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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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先生-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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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凯勒先生,我们在这里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了,除了知道斯格默女士愿意接受报酬去演出。”

  说完,我转过身,朝客厅门口走去,斯格默女士目瞪口呆地目送我。凯勒先生也赶紧追上来,我们离开时,我一边关门,一边回过头对她说:“谢谢您,斯格默女士。我们再也不会来打扰您了,不过,我想,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会来请您给我上一两堂琴课。再见。”

  当门关上,我和凯勒走下楼梯时,她的声音却传了出来:“那么,是真的吗?你真的就是杂志上的那个人?”

  “不,我亲爱的女士,我不是他。”

  “哈!”她又狠狠地把门关上了。

  我和凯勒走完楼梯,我才停下来安慰他。没有看到他的妻子,却意外看到了小男孩,他早已脸色阴沉,两道粗粗的眉毛拧成一团,眼露凶光,就连鼻孔都因为愤怒而一张一缩着。他对于妻子的行踪一定困惑极了,整个表情就像一个大大的问号。

  “凯勒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证,整件事情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严重。实际上,你的妻子虽然隐瞒了一些事情,但她对你还是很诚实的。”

  他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您在楼上看到的情况显然比我看到的要多。”他说。

  “也许吧,但我敢打赌,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比你想的要稍微多那么一点点。给我一周时间,我一定会让这件事有个圆满的结局。”

  “一切都听您的。”

  “很好。现在,请你立刻回到福提斯的家中,你妻子回家时,千万不要提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这一点很重要,凯勒先生,你必须完完全全遵照我的建议才可以。”

  “好的,先生,我会努力做到的。”

  “很好。”

  “我还有一件事想先问您,福尔摩斯先生。您对着斯格默女士的耳朵到底说了句什么悄悄话,让我们得以进入她的房间?”

  “哦,那件事啊,”我摆了一下手,说,“只不过是一个很简单但很有效的谎话,以前,在类似的情况下,我也说过。我告诉她,你快要死了,我还说,你妻子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抛弃了你。这样的事实,我却只悄悄告诉她,她就应该想到这有可能是谎话,但实际上,这句谎话几乎从来没有被人识破过,它就像把百试百灵的万能钥匙。”

  凯勒先生带着些许鄙视的表情盯着我。

  “这真没什么,兄弟。”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我们朝书店前门走去,终于看见了个子矮小、满脸皱纹的年迈店主,他此刻已经回到了他在柜台后面的座位。他穿着脏兮兮的园艺工作服,颤抖的手中握着一只放大镜,正用它看书。旁边的柜台上还放着一副棕色手套,显然是刚刚脱下的。他突然发出两声剧烈的咳嗽,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但我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好让我的同伴保持安静。可正如凯勒先生之前告诉我的那样,这位老人似乎对店里其他任何人都不管不顾,哪怕是我走到了他面前不到两步的距离,低头盯着那本让他全神贯注的大书时,他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那是一本关于灌木修剪艺术的书,我能看到书里精致的插图,画的是被剪成大象、大炮、猴子和罐子形状的灌木和树丛。

  我们很快静悄悄地走到了书店外。在傍晚微弱的阳光下,在我们分手之前,我问了我的客户最后一个问题:“凯勒先生,你有一样东西,目前可能对我很有用。”

  “您只管开口说。”

  “你妻子的照片。”

  我的客户不情愿地点点头。

  “如果您需要,当然可以给您。”

  他把手伸进外套,拿出照片,谨慎地递给了我。

  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把照片塞进口袋,说:“谢谢你,凯勒先生。那今天也没什么其他可做的事了。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我就这样离开了他。我带着他妻子的照片,一刻也没有浪费地走了。路上,公共汽车、出租车和马车来来去去,载着正要回家或去别的地方的人们——我穿梭在人行道的人流之中,步伐坚定地朝贝克街走去。不少乡下的运货马车从身边经过,装着清晨运到大都市来而没有卖完的蔬菜。我很清楚,很快,夜幕降临之后,蒙太格大街的马路就会像任何一个乡村般寂静而了无生气;而我,等到那个时候,也会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香烟的蓝色烟雾飘向天花板。

  09

  日出之前,福尔摩斯已经完全忘记了给罗杰写字条的事;纸条会一直留在书中,直到几周以后,他为了查找资料,重新找到那张被压得扁平的纸(他会把它捧在手中,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写过它)。而在阁楼许许多多的书里面,还有其他很多被藏起来的字条,最终都被他遗忘了——从未寄出的紧急信件、杂乱的备忘录、人名地址通讯簿,还有偶尔写下的诗。他不记得自己还收藏过一封来自维多利亚女王的私人信件,也不记得他曾参与萨塞诺夫莎士比亚剧团演出时(一八七九年,他在伦敦剧场上演的《哈姆雷特》中扮演过霍瑞修)的节目单放在哪里。他还忘了他把一张虽然粗糙但很详细的蜂后素描夹在昆比的《养蜂揭秘》中——那幅图是两年前的夏天,罗杰才十二岁时画成,又把它从阁楼门缝下塞进来的。

  但无论如何,福尔摩斯察觉到了自己的记忆在逐渐衰退。他知道自己可能对过去的事实作出错误的修改,尤其是当他不确定事实的真相时。他禁不住想,到底哪些是被自己的记忆修改过的,哪些才是真相?他能够确定的还有什么?更重要的是,他到底忘记了一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守着那些不变的、有形的东西——他的土地、他的家、他的花园、他的蜂房、他的工作。他喜欢抽雪茄、看书,偶尔还喝上一杯白兰地。他喜欢傍晚的微风和午夜十二点过后的晚上。他当然觉得喋喋不休的蒙露太太有时会很讨厌,但她轻言细语的儿子却一直是他最喜欢的同伴。然而,在这一点上,他对记忆的修改实际上也改变了事情的真相,因为当他看到那个男孩的第一眼时对他并无好感——当时,害羞笨拙的小孩躲在妈妈身后,阴郁地偷看着他。过去,他绝对不会雇佣一个带着小孩的管家,但蒙露太太是个例外,她的丈夫刚刚去世,她急需稳定的工作,而推荐她来的人对她大加赞赏。更重要的是,在那时要找到可靠的助手已经变得越来越难,尤其是在与世隔绝的乡下。于是,他明确地告诉她,只要男孩的活动范围不超出客房小屋,只要孩子的喧哗不打扰到他的工作,她就可以留下来。

  “不用担心,先生,我保证,我的罗杰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可以保证。”

  “那你都明白了?我也许退休了,但我还是非常忙。我不能容忍任何干扰。”

  “是的,先生,我非常明白。您完全不用担心这孩子。”

  “我不会担心他的,亲爱的,但我觉得你应该担心担心他。”

  “好的,先生。”

  后来,过了差不多整整一年,福尔摩斯才又见到罗杰。那天下午,他在农庄的西边角落里散步,走到了蒙露太太居住的客房小屋,远远瞧见男孩正拿着捕蝴蝶的网走进屋。从那以后,他就经常看到男孩孤独的身影了——或是在横穿草坪,或是在花园里写家庭作业,或是在海滩上研究小石头。直到他在养蜂场里碰到罗杰,他们才开始有了直接的接触。当时,他看到那孩子面对蜂巢,一手握着另一手的手腕,查看着左手手掌正中被叮的地方。福尔摩斯抓着孩子被叮的手,用指甲把蜂针抠掉,向他解释说:“你没有用力去挤伤口是对的,要不然,所有的毒液都会被挤进伤口。你用手指甲这样把它拨开就好了,千万不要去挤压毒囊,明白吗?还好我救你救得及时——你看,还没有肿起来——我告诉你,我看过比你这严重得多的伤口。”

  “也不是那么痛。”罗杰眯起眼睛看着福尔摩斯,像是有明亮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很快就会痛起来的,但我想也不会特别痛。如果它越来越痛的话,你就把手放在盐水或洋葱汁里泡一泡,会好很多。”

  “哦。”

  福尔摩斯原本以为男孩会掉下眼泪(或者,至少因为被人发现偷偷进了养蜂场而感到尴尬),但他出乎意料地发现,罗杰的注意力很快便从自己的伤口转到了蜂房上。他似乎对蜜蜂的生活着了迷,看着那些准备飞出去或刚刚飞回来的小群蜜蜂在蜂房入口处盘旋。如果男孩当时哭了一声,或表现出丝毫的怯懦,那福尔摩斯绝对不会鼓励他往前走,不会带他到蜂巢边,把盖子打开,让他看里面的小小世界(有白色蜂蜡形成的储蜜格,有雄峰居住的大蜂巢,还有下面工蜂居住的深色蜂巢);也不会多想那孩子一次,不会把他视作自己的忘年之交(但他倒是一直认为,优秀的孩子往往有着最平凡的父母);更不会邀请罗杰第二天下午再来蜂房,让他亲眼看到三月养蜂期要做的各种例行工作:检查蜂巢每周的重量变化,当一个蜂巢里的蜂后死去后,如何把两个蜂群合并起来,如何确保幼蜂在巢里得到足够的食物等等。

  渐渐地,男孩从好奇的旁观者变成了得力的助手,福尔摩斯也把自己不再穿的一套行头送给了他——浅色的手套和带面纱的养蜂帽——他自己在习惯照顾蜜蜂之后,就不再穿戴它们了。很快,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轻松而自然起来。绝大多数时候,罗杰下午放学后,会来养蜂场与福尔摩斯会合。夏天,罗杰会早早起床,还没等福尔摩斯到养蜂场,他就已经忙开了。他们一起照顾蜂群,有时也会静静地坐在草坪上,蒙露太太给他们端来三明治、茶,或是当天早上她亲手做的甜点。

  天气最热的时候,他们做完工作,便会朝灌满清凉海水的满潮池走去。他们沿着蜿蜒的峭壁小路散步,罗杰走在福尔摩斯的身边,时不时捡起路上的小石块,或看看脚下的大海,还经常弯下腰查看路上找到的东西(贝壳的碎片、勤劳的甲虫,或是镶在岩壁上的化石)。他们越往下走,温暖而咸湿的气味也就越浓。这孩子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让福尔摩斯很是欣赏。注意到某个东西是一回事,但对于罗杰这样的聪明孩子,却一定会去仔细查看并亲手摸一摸这个吸引了他注意力的东西。福尔摩斯有时很确定,路上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儿,但他还是会和罗杰一起停下脚步,看看让他着迷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第一次走在这条小路上时,罗杰抬头看着头顶凹凸不平、广阔无边的岩石,问:“这悬崖就是石灰岩的吗?”

  “是由石灰岩组成的,也有砂岩。”

  在石灰岩的下面,依次是黏土、绿砂和威尔登砂石,福尔摩斯一边往下走,一边解释:在数亿年的历史长河中,经过无数次的暴风雨,黏土层和薄薄的砂石岩上才会被覆盖上石灰岩、黏土和燧石。

  “哦。”罗杰漫不经心地朝小路边缘迈出步子。

  福尔摩斯扔掉一根拐杖,赶紧把他扯回来:“小心哪,孩子,你要看着脚下走啊。来,牵着我的手。”

  小路只能勉强容下一个大人经过,一个老人和一个男孩并肩走显然挤了点。路大约不到一米宽,有些地方由于塌陷还相当窄,但这两人却并不费力地同时前行——罗杰走得很靠近悬崖边缘,福尔摩斯则紧贴岩壁,让孩子牢牢抓着他的手。走了一会儿,小路在一处地方变宽了,并且还有一张长椅供人休憩观景。福尔摩斯的本意是直走到底(因为满潮池只有在白天才能去,到了晚上,上涨的潮水会把整个海滩全部淹没),但他突然又觉得,坐在长椅上休息聊天倒是更加方便的选择。就这样,他和罗杰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牙买加雪茄,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没有带火柴,于是,他只好迎着海风,干嚼着烟头。最后,他顺着孩子的目光,看着不断盘旋俯冲、大声鸣叫的海鸥。

  “我听到了夜鹰的叫声,您听到没有?昨天晚上我就听到了。”海鸥的号叫显然勾起了罗杰的回忆。

  “是吗?你运气真好。”

  “人们都说它们会吸山羊的血,但我觉得它们应该不会吃山羊。”“绝大多数时候,它们是吃昆虫的。它们能在飞行时抓到猎物,你知道吗?”

  “哦。”

  “我们这里还有猫头鹰。”

  罗杰脸上的表情一亮:“我还从来没见过猫头鹰呢。我好想养一只当宠物。我妈妈觉得鸟不合适当宠物,但我觉得在家里养一只还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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