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交警的事,而且她的停车没有妨害他人行车。
只是,鲍飞习惯于下午把自己的环卫小车停在那里,这是他唯一的权利。
他的妻子走得早,虽然他表面上很和气,跟大家相处融洽,其实都是用沉默来替代争吵的可能。大家可怜他,也没有找他麻烦的。
而他也是两点一线上下班,更多的时候,是被动地享受这份孤独,而他把这理解成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时间长了,他潜意识里,认定这是自己的领地。他长期跟自己交流,而又不会像其他早年丧偶的男人一样酗酒赌博,那么,他就变得更加怪癖和自我。
孙蔷的Q3停在他常停的位置,这本来就足够令他一股邪火冒出来了。反正他要在这一带打扫卫生的,就从这里开始好了,他挥舞起大扫帚,用力地扫着,虽然也不是故意碰着孙蔷车子的保险杠和两侧,但碰上了他却不在意。
这固然是一种发泄愤怒的方式,也的确源自他并不了解这车子的价格。虽说环卫工人基本上天天跟马路和车打交道,也知道同一座城市里,有很多人生活在不同的层面,跟自己过着完全不相干的另一种生活,更知道有些车子很贵。
但潜意识里,鲍飞作为弱势的环卫工人群体,经常听说自己同行在马路上不幸的命运,在对肉体的脆弱感同身受的同时,也认定了车除了制造污染和噪音,也是一种极其坚固的杀人武器,这种东西值钱归值钱,但总不至于碰也碰不得,又不是纸糊的。
并且,无论平时听人说多少钱,都觉得是虚无缥缈的,最多当个乐子,听听也就完事了,而一旦这种价格直接如此真实地摊到自己身上,那就会引起剧烈的反弹和爆发。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一扇门需要划了需要千八百块钱,这不是要人命吗?自己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当孙蔷回来时,亲眼看到那个环卫工人正在毫无顾忌地挥舞大扫帚来回拍打挥动,当即大惊失色,赶快奔跑过去。
说起来,她也并不是出自十分富裕的家庭,不然,她也就会买Q5、Q7了。卢长兴是江湖人士,却是江湖边缘的灰色群体,主要靠坑蒙拐骗吹来度日,在这个群体里算得上是高收入了。但跟黑道上那些靠暴力吃饭的人相比,还真是有些心虚。
因此,孙蔷非常心疼和宝贝这辆新车,这是卢长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卢长兴本人开着一辆非常时髦的林肯KZ乞丐版。夫妻俩车子的价格加起来有七十万了,在本地可以买一套中等的房子了,而且即便买车,也可以买高配的普通牌子,而不是如此打肿脸充胖子。
混江湖的人,房子可以住的差,在自己家里吃喝也可以不好,但外表的车子和衣服必须光鲜,这关乎面子问题。他们在车和衣服的品牌被人看到后产生艳羡的目光这上面,充满了享受的感觉,对于花钱来说,这也真的值了。
所以,孙蔷虽然算不上省吃俭用类型的,却最起码也不是真的败家。她自己过的时候能省则省,也就是最近发现了卢长兴在外面的情妇,才满腔怒火,觉得自己把钱都省给野女人花了,怒不可遏,才开始疯狂购物。
当然,所谓购物,也就是多买一些打折的衣服而已,牌子最重要。你可以说她虚荣,但终究不犯法不违反道德,不需要被任何人指责。
就是这样一个对外在显示极其重视的女人,目前最重视的,当然就是这台奥迪Q3,这是外在最大的面子,加上她一直审慎严谨,心细如发,在汽车美容店将所有的汽车美容项目都拣最贵的做,简直不亚于对她自己的美容。而且每天都要仔细观察一下车子是否碰擦。
也就是说,两个从性格、性别、经济条件都截然相反的两个人,都在极其巧合的状态下,互相撞上了对方的枪口。
因此,爆发也成了一种偶然掩盖之下的必然。
孙蔷远远看到鲍飞在毫无顾忌地挥舞大扫帚,就已经很吃惊很恼火了,此刻来到跟前蹲下来一瞧,发现车子前前后后竟然好几道明显的痕迹,那些细小的痕迹就更不用说了,怒火一下子翻腾起来。
而鲍飞此刻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甚至他也不认为这是,反而有些得意,觉得引起了这娘们儿的重视,以后就知道不该随便乱停了。
再说,他是个保守的人,看到孙蔷这种妖里妖气的打扮,就格外反感乃至恶心,这就当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吧,这教训在他看来,还太轻呢。
孙蔷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跟丈夫见过黑道上残酷的事例,一般也不会随便得罪人,哪怕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环卫工人,谁知道会不会有个心狠手辣的儿子呢?因此便起先用还算礼貌的态度跟鲍飞谈论这辆车的问题。
鲍飞压根就没打算听,他以前也比较擅长装糊涂,只要看上去显得有些老迈,听力和精神有些问题,那很多人也都不了了之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划伤别人的车,因此也算是很有经验,甚至胸有成竹了。
孙蔷见他继续哼歌,完全不把自己的礼貌当回事,怒意终于涌了出来,问他是打算私了还是打算走保险。私了一千。
这并不是在讹诈,A6L和Q5在保险里一面门被划伤就是最少一千五百块,更何况这不止一面,孙蔷尽管愤怒,也知道环卫工人赔不起多少,已经算是看在他见识少和不容易的份儿上作了让步了。
可鲍飞完全不理睬,他的态度倒也不是多么恶劣,更没有破口大骂脏字连篇,尽管他其实也能做到这一点,而他也毕竟觉得自己理亏,甚至慢慢意识到过去碰擦时很多车主不用自己赔偿其实是不爱惹麻烦,可怜自己,眼下可没这么好运了,便有些心虚。
但他以为他这算是也让步了,可在孙蔷看来,这种装疯卖傻的行为,更加恶劣,最终冷笑着表示,不肯赔偿不要紧,那就走保险,保险公司让车子去4S店修理的报价可不是这个价格,到时候别后悔,说罢就打电话。
0856 女富人和老穷人
鲍飞吓了一跳,这会儿才清楚自己一时冲动造成的后果有多严重,他立马骑上环卫车就要溜走,孙蔷见他竟然耍无赖,怒气勃发,拦住他不让他走。鲍飞理屈词穷地表示车子划了一点点哪有这么贵,这是敲诈,但最终竟然说自己没划,问孙蔷谁能证明是自己干的。
正所谓“仓禀实而知礼节,穷山恶水出刁民”,孙蔷没想到他能无赖到这个地步,便打110报警,要他等待交警的公正判决。鲍飞骤然蛮横起来,甩开孙蔷的手,随后指着车子的划痕说,这算什么痕迹?说着就开始用力抹,仿佛这样就能抹掉似的。
但他这辈子永远也不可能拥有一辆最便宜的车,更何况是奥迪。
他不知道的是,这车孙蔷因为忙,有一个月没洗了,全是泥巴,正准备购物之后就去洗车店好好冲洗。这种漆面非常金贵,如果没用水枪将上面的泥巴和小石子全都冲掉,而直接用毛巾去擦的话,就会产生很多细微的划痕,更加破坏光滑如镜的漆面。
更何况,鲍飞是如此暴力地直接用粗糙的脏手去搓,在他看来,车子这玩意儿结实得很,随时都有可能撞死人,甚至还撞死了他认识的一个同事,另一个同事孟根生也差点儿被撞死,侥幸活命,因此,车子怎么可能擦一下都有事?人比车脆弱得多,擦一下皮也没事。
但人的皮肤是可以复原的,因为有生命,车子却是机械的,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可在鲍飞看来,这不重要,他也不屑于去知道这些,他觉得就算碰擦了,有钱人也一样是有钱人,叽叽歪歪无病**干什么?他们哪知道自己这样的穷苦人的疾苦?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而孙蔷则知道这样做会弄坏自己的车,吓得连忙抓住鲍飞的手,还没等解释,鲍飞就极其蛮横地推开孙蔷,双目赤红,怒喝道:“你想干什么?想打我?我最少是你爸爸的岁数吧?你还有没有基本的道德?你算个人吗?”
这一连串的道德攻击,令孙蔷彻底蒙了,旋即鲍飞又狡狯地想要借此机会跨上环卫车逃走,但孙蔷也不是省油的灯,忙跑过去拦住环卫车,两个人谁都不驯服,便撕扯在一起。
孙蔷三十多岁,鲍飞却六十岁了,就算鲍飞干了一辈子的活儿,体力不,也不是年轻女人的对手,想走也走不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认为是不对的,后悔是后悔,可唯一的后悔是自己挑了这么个狗皮膏药一般难缠的女人的车,真是到了八辈子的血霉。
鲍飞其实为人并不坏,条件允许的话,他也可以很善良,可是,人性之间的冲突陡然绽放的恶之花,往往不是碰撞的彼此在各自的理想状态下互相催产的,而是正好都在一个令人遗憾的临界点上,鲍飞此刻,便是扮演一个跟他平时并不相干的恶角色。
眼见孙蔷拦住了自己,鲍飞也急了,看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掏出手机拍摄的也大有人在,顿时计上心来。
他再怎么不紧随潮流,也深知这是个网络时代,不明真相的人们一定会愿意为了几张片面的照片和一段并不全面的视频口诛笔伐相对强势的一方,以此急切地宣誓自身的正义感,所谓的网络暴力,恰恰是自以为正义堆积出的自信,认为法不责众。
于是,鲍飞便开始在地上打滚,大哭大闹起来。
起初满大街有可能发生的吵架比比皆是,谁也不会格外关注,可这样一个横截面突然得到了放大和发酵,那么忽然被吸引来的人们看到的,只能是一个片面的场景——一个年轻漂亮的时髦女人在跟一个颤颤巍巍脏兮兮的环卫工老大爷撕扯。
无论起因如何,无论谁对谁,你一个年轻女人总不至于打一个老人吧?这还了得?我们几千年的文明就要让你这败家娘们儿给毁于一旦啦?
这一下别说孙蔷始料未及,赶来的交警也立即陷入围观群众的愤怒之中,见众人全都不断指责孙蔷得理不饶人,甚至声色俱厉,满嘴脏话,大义凛然,大有替天行道之意,交警的压力也很大,只得让孙蔷就此作罢。
虽说是商量的口气,可孙蔷觉得太冤了,不是她的,为何要她自吞苦果?难道你穷你就是万能的,你就是永远有理的?
她想要努力解释一遍,可没人听她解释,反正又不是围观群众的车,他们对碰擦自己车的人绝不会这么宽容,但在此刻却俨然成了正义的化身,疯狂地指责孙蔷不该这么欺负人,一千块钱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这位环卫老人来说,却是接近一个月的工资。
孙蔷怎么说都无济于事,骤然情绪失控,大叫道:“你们为什么都欺负我?我到底哪儿了?他随意划了我的车,欠债还钱,损人财物赔偿,天经地义,哪里了?”
但众人的面子她都得罪了,大家的脸上挂不住,哪能容她如此猖狂,便更加狂怒地喷她,虽说喷的内容并没什么说服力,可他们用更加大的声音盖住了孙蔷的声音,使得孙蔷无论怎么解释,旁人也听不清了,更也不在乎了。
路晨讲完了,但路晨只是讲了表面上从模糊不清的视频里尽量发掘的现场还原,而于果则不然,于果利用系统不但搜到了全部的监控视频,还能够用更加清晰的方式全部还原,更何况还有其他人手机里的录像。
哪怕路人把手机里的录像删除了,只要曾经拍摄过,系统都能找得到。
因此,路晨并不会知道得那么详细,但于果知道,就在孙蔷百口莫辩的时候,鲍飞却充满狡黠和得意地朝孙蔷投去一瞥,其中的轻蔑和“你活该”也都极其浓烈。这一瞥虽然比较隐晦,可还是被孙蔷捕捉到了,毕竟孙蔷一直怕鲍飞跑了,便始终盯紧鲍飞的表情。
正是这一眼,使得被逼到悬崖的孙蔷,终于产生了喷薄而出的杀意,她第一次产生了要杀死鲍飞,为自己死去的同时还被抹黑的尊严报仇,这念头是被千万次压迫而逼出的,因此尽管是第一次产生,却已经是炉火纯青,坚定无比,无可动摇了。
见于果一直很沉默,路晨感到有点不对劲儿,问:“你难道同情孙蔷?不,孙蔷值得同情。我出身于富裕家庭,也经常被道德绑架,车子也不是没被碰过,更不是没有被蛮横无理地指责过,但这都不是杀人的理由。自己有理受了委屈,就能杀人,那天下还不乱了?”
张晓影其实在心里很想说:“我看这个鲍飞该杀。”但她终究是个警察,这种话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于果却说:“那倒不是。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社会当然就真的和睦了,可惜,这只是理想化,像你这么有原则的人不多了。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