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豹- 第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同其他记者的距离,沉默着,不愿与同行们交谈。
  审判厅前方的平台上放着3把黑色的高背皮椅,这是3名法官的座席。平台前边是证人席,小木桌上放着一本封皮已旧的圣经。左面是被告席,田延豹已经入席,他显得十分平静超脱,给别人的强烈印象是:他心愿已毕,以后不管是上天国还是下地狱都无所谓了。
  费新吾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一直同情地看着他,眼前不时闪过田歌的倩影,笑靥如花,俏语解人,水晶般纯洁……有时他想,换了他在场,照样会把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凶手掐死!他回过目光,扫了一眼前排的一个空位,那是谢先生的位置,大概今天他不会来了。
  那天他们赶到田歌号游艇,目睹了一对恋人惨死的场景。作为凶手的田延豹没有丝毫歉疚,目光炯炯地盯着死者的父亲;作为苦主的谢教授反倒躲避着他的盯视,只是失神地看着死去的儿子。田延豹被押走后,费新吾陪教授到岛上开了一间房间,他想尽量劝慰这个被丧子之痛折磨的老人。谢教授沉默着,步履僵硬。等传者退出房间,教授痛心地说:
  “都怪我啊,没有及早发现豹儿是个虐待狂症患者,以致酿成今天的惨剧。”
  费新吾心中渐次升起复杂的情感:怜悯、鄙夷夹杂着愤恨,因为他十分清楚谢教授的这个开场白是什么动机。他冷淡地问:
  “谢豹飞仅仅是一个虐待狂?”
  “对,美国是一个奇怪的社会,性虐狂和受虐狂比比皆是,他们在性高潮时会做出种种不可理喻的怪诞举动,据统计,在满月之夜发病率会更高一些。昨天是满月之夜吧。但我没发现豹儿也受到社会习俗的毒害,我对他的教育一直是很严格的。”
  费新吾已经不能抑制自己的鄙夷了,他冷冷地问:“你是想让我相信,他只是人类中的精神病人,与他体内嵌入的猎豹基因无关?”
  谢教授一愣,苦笑道:“当然无关,你不会相信这一套吧,一段控制肌肉发育的基因竟然能影响人性?”
  费新吾大声说:“我为什么不相信?什么是人性或兽性?归根结底,它是一种思维运动,是由一套指令引发的一系列电化学反应。它必然基于一定的物质结构。人性的形成当然与后天环境有很大关系,但同样与遗传密切有关。早在20世纪末,科学家就发现有XYY基因的男子比具有XY正常基因的男子易于犯罪,常常杀死妓女,在公共场合暴露生殖器;还发现人类11号染色体上的D4DR基因有调节多巴胺的功能,从而影响性格,D4DR较长的人常常追求冒险和刺激。其实,人体的所有基因与人性都有联系,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作为一个杰出的学者,你会不了解这些发现?你真的相信猎豹的嵌入基因丝毫不影响人性?如果基因不影响性格,那么请你告诉我,猎豹的残忍和兔子的温顺究竟是由什么决定的?是在神学院礼仪学校的学习成绩不同吗?”
  这些锋利的话问使教授的精神突然崩溃了,他没有反驳,低下头,颤颤巍巍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即使最冷静客观的科学家也难免被偏见蒙住眼睛,而这次他的偏见只是基于一个简单的事实:谢豹飞不仅是他的科研成果,还是他的儿子。
  从那天晚上后两人没有再见面。第二天一早,费新吾就从这家旅馆搬走了,他不愿再同这位自私的教授住在一起,而且在那之后一直没有同谢教授接触。这会儿,费新吾盯着旁听席上的空座位,心中还在鄙夷地想,对于谢教授来说,无论是儿子的横死还是田歌的不幸,在他心目中都没有占重要位置,他关心的是他的科学发现在科学史上的地位。
  国家特派检查官柯斯马斯坐上原告席,他看见被告辩护人雅库里斯坐在被告旁边,便向这位熟人点头示意。雅库里斯律师今年50岁,相貌普通,像一只沉默的老海龟,但柯斯马斯深知他的份量。这个老家伙头脑异常清醒,反应极为敏锐。只要一走上法庭,他就会进入极佳的竞技状态,发言有时雄辩,有时委婉,就像一个琴手那样熟练地拨弄着听众和陪审团的情感之弦。还有一条是最令人担心的:雅库里斯接手案件时有严格的选择,他向来只接那些能够取胜的(至少按他的估计如此)业务,而这次,听说是他主动表示愿当被告的律师。
  不过,柯斯马斯不相信这次他会取胜。这个案件的脉络是十分清晰的,那个中国人的罪行毫无疑义,最多只是量刑轻重的问题。书记员喊了一声:“肃静!”接着两名穿法衣的法官和一名庭长依次走进来,在法官席上就坐,宣布审判开始。
  柯斯马斯首先宣读起诉书,概述了此案的脉络,然后说:
  “这是一个连环案,第一个被害人是纯洁美丽的田歌小姐,她挚爱着自己的恋人,却仅仅因为守护自己的Chu女宝就惨遭不幸,她激起我们深深的同情和对凶手的愤慨。但这并不是说田先生就能代替法律行施惩罚,血亲复仇的风俗在文明社会早已废弃了。因此,尽管我们对田先生的激愤和冲动抱有同情,仍不得不把他作为预谋杀人犯送上法庭。”
  柯斯马斯坐下后,雅库里斯神色冷静地走向陪审团,作了一次极短的陈述:
  “我的委托人杀死谢豹飞是在两名警察的注视下进行的,他们都有清晰的证言,我的委托人对此也供认不讳。实际上,”他苦笑道,“田先生曾执意不让我为他辩护,他说他为田歌报了仇,可以安心赴死了。是他的朋友费新吾先生强迫他改变了主意,费先生说尽管你不惧怕死亡,你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女儿在盼着你回去!……法官先生,陪审员先生,我的陈述完了。”
  他突兀地结束了发言,把两个女人的“盼望”留给陪审员。
  柯斯马斯开始询问证人。警官提奥多里斯第一个作证,详细追述了当时的过程。柯斯马斯追问:
  “看过田歌小姐的遗体后,被告的表情是否很平静?”
  “对,当然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平静只是一种假象。”
  “他在要求见凶手谢豹飞时,是否曾说过:放心,我不会冲动,我想以同行的身份同他谈谈,以便妥善了结此事?”
  “对”
  “也就是说,他曾经成功地使你相信,他绝不会采取激烈的报复手段,在这种情形下你才放他去见鲍菲·谢,是吗?”
  “是的,我并不想因失察而受上司处分。”

()好看的txt电子书
  柯斯马斯已在公众中成功地立起“预谋杀人”而不是“冲动杀人”的印象,他说:“我的询问完了。”
  律师雅库里斯慢慢走到证人面前。
  “警官先生,被告在杀死鲍菲·谢之前,曾与他有过简短的谈话,你能向法庭复述吗?”
  提奥多里斯复述了两人当时的谈话,雅库里斯接着问:“那么,在田歌死后,他才第一次向世人承认,他也曾暗恋着漂亮的堂妹,但他用道德的力量约束了自己,仅是默默地守护着她,把爱情升华成悄悄的奉献,我说的对吗?”
  “对。当时我们都很敬重他,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雅库里斯叹道:“是的,一个真正的君子。我正是为此才主动提出作他的免费辩护律师。法官先生,我对这名证人的问题问完了。”
  这名警官退场后,雅库里斯对法官说:“我想询问几个仅与田歌被杀有关而与鲍菲·谢被杀无关的证人。这是在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两起凶杀案,一桩案件的‘因’是另一桩案件的‘果’,因此我认为他们至少可以作为本案的间接证人。”
  法官表示同意,按他的建议传来游艇上的女仆。
  “请把你的姓名告诉法庭。”
  “尼加拉·克里桑蒂。”
  “你的职业。”
  “案发时我是田歌小姐和鲍菲·谢先生的仆人。”
  “请问,依你的印象,他们两人彼此相爱吗?”
  “当然!我从没见过这么美好的一对情侣,这艘昂贵的游艇就是谢先生送给田小姐的。我真没有料到……”
  “在4天的旅途中,他们发生过口角吗?”
  “没有,他们总是依偎在一起,直到深夜才分开。”
  “你是说,他们并没有睡在一起?”
  “没有。律师先生,我十分佩服这位中国姑娘,她上船时就决定把Chu女宝留到婚礼之夜再献给丈夫。她对我说过,正因为她太爱谢先生,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在几天的情热中她始终能坚守这道防线,真不容易!”
  “那么,案发的那天晚上你是否注意到有什么异常?”
  “有那么一点,那晚谢先生似乎不高兴,表情比较沉闷,我曾发现他独自到餐厅去饮酒。田小姐一直亲切地抚慰着他。我想,”她略为犹豫,“谢先生那晚一定是被情欲折磨,这对一个强壮的男人是很正常的,但谢先生曾赞同田小姐的决定,不好食言。我想他一定是为此生闷气。”
  听众中有轻微的嘈嘈声。律师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他们各自睡了,我也回到自己的卧室。不久我听见小姐屋里有响动,她在高声说话,好像很生气。我偷偷起来,把她的房门打开一条缝,见小姐已经安静下来,谢先生歪着头趴在她的脖颈上亲吻。我又悄悄掩上门回去。但不久,我发觉谢先生一个人在船舷上狂乱地跑动,赤身裸体,肚皮上好像有血迹。这时我忽然想到了电视上关于豹人的谈论。虽然谢先生那时一直隐瞒着姓名,但我发现他的相貌很像那个豹人。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虽然已事隔一月,回忆到这儿,她的脸上仍浮出极度的恐惧,“谢先生刚才亲吻的姿势非常怪异,实际上他不像是在亲吻,更像是在撕咬小姐的喉咙!”
  她的声音发抖了,听众都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女仆又补充了一句:“我赶紧跑回小姐的屋里,看到那种悲惨的景象.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谢先生曾是那样爱她!”
  雅库里斯停止了询问:“我的问题完了,谢谢。”
  由于本案的脉络十分简单,法庭辩论很快就结束了,检查官柯斯马斯收抬文件时,特意看看沉默的辩护人。今天这位名律师一直保持低调。当然,他成功地拨动了听众对凶手的同情之弦——但仅此而已,因为同情毕竟代替不了法律。看来,在雅库里斯的辩护生涯中,他要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儿了。
  田延豹在离席时,面色平静地向熟人告别,当目光扫到检查官身上时,他同样微笑着点头示意,柯斯马斯也点头回礼。他很遗憾,虽然不得不履行职责,但从内心讲,他对这位正直血性的凶手满怀敬意。
  第二天早上九点,法庭再次开庭。身穿黑色西服的谢可征教授蹒跚地走进来,坐到那个一直空着的位子上。很多人把目光转向他,窃窃私语着。但谢教授却在周围树起了冷漠之墙,高傲地微仰着头,半闭着眼睛,对周围的声音听而不闻。
  法官宣布开庭后,雅库里斯同田延豹低声交谈几句,站起来要求作最后陈述。他慢慢走到场中,苦笑着说:
  “我想在座的所有人对被告的犯罪事实都没有疑问了。大家都同情他,但同情代替不了法律。早在上个世纪,在廉价的人道主义思潮冲击下,大部分西方国家都废除了死刑,惟独希腊还坚持着‘杀人偿命’的古老律条。我认为这是希腊人的骄傲。自从人类步入文明,杀人一直是万罪之首,列于圣经的十戒之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杀死一只猪羊不是犯罪而杀人却是罪恶?这个貌似简单的问题实际是不能证明的,是人类社会公认的一条公理,它植根于人类对自身生命的敬畏。没有这种敬畏,人类所有法律都失去了基础,人类的信仰将会出现大坍塌。所以,人类始终小心地守护着这一条善与恶的分界线。”
  检查官惊奇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律师,心里揶揄地想,这位律师今天是否站错了位置?这番话应该是检查官去说才对头。雅库里斯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对他点点头,接着说下去:

()
  “所以,如果确认我的委托人杀了人——不管他的愤怒是多么正当——法律仍将给他以严厉的惩罚。我们,包括田先生的亲属、陪审员和听众都将遗憾地接受这个判决。现在只余下一个小小的问题,”
  他有意停顿下来,检查官立即竖起耳朵,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不仅是他,凡是了解雅库里斯其人的法官和陪审员也都竖起耳朵,看他会在庭辩的最后关头祭起什么法宝。在全场的寂静中,雅库里斯极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
  “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被告杀死的谢豹飞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庭内有一个刹那的停顿,紧接着是全场的骚动。检查官气愤地站起来,没等他开口,雅里斯立即堵住他:
  “稍安毋躁,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