带我走进一间更小的屋子:只见屋里已经暗了,一扇门通她的卧室,另一扇门通客厅。“我有点空儿的时候,就躲到这里来。这是这所房子里最安静的屋子,在这里,我就有点儿逃避了生活的感觉。” 

这间小客厅同其他屋不一样,窗外不是闹市,而是长有树木的院子。 

“我们坐一坐吧,”她说着,便倒在一张扶手椅上。“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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