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在他回想到那晚莫子涵开着车子冲入仓库的画面后被吞回了肚子里。
他知道有些事情女儿瞒自己瞒得紧，也知道自己从来就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其实对于莫子涵，他心里还是有点怯怯的。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车子停在酒店大门前方的停车场处，莫子涵一家三口走入酒店，显然服务生是看到了这家人开车而来，而在如今这个年月，即便是东市里能开得起奥迪轿车的也屈指可数。
毕竟这是个大街上红旗和桑塔纳遍地的时代。当然，这两种车型如今也是价值不菲的。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服务生热情而周到的笑容叫人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找人，碧海阁。”莫子涵报上包厢的名字。她着实不太喜欢什么荷花阁、碧海阁、御膳阁、龙凤阁等等诸如此类的包厢名字。但很显然，有钱人们觉得这些名字十分雅致，有利于彰显身价。
服务员笑容满面地在前方带路。今日莫军宝并不如以往那般穿着花哨，也没把他标志性的手包夹在腋下。他只穿了一套比较普通的黑色衬衫，黑色西裤，不得不说他并不太适合黑色，因为他的肤色也比较黑，而这个颜色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瘦了。
黑瘦。
王凤英则是比较简单的穿了一套平日上班穿的套装，显得大方得体，不过虽然近段时日有些瘦了，身材也只能用不是特别臃肿来形容。
即便如此，依旧比以往的装束好上太多。
莫子涵穿了一套白色的休闲衣裤，干净而大方。
服务生轻敲房门，而后将门打开，侧身让莫子涵一家三口进去。
一进门，莫子涵就挑了挑眉，今天倒还挺隆重的，一张大桌子上坐了十好几位。
什么喜事？王家升官发财了？
不怪莫子涵想法如此刻薄，实在是非年非节，搞了这么大一场家宴，还把莫子涵一家三口都请来了，实在是有些怪异。
电话里王宏军只是说想跟莫子涵谈谈华西开发建设的事情，莫子涵猜测是近期投入的三亿元资金引起了他的重视。
只是进得门来，莫子涵并没有瞧见王宏军的身影。
而且莫子涵感觉到，自家一进门，屋子里人的眼神都变了，大部分人略微皱了皱眉，更有甚者，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王宏军的妻子李秋分，也就是王凤英的母亲，共育有三子三女，老大王泽严是莫子涵的大舅舅，妻子赵悦心与王凤英不和，因其妹妹赵悦萍与王凤英厮打后又遭到莫子涵毒打进了医院。王泽严与赵悦心有一子，名叫王平，比莫子涵大一岁，莫子涵初入东市王家过年的时候曾与王平见过，不过初见并不愉快，当时王平拿着弹弓险些射中了莫子涵，更是对其出言侮辱。
二舅舅名叫王泽军，早年就下海经商，现在小有薄资，出手阔绰，跟家里几个兄弟姐妹关系不错，为人眼高于顶。据说跟妻子早就离婚了，现在单身一人，估计也是个闲不住的主儿。
三舅舅名叫王泽立，是一家国营企业的老总，看起来为人严苛一些，也颇有派头。妻子曲红，是一名中学老师。两人有个儿子，名叫王慕，与莫子涵同岁。
大姨王美云，自不用多说，与莫子涵打过不少的交道，只是过程并不如何的愉快罢了。王美云的丈夫张波据说是市稽查队的，算是个大队长，如此职位着实在王家搬不上台面，所以话语权相对较轻。
二姨王淑芳自己开了家修配厂，因为丈夫李全是交通局局长，时常会照顾她的生意，所以其家境算是非常不错，因为丈夫的工作关系在王家话语权也是不小。只是这么多年未有生育，养成了古怪刻薄的性子。
三女儿自然就是王凤英。
这些人莫子涵都曾经在那次过年来到东市时见过，不过相处得并不如何愉快，大多数人眼高于顶话语尖酸挑剔，并无什么温馨亲情可言。
别看这算是个政治家族，成员们聚在一起，各家话里话外也是时常攀比。
尤其这样的大家庭中，一个人的身份和成就也就决定了其在家庭中所受重视的程度。势利？比起普通家庭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子涵一家的座位不上不下，被安排在了中间的位置。
王凤英有些不自在，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聚过了，而前两年那次过年的聚会，结尾也并不愉快，相反，非常尴尬。
莫军宝就更是局促不安起来，别看以前他话说的漂亮，更是没少背后咒骂王凤英那势利的母亲，但真见了面，他反倒小心翼翼地。
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吧？莫子涵猜测。
落座，见菜已经点好了。
“妈。”王凤英挂着笑容问候了一声。
“妈。”莫军宝跟着点了点头，笑得尴尬。因为李秋分明显轻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见母亲如此，饶是王凤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心中也忍不住咯噔一下。
莫军宝厚着脸皮站起身，笑着端起酒来给在座诸位挨个斟满，最后往自己杯里倒满酒水。
他想说些场面话，这个他也在行，再不济他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
只是那位下海经商的二舅舅王泽军似乎并不大看得起他，“这茅台可不是用来当水喝的。”
此言一出，本就寂静的桌面上更加寂静了。
“妈，爸呢？”王凤英试图打岔缓和一些气氛。不过李秋分神态端庄地坐在那里，并未应答。
这一举动不由得叫莫子涵皱了皱眉，好歹在那次拍卖会上自己救了她一条老命，总不至于还要如此看她脸色。
“下了班爸说有事晚点过来。”王美云接口说道。坐在一旁的张琦戏谑地打量着莫子涵，然后撇过脸去。这位小公主对莫子涵向来有种说不清的排斥，莫子涵也见怪不怪。
“哦。”王凤英觉着自己这段时日已经练会了些场面上的做派，不过在这还是有些局促，答应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呵呵，那啥，多少年没见着了，今天好不容易聚在一块，我敬大伙一杯。”莫军宝没有坐下，而是举杯敬酒。
二姨李淑芳皱了皱眉，“菜还没上齐呢，这茅台当白开水喝呢？怎么不得先吃点东西。”
没人响应，莫军宝呵呵笑道，“是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说着就放下酒杯坐了回去。众人纷纷神色不屑地勾了勾唇角。
莫军宝面上没什么，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爽的，寻思今天再这敬酒的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能这个态度？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见众人都没动筷子，莫军宝和王凤英也都没动，知道这是等老爷子呢。
莫子涵顿时笑道，“真是不巧，这茅台在我们家一直是当白水喝的，诸位既然这么重视，我看不如换点别的酒水？毕竟摆瓶茅台在这里冲台面，不等于身价就跟着上涨。”
她笑眯眯地，语态悠闲，哪里像是将在座诸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就是一怒。李秋分张了张嘴，似是还记得莫子涵救她性命，也知晓这丫头从来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所以最终没有说话。
王美云干脆嘴都没张，似是没有听见莫子涵的话。可王泽严的妻子赵悦心却最先不干了，“凤英，你家孩子就这点家教？在座都是长辈，她说的这是哪门子话？”
王凤英也面色不善地回看向她，“孩子虽不该说，但却在理。这是爸请我们一家过来吃饭了，到这来喝杯酒都不行了？”有些时候，王凤英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尤其面对她看不上的人。
赵悦心顿时声音尖利道，“我看你们是没喝过酒吧？非得到这来丢人现眼！”她可一直因为妹妹没打住院的事记恨着呢。
“行了行了，吵吵个什么？叫你们来吃饭的，不是叫你们来嚷嚷的，丢不丢人。”二姨王淑芳刻薄斥责。
说罢，她又脸没好脸的瞥向王凤英，“爸叫你们回来吃饭是图个团圆，别以为就怎么回事似的，人有时候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高。”
王凤英脸涨得通红。可对于王淑芳的斥责，在座没有一人阻止，大多数人都没往心里去，对于王凤英家遭到这样的待遇感到稀松平常，甚至连嘲笑与怜悯都省了。
大舅舅王泽严摆了摆手，“行了，都是一家人，说那么多做什么。”说完尤其瞪了妻子赵悦心一眼。
闻言，王淑芳没有应声。
这时，身为国企老总的三舅舅王泽立转目看向而就王泽军，“听爸说你准备在华西搞投资？”
先前跟莫军宝说话丝毫不留情面的王泽军，面对弟弟王泽立却换上了笑脸，“现在东鹰集团在华西搞开发如火如荼，我这段时间也打算在华西投点资，最好是能跟东鹰搭上线。这事跟咱爸商量了一下，说是今天给我介绍几个朋友。”
王淑芳顿时轻笑一声，“原来不是家宴，怎么还招呼上我们了？”
“主要还是家宴！主要还是家宴！”王泽军笑呵呵道，“而且爸也说了，想借着这由头全家人在一起聚聚嘛！你说咱家除了我个下海做买卖的，在座都是官职在身，一年到头一个比一个忙，聚在一起也不容易。”
莫军宝就更是浑身不自在，坐在那里十分尴尬，王凤英更是红着眼圈将头埋低。
王淑芳轻哼道，“我不也自己做点小买卖吗。”
王泽军笑道，“那能一样嘛，咱家姐夫交通局一把呢，实实在在官袍在身。”
这一记马屁拍得王舒服略微舒坦，面色也好看了不少。
“东鹰？”王泽严皱了皱眉，“我倒是听着点消息，最近这个东鹰火得很呐，好像是收购了贾氏在全国的拍卖行。听说这公司背景不干净，是混黑的。我说泽军，你可不能瞎联系啊。”
王泽军闻言顿时一笑，“我说大哥，你咋还这么老思想？现在那些个大公司哪有实实在在干净的？多多少少都沾点黑。”
王泽严摇头道，“这两年国家打黑打得厉害，你这思想可不行！到时候容易给我们老王家招祸！”
“呵呵，现在这年月，跟黑沾边的都能赚钱，现在这东鹰在咱东市可是一霸，你看政府抽出空管了吗？官黑相互我看是真的。你就放心吧，我实实在在投资做买卖，给老王家招祸这帽子扣的有点大了。”王泽军虽是在笑，话里话外也透着一股子不乐意。
王泽严被他一堵，也没了话说。
一旁的王美云也开口说道，“泽军说的倒也没错，主要是合作尅，别胡来就行。”
这位市委办公室副主任的话，众人还是比较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王淑芳的丈夫李全这时开口问道，“大哥，听说纪委最近要严肃整顿干部作风问题，要先从我们交通局入手，有准信了吗？”
王泽严顿时摆手说道，“以讹传讹，这是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听闻此言，李全顿时放心的笑了笑，“听同事私底下叨咕的，倒也没真信。”
王美云的丈夫张波见王凤英一家坐在旁边尴尬，就笑着问道，“凤英，听说子涵考上东城了，这孩子有出息啊！”
王凤英深吸口气，才笑着回应道，“子涵向来争气，也多亏有这么个孩子。”
张波便微微一笑，“做父母的不就图个孩子，咱家琦琦就比子涵大一岁，以后多走动走动，一起补补课。”
与王泽立说着话的王泽军闻言转过头来，“是的啊，孩子这个年龄本就应该多补补课嘛，凤英，你们一家现在都搬到东市了？”
王凤英点了点头，“前阵子刚搬过来的，为的就近照顾孩子学习。”
“呵呵，东市消费较高，东城这学校也是个耗钱的地方，家里挺困难的吧？”王泽军笑问，瞥了莫军宝一眼。
“困难到说不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王凤英动了动嘴唇，最终这样说道。心里着实憋着口气。
王泽军也只道她骨头硬，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诶？我前阵子看报纸，东城高校是不是出了个凶杀案，最后认定凶手是学校老师？不见着子涵我还没想起来，那次有个学生被抓进去差点被冤枉了，就叫莫子涵来着？”王淑芳忽然说道。
众人的视线顿时集中过来，这个事情他们关注的少。就是王淑芳也只是扫了一眼并未上心，今天见着莫子涵不知怎地就想起这事了，以前可做梦也没想到这事跟自家有关。
王凤英闻言诧异地看了莫子涵一眼，这个事她可没跟家里说过。
莫子涵点了点头，“警察判断失误，不过很快就找到凶手了。”
“乖乖，还有这种事情，现在这些警察都是吃什么的？我说凤英，你这可就不对了，再怎么说咱们王家在东市也能说上些话，遇到这事怎么都不跟家里说一声？”王淑芳这时倒是有些义愤填膺了，当然，在莫子涵眼里，风凉话的口吻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