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不通实践啊？”
“你看。”
程东微微一笑，指着旁边的木架，这木架共有五层，每一层都摆着一些古玩文物，有大有小，门类也比较多，从青铜器皿到佛头钱币，应有尽有。
程东指的是木架的最底层，那里放着七件小物件，基本以瓷器为主。
程东道：“这七件玩意儿，其中六件是民国时期的仿品，另一间是清代晚期的东西，我还奇怪，怎么六件民国制品中夹杂了一件晚清制品，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想必是你鉴定错了，误将它们归为一类，是不是？”
或许是被程东说中，姑娘面色微红，冷声道：“你凭什么说那是晚清的东西！”
姑娘和程东所指的那件东西是一个小泥壶，要是真品，该是紫砂的。
可姑娘却觉得那是民国的仿品，所以才和其余的仿品放在一起。
“晚清的紫砂壶，形制更小，四平八稳，毫无夸张之态，这规矩是从咸丰时期定下来的，一直到清朝灭亡都没有改过。”程东笑道：“你看那壶，不正是如此吗？”
“那民国就不能仿制吗，你敢说民国年间就没有仿造高手？”
程东摇摇头：“我不能。”
姑娘得意一笑，一副我赢了的样子。
不过程东却忽然说道：“可民国年间的仿造高手，是绝对不会仿制晚清的紫砂壶的。”
“为什么？”
“呵呵，你会拿着不足五十年的东西当古董卖吗，你告诉我，那东西能卖多少钱？”
姑娘嘴角一抽，想辩驳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古玩店的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个人的大笑声：“哈哈，烟烟，我一直和你说要贴近实际，不能死读书，你不信，怎么样，这会被人问住了吧？”
原来女孩儿叫烟烟，程东心中想道：“这个名字好。”
“爸！”
烟烟一跺脚，一个人躲到柜台后面，再也不出来。
程东心中一惊，打了小的，出来老的，看来烟烟的父亲要出场了。
果不其然，笑声过后，从屏风的后面走出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不胖，却穿着颇显富态的唐装，手中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对程东道：“在下是店主曹松，三位请坐吧。”
程东看了曹烟烟一眼，见她还低着头，于是笑道：“不好意思，我班门弄斧了。”
曹松一笑，见程东戴着口罩，问道：“阁下生病了？”
程东见曹松不是寻常人，总觉得戴着口罩说话有些不礼貌，于是摘掉，然后歉意道：“因为有些感冒，怕传染别人，所以一直戴着，见谅。”
“哪里话。”曹松道：“请坐吧。”
温小川一脸诧异，指着程东问曹松：“你不认识他？”
“嗯？”曹松上下打量了程东几眼，摇摇头，笑问道：“我该认识他吗？”
这话倒是把温小川问住了，他摇摇头，没说什么。
程东心中却是畅快，不认识最好，不认识才好说话。
只是程东在古玩街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不知道还有曹松这么一号人物。
甫一入座，曹松开门见山道：“我方才听到了，三位是来买唐代青瓷的？”
“是。”反正人家已经知道了，自己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谁知曹松听了这句话，摇摇头，道：“阁下既然能够轻易分辨瓷器的真伪，想来也该知道，唐代青瓷这东西，存世虽然不算少，可珍品却不多，而且……”
说到这里曹松顿了一下，然后道：“总之，我劝阁下不要在这个古玩市场买青瓷吧。”
“这是为何？”
程东明明知道原因，却偏生要问问曹松，因为他觉得，从曹松的口中，一定可以套出自己想知道的话。
曹松没急着回答程东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想请教阁下，瓷器的造假和辩伪，有什么说头？”
程东虽然不知道曹松为什么这么问自己，不过估计是在考自己吧，于是道：“这个题目有点大，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瓷器造假这种事情，古时的人们不太关注，说白了，将这种事情放到现在，根本就没人觉得那是骗人，你想立案，公安局都不会接。”
曹松点点头：“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古时的瓷器造假不但品种多，而且数量大。”
“不错。”程东笑道：“尤其是明清两朝，制瓷业的技术高度发展，而造假业的技术也是突飞猛进，而且老百姓也开始学着仿制官窑的瓷器。”
“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咱们国家瓷器造假行业蓬勃发展，改革开放之后大家受到利益的驱使，更是大兴此业。”
“哎。”曹松叹息道：“正因为老祖宗不注意，所以才给我们留下这个巨大的祸患。”
听着程东和曹松侃大山，温小川很想插嘴打断他们，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至于何光耀，更是听得糊里糊涂，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会突然说到瓷器的造假上。
“瓷器造假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妨碍古玩行业发展的毒瘤，若是不将之铲除，我们商家无法获得消费者的信任，业绩上不去，而消费者也因为忌惮假冒产品而不敢买，这是直接影响经济发展的问题。”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但是我们无味宅，绝对不会出售赝品。”
听到这里，程东终于明白曹松想说什么，于是笑道：“所以您才让自己的女儿将仿品和真品分开，以便客人来买的时候方便挑选？”
“是。”
温小川不屑道：“这不是砸自己买卖的事情吗，要是所有的古董商人都像你这样，那这个行业不就完了吗？”
“谁规定的古玩行业必须靠着坑骗消费者赚钱？”曹松一双虎目直视温小川，冷声道。
温小川再次无语，道：“您别急，我就是随便问问。”
曹松忽然笑道：“我看得出来，你们应该都是内行，尤其是你。”
曹松指着程东道：“你的鉴定之术不凡，就像刚才这个小伙子说的，我应该认识你，说明你还是很有名气的，只可惜，我这个人不太关注外面的事情，所以孤陋寡闻了，请不要见怪。”
“您太客气了！”
程东已经知道曹松是一个正直的商人，于是道：“曹先生，不瞒您说，我们不是来买唐代青瓷的，而是想调查一下它们的来历，因为我这位朋友的朋友从这条街上买了一个青瓷的酒盏，却发现是假的。”
“后来我听说，这条街上近期出现了很多的唐代青瓷制品，我们怀疑，那可能是同一批赝品，所以想调查一下，您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曹松摇摇头：“我们无味宅之所以开在这个地界，一是因为隐蔽，二是因为我本无心经营，只想做一个古玩鉴赏家，所以平日间来的人不多，我也懒得出来见客人。”
“至于你说的唐代青瓷的事情，当初我倒是听过路的客人说起过，但我却没有见到过一件，所以并不知道它们的真伪。”
“但仔细想想无外乎两个可能，一者那些青瓷是真品，只不过来路不明，有可能是童家来的，所以才整批倾销。”
“等等！”何光耀打断曹松的话，问道：“什么叫童家来的？”
程东解释道：“童家来的意思是从墓中挖出来的，这是行话。”
“哦。”
曹松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么理解的意思，有一个幕后的集团在操作，倾销赝品。”
“嗯，我们也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想着一家店一家店地逛逛，都看看真假。”
“你们眼光有这么好吗？”曹烟烟从柜台后面露出头来，问道。
程东笑笑：“我的眼光一般，不过有他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程东指的是何光耀，不过曹烟烟不屑道：“他连童家来的是什么意思都不懂，一看就是外行。”
“呵呵，那是老年间的黑话，不懂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我这位兄弟可是技术流的人才，这批青瓷若真是赝品，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
曹烟烟撇撇嘴：“哼，骗人。”
曹松立即打断女儿，道：“烟烟，不得无礼。”
“哦！”曹烟烟继续低头看书，又不说话了。
曹松上下打量着何光耀，问道：“这位小哥，真的这么厉害？”
程东小声道：“曹先生，不瞒您说，这唐代青瓷的造假技术，还是我这位朋友发明出来的，我们本来计划做一批仿品用来展览的，可不知怎么回事，技术外流了，所以才引来这么一桩事情。”
283杨白劳
曹松听罢大为惊骇，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难怪，恕我眼拙，没认出你们这些真佛。”
程东急忙起身，谦逊道：“您别这么说，我们太惭愧了。”
“不。”曹松大手一挥：“你们能有这个心意，已经不错了，我帮不了你们什么，不过倒是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这事儿，应该是和北区有关。”
“北区？”程东沉吟着这两个字，瞬间想到贾连坤。
这个家伙可是比朱光正还要厉害的黑市商人，听说他之所以能够发家致富，就是因为售卖赝品，更何况他和盛华公司、刘正南一向不对付呢。
就在东三省，他不是还想挤掉盛华，直接和赵氏集团合作吗，莫非，这又是他的一个对付盛华的阴谋？
想到这里，程东长出一口气，对于唐代瓷器造假的事情，总算是有了一个方向。
程东和温小川、何光耀三人告别黄家父女，离开无味宅之后，朝着别的店面走去。
路上程东问温小川和何光耀：“你们觉得这一对父女如何？”
“哼，那小丫头，人还没长开呢，怎么，你对他有意思？”温小川揶揄道。
程东白他一眼：“胡说什么，我说的是他们的人品和学识。”
“我倒是觉得曹先生是一代高人，只是埋没于江湖之间，实在太可惜了。”
程东点点头，道：“我想等过去这个坎儿之后，请曹先生到公司任职，当一个客座教授就可以，平时教公司的员工鉴赏知识等等。”
温小川道：“你倒是好想法，就怕这个坎儿迈步过去啊。”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很快就来到一个名为“素养堂”的古玩店门口。
“这家店我知道，老板外号叫杨白劳，极度贪财，你只要买他的东西，想问什么他都说。”程东站在门口，笑声对何光耀以及温小川道。
“那好办，贪财的人最好对付，咱们买他点东西就是了。”温小川看着程东：“他认识你吗？”
“应该不认识，我只是闻过他的名，但从未见过本人。”
“那这口罩你就别戴了。”
三人进入素养堂，见里面已经有好些客人。
一个身材瘦弱的小跑堂看到他们，急忙奔过来道：“哟，三位，想要点什么，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程东笑道：“我们兄弟三人是慕名而来，听说你们店里的东西好，所以想淘换点小玩意儿。”
“您可是来对了，我们店里的东西啊，保准真品，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程东在店里转了一圈，见素养堂角落的玻璃展柜里有一套古币，粗略数一下，约有三十六枚，包含了各个年代的品种。
程东忽然想起当初温小川拿来考较自己的那七十二枚古币，于是回头笑着问他道：“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温小川正是因为在那七十二枚古币上输给程东，所以才答应给他打工，这是他心中的一块伤。
如今程东又提起，温小川冷哼一声，道：“不怎么样。”
小跑堂一听这话，那可不愿意了：“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您看这三十六枚古币，历朝历代的都有，这可是很难凑起来的，很有收藏的价值。”
程东稍微打量了一眼，的确，这三十六枚古币的确包含了历朝历代的品种，可有一点，这里面没什么有值钱的币种，基本都是大路货。
程东心知自己要是不显摆显摆本事，也见不到那唐代的青瓷，于是笑着对小跑堂道：“这位小哥，这古币的收藏，近些年日渐红火，你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小跑堂还以为程东是帮着自己说话呢，于是急忙点头。
程东话锋一转，道：“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受到利益的驱使，很多赝品也充斥着古玩市场，甚至还有一些店面故意搞一些大路货蒙骗消费者，这你也应该知道吧？”
小跑堂脸色一红，道：“先生，您这话，什么意思？”
“哈哈。”程东笑道：“没什么意思，你啊，年纪还小，要是没学好鉴定本事呢，万一客人难为你，你不就答不上来了吗？”
“我……”
“答不上来是小事儿，可却坠了你们杨老板的招牌不是。”
小跑堂一听程东都把自家掌柜的名号抬出来了，明知他不是棒槌，于是一边往后边跑，一边喊道：“掌柜的，钱先生来了！”
所谓钱先生也是旧时的黑话，各大行业通用，意思是大买卖上门了！
温小川疑惑道：“你和一个小跑堂嘀咕什么啊。”
程东笑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小跑堂离开大约有十分钟，很快讪讪地回来，并对程东道：“我们掌柜的请三位到茶室一叙。”
程东注意到小跑堂的脸微红，似乎是被打了一巴掌，他也没说什么，随即跟着他直奔茶室。
何光耀和温小川紧随其后。
杨白劳是一个胖子，细皮嫩肉，不过此刻一张脸比较阴翳，显然是刚刚生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