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绳吸水之后,坚韧堪比牛皮,在狂风中,将毡布油布牢牢捆在箱笼上。
    此时,天空却泛起一片暗红,在一道接一道的闪电的映照下,显得很是诡异。
    却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光线,再不复刚才那种深沉的漆黑。
    不过,风雨更急,狂风不但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还带着雨水不断抽打着贵和班,顺着微小的缝隙,往箱笼里面钻,当真无孔不入。
    张清满脸是水,也不知道是急得汗水,还是雨水,踉踉跄跄从车队尾走到车队头,一边检查,一边叫骂,最后一把抓住杨凤楼,“杨老板,这样不行,雨太大了,快想办法!”
    杨凤楼现在也浑身湿透了,狠狠抹了一把脸,眯着眼睛大声喊道:“已经安排壁龙和泥鳅去前面了!咱们肯定到不了驿站了,就盼着在路上能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
    轰隆隆……
    一声滚雷炸响,将杨凤楼后面的话,淹没在雷声之中。
    柴飞回来了。
    “前面有座客栈……”
    杨凤楼顿时大喝:
    “前面有客栈!快!去避雨!快,不要惜力!快,再快!”
    “柴飞带路!”
    说着,狠狠一鞭子抽到领头驽马身上,快步上前。
    前行不过一里地,果然有个院子在驿道旁边,院子不小,房间应该不少,门口挑着一幅长幡,画着一副碗筷,这是一家兼营饮食的客栈,只不过,两扇大门紧闭,连临街的窗户上都上了木板,显然已经关门了。
    贵和班的人哪管得他开门不开门,柴飞上前,用力砸门。
    “开门,开门,有客来了!开门!”
    门内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谁啊?这大雨天也不让人消停消停,没看见上板打样了?”
    “容我等入店避雨,银钱从厚!快些看门!”
    “等着……”
    说着,脚步声响,不过,语气之中的不耐烦也表露无遗。
    贵和班在暴雨中奔行了一里多地,浑身上下早就湿透了,再加上忧心箱笼中的服装道具,不由得一个个怒火中烧。
    柴飞脸色瞬间阴沉,握拳,屈肘,全身内力全部向拳头汇聚。
    刚要出手,被身后赶上来的宋岩,一巴掌扒拉到旁边。
    飞起一脚。
    客栈大门门扇,直接飞了出去。
    宋岩狠狠推开另外一扇大门,回头大喊,“快进!”
    贵和班车队,轰隆隆地进入客栈小院。
    再找那个伙计,没找着。
    杨凤楼也顾不得这些,见车队进入客栈大院,大喊:
    “卸车!按照后台说戏的规矩,谁坐哪个箱笼,就卸那个!”
    贵和班约定俗称的规矩,在这一刻,显现出别样的威力。
    老生武生直扑二衣箱,净角直奔盔头箱,武行直奔把子箱……竟然每个人手上都有事做,相互之间没有丝毫混乱。
    只有柴飞傻在原地。
    他是丑角,按照规矩,每一个箱笼都能坐,平时算是优待,可是现在,总不能所有的箱笼都上手帮忙吧。
    “我呢,我呢?”柴飞不由得连声问道。
    “去卸大衣箱!”杨凤楼早有安排。
    确实,大衣箱的卸车,就比较麻烦了。
    按照规矩,只有旦角才能做大衣箱。
    聂一锦和田小娥两个弱质女流,就算再加上唱老旦的女雉,也不过三人,看着大衣箱,一阵阵发愣。
    杨凤楼招呼柴飞之后,自己也跑了过来。
    就在这时,站在暴雨之中的田小娥,竟然扑了上去,如同饿狼一样,狠狠撕扯着绑缚油布的麻绳。
    怎奈,麻绳过水,坚韧异常,她一个不谙武功的女子,实在难以成功。
    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放弃,双手出血,就直接张嘴咬。
    终于,在她牙手并用之下,弄断了一个草绳,却也被草绳崩开的力道狠狠弹开,倒退几步,眼看就要摔倒。
    却被后面赶过来的杨凤楼一把抱住。
    就在此时,又一阵响雷滚过。
    雨,停了!
    停得太诡异了!
    明明前一刻暴雨如注,而后一刻,竟然滴雨都不见!
    要不是客栈地面各处还残留着处处积水,要不是客栈挑檐上还滴落着雨滴,谁都不信刚才有一阵暴雨过境。
    诡异的天气,让贵和班的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卸车的停手,搬箱笼的停步,牵牲口的,也都停止了嘴里的喝骂,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茫然无措的时候,纯粹是习惯性地,都把目光投向了贵和班的实际领导者——副班主杨凤楼。
    嚯,副班主还抱着一个!
    两人浑身湿透,身体曲线毕露,然后,紧紧抱在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慢定格。
    “哐……”
    抬把子箱的后生一个失神,箱笼掉地上了。
    就像一幅画破碎了一般,时间,又恢复了流动。
    卸车的继续卸车,搬箱笼的继续搬箱笼,牵牲口的,一连串的吆喝出口,“喔喔喔,驾,吁……”给牲口都弄迷糊了,到底让我干啥!?
    杨凤楼无语问苍天,老天爷,您这是玩我呢吧……
    此时,在宋岩暴力推开的门扇后面,发出微弱的人声。
    “掌……掌柜的……咱们遭了土匪了……”
    正是那个伙计,人都快被拍成照片了。
 第74章 你不要我了!
    杨凤楼,很郁闷。
    简单洗漱,换过衣衫,他一头倒在床上,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各种巧合堆积到一起,事情变得百口莫辩,想到雨停那一刻的场面,杨凤楼有种裤裆里面掉黄泥,不是屎也是屎的感觉。
    这可怎么与聂一锦去解释啊?
    他对聂一锦的感情很真挚,从第一次见面,就被这位少女深深吸引,随后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经历下来,杨凤楼已经把她看作将要陪伴一生的良人。
    同时,杨凤楼也知道,聂一锦也是如此对他,甚至对他的感情,要更加炽热一些。
    这对杨凤楼来说,当然是好事,不过,也是一个甜蜜的小负担,因为杨凤楼发现,聂一锦姑娘,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小小的善妒——她愿意杨凤楼陪伴在身边,却极其反感他与其他的女人眉来眼去。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什么问题,杨凤楼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色之徒,自然也不会去触碰聂一锦敏感的神经,不过,当暴雨初停的那一幕出现之后,这个问题,就变成了真正的问题了。
    一想到聂一锦当时拂袖而去的眼神,杨凤楼就想给自己一锤!
    也许,应该和聂一锦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了。
    想到这里,杨凤楼翻身而起。
    正要出门,却听得客房门响。
    开门之后,杨凤楼顿时一阵头疼,门外之人,乃是田小娥!
    这位平康坊的昔日花魁,刚刚洗漱完毕,未施粉黛,倒真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别样清新。
    不过,暴雨中肌肤相亲的两个人,刚刚被人误会之后,再一次单独相处,很是尴尬。
    杨凤楼看着田小娥,一阵无语之后,才说了一句。
    “来了……”
    “嗯……”
    “有事?”
    “我……”
    田小娥一阵欲语还休,最后却只是无力地说道:
    “没什么事……”
    随后,就是一阵长时间的无言尴尬。
    杨凤楼一看,这也不是事啊,就把田小娥让进了客房,还特意打开了房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再房门紧闭,那就更说不清楚了。
    两人落座之后,杨凤楼看着田小娥,被她嘴角的一处伤痕所吸引,微微红肿,上面还布满了细碎的血点,那是她为了抢救暴雨中的大衣箱,生生用嘴咬断了草绳才留下的。
    想起当时田小娥如同疯魔一般的模样,杨凤楼心中暗暗一叹。
    “还疼么?”
    一句话,问得田小娥泪如雨下。
    杨凤楼顿时慌了手脚,劝又劝不得,哄又哄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田小娥突然抬头,泪眼婆娑地问道:
    “杨老板,您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
    “此话,从何而来?”
    田小娥不理会杨凤楼,一边哽咽,一边说道:
    “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六岁那年遭了旱灾,被我父母卖给平康坊,娘娘教我东西,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想要吃饭,想要吃饱饭,就要好好学,我饿怕了,所以我学得很用心……”
    “慢慢长大之后,我才知道,我的身份,是妓子,我要用我学过的东西,陪着那些寻欢作乐的人歌词应和,甚至还要伺候他们,娘娘告诉我,要是想过上好日子,就要如此,如果命好的话,也许会有某一个人为我赎身,所以我唱歌,我跳舞,我想办法让歌声更好听,舞蹈更好看,就是为了等到某一个人出现,然后,我就成了花魁,王阔就出现了……”
    “我以为好日子终于来了,我以后只需要为一个人唱歌跳舞就好,可是,那一天晚上,京兆府的捕快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一条铁链锁在我的脖子上,一句‘王阔事发了’,就把好日子砸了个粉碎,我忘不了那一天,晴天,无云,整个世界都黑了……”
    “随后,我就被带到教坊司,唱歌,跳舞,歌词应和,仿佛又回到了平康坊,直到刘大哥出现……”
    “再然后,我就到了贵和班,见到了你,杨老板……我以为还会唱歌跳舞,你却教我唱戏,京剧……”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只要唱好了,就不用再担心以后的日子,甚至可以成为右龙武军的一员……我不敢奢望成为天子亲军,但是我想不用再担心以后的日子,所以,我在很用心的学戏,唱戏……”
    说到这里,田小娥猛然抬头,直视杨凤楼的双眼。
    “我怕你骗我!”
    “我怕你不要我了!”
    说完之后,大放悲声!
    杨凤楼一阵无语。
    “我怎么不要你了!?”
    田小娥抬头,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长坂坡》,我演甘夫人,《锁麟囊》,我演赵守贞,可是咱们贵和班明明排演了三场戏,第三场,就没有我,那场戏明明有两个女性角色,可是,杨老板您安排聂姑娘和女雉分别去演,没我!”
    “杨老板,我真的很用心,您千万别不要我啊!”
    说完之后,哭得更加悲切,最后直接趴到桌子上,头都抬不起来了。
    杨凤楼一听,顿时哭笑不得。
    “旦角饰演京剧中的女性角色,你知道么?”
    “知道……”
    “旦角分青衣,花衫,花旦,老旦,刀马旦,武旦,你知道么?”
    “……”
    “第三场戏两个旦角应工,一个青衣,我给了聂一锦,一个老旦,我给了女雉……你是花旦,你知道不知道?”
    “……”
    “花旦和老旦在表演和唱腔上,完全不一样,你知道不知道?”
    “……”
    田小娥再一次无语,最后讷讷地问道:“这么说……你不是不要我了……?”
    “谁说不要你了!?要是不要你的话,我上哪去找花旦演员去!?在告诉你一句,贵和班的第四场戏,还是三国戏,其中有个花旦应工的角色,算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这回,你放心了吧?”
    田小娥一听,也不哭了,尤其听到为她量身定做一个角色的时候,更是面露喜色,不过,想了想,还有不确定地、很小心地追问了一句:
    “您,真的不会不要我?”
    杨凤楼顿时气结,没好气地说道:
    “田姑娘,你听好,只要你不负我,我杨凤楼,断然不会负你!”
    言语中带着自己的姓名,这是很庄重的形式。
    田小娥听了,顿时大为欣喜。
    就在这时,门口却传来一声巨响。
    “咣当!”
    一个铜盆,跌落在楼板之上,水花四溅。
    一张俏脸,面色苍白地盯着客房中的俩个人。
    聂一锦!
 第75章 放大招
    杨凤楼一看聂一锦脸色苍白,就知道坏了。
    再看她站立的位置,就明白,聂一锦刚刚才走到客房门口,估计仅仅听见他和田小娥对话的后半部分,田小娥前面的话,一句也没有听到。
    一想刚才的对话。
    “您,不是不要我了?”
    “你要你不负我,我杨凤楼,也不负你!”
    杨凤楼就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这话乃是为了让田小娥安心待在贵和班才说的,可要是没头没脑这么一听,怎么听怎么像两个人私定终身的对天盟誓!
    再想想聂一锦的个性……
    果然,聂一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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