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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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禅-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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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润生的目光最后落在葛元升身上。“把‘杀草’给我。”
  葛元升站起来,取下腰间的灰布包,解开布帛,把内藏的短刀“杀草”连着刀鞘,毫不犹疑地交到于润生之手。
  于润生明白,葛元升已等同把生命交给了自己。
  于润生右手握柄,清脆地拔出了“杀草”的两尺寒冷锋刃。
  ——于润生接着要说的话,在场的六个人——包括于润生自己——毕生也无法忘怀。然而在许多年后,他们才真正了解,这番话对他们的人生,甚至对历史具有多大的意义。


  “是下山的时候了。可是天大地大,我们要到哪儿去?”他把“杀草”指向天空。“天早已离弃了我们。”
  他把“杀草”举到眼前。刀光照映在他苍白的瘦脸上,反射出慑人的光晕,令其他五人感到于润生的脸蒙上了一种神圣的氛围。
  “这几天以来——自从知道战争结束了以后——我不断在想:我活了二十五年,今天得到些什么?我杀过人,也被人追杀过。我好几次面对死亡,了解这个世界有多残酷。但除了认识了这些以外,于润生什么也没有——除了你们。你们这五个跟我一起喝雨水、吃虎肉,比血亲还要亲密、可靠的男人。我是多庆幸结识了你们。”
  五人凛然站立,眼目因激动而充血。
  于润生放下刀鞘,左手紧握成拳,右手的“杀草”轻轻在左前臂内侧划破一道浅浅的刀口。
  第一滴鲜血落在虎皮上的酒瓶里,化成了云雾状。清亮的滴响震动所有人的心弦。
  “请你们跟我结义为兄弟。誓同生死。”
  除了不能言语、正咬牙切齿的葛元升外,龙拜、齐楚、镰首、狄斌同时呼喊:
  “于老大!”
  阴雨如丝,冷酷地滴打在陆英风脸上。
  他骑乘着雪白的爱驹。它是他五年来最忠心的侍从,共同闯过了许多刀山枪林火堆箭雨。
  但此刻,它却驮着主人离别他以一生作赌注赢取的一切——因为在最后一局,他赔光了。
  他回首。帅寨的形象渐远渐小。
  两名忠勇部下:翼将霍迁和随参管尝,策骑紧随其后。两个铁铮铮的武将看见了大元帅那悲凉的回顾,终于忍不住掉下军人的热泪。
  “傻瓜……”陆英风轻声责骂两名爱将,却没有察觉,自己一双虎目早已湿润,并不仅是因为滴落的雨点……
  帅寨在眼中看来更模糊了……
  ——是雨渐大吧?……
  三骑六人朝东而去。
  于润生与齐楚同乘一马,领在最前头。随后的是葛元升跟龙拜。
  狄斌因为最矮小,所以和最壮的镰首共骑一匹马。狄斌坐在镰首身前,背部隐隐感受到镰首那宽广胸膛散发出的热力和动能,心中迷惘不已。
  狄斌不敢回看这个拥有谜样过去的男人。太靠近了,他怕自己脸颊会再次发烫。
  驰出一里多后,于润生第一个回首,凝视他们伏居了三个多月的猴山。山色似乎失却了什么。
  其他人也勒止马匹,一一回头望去。昨夜的兴奋欢愉,那混和了血腥的烈酒气味,将与这座山的形象结合,永烙心底。
  ——狄斌却回忆起:昨夜当他最后一个接过“杀草”时,手掌和刀柄接触的刹那,他心中莫名地出现一道不祥的闪光,虽然转瞬即逝,却已在心头刻出一条浅浅的惊悸沟痕。
  ——狄斌感觉自己改变了。变得更敏锐,更坚强。一股深沉的坚忍力量被创痛唤醒了。镰首打伤了狄斌的肉体,却也同时打醒了他的意志。
  于润生是第一个结束回顾的人。“走吧。仗打完了,让我们回到人的世界去。那里有酒和女人,还有……”
  “还有什么?”坐在他身前的齐楚问。
  于润生朝他咧嘴笑说:
  “还有梦想。”
  六人再度朝东方日出处进发,继续这条苍茫不知所往的路途。


  晨光洒遍周身,映照着钉扣在残破短甲上的零星铜片,点点灿然。
  于润生面对朝阳,心头无比兴奋。眼瞳中那种异采首次极盛地出现,有如岩浆喷涌般猛烈,肆无忌惮地放射,即使与面前的朝阳相竞也毫不逊色。
  那目光仿佛已预祝了未来漫长而光荣的进程。
  第三章 色不异空
  震惊天下的关中大会战后三年。
  漂城。
  远自西陲而来的葡萄醇酒沿着光滑的云石桌子流泻,滴落地上的每一滴酒的价值相等于寻常人家一顿饭;赌厅里充溢着汗水蒸发出的臭味,但豪客们并不在乎,只专注于赌桌上被推来拨去的巨额金银;肥胖的富翁笑嘻嘻地吃喝,他的盛臀下是由五个艺妓用身体搭成的一张“肉椅”;矮汉子疯狂地鞭打那匹能日奔百里的名马,听着凄厉的马嘶声,下体渐渐兴奋勃起;拥有三百年历史的才子手笔名卷自首都运抵,以天价卖给不识字的收藏者;八十二只野雁的胸口嫩肉作成一道美食,只尝过一口便被丢弃;富商把古玩店里的百多件翡翠全买下来抱回家,因为他五岁的小儿子喜欢听翡翠在地上砸碎的声音……
  这是晚上在漂城“安东大街”上同时发生的事情。
  谁还记得百年前漂城原址那片荒凉情景?
  一个从无到有的奇迹。百余年前,名不经传的拓荒者看上了那条日后叫“漂河”的清澈河流,开辟了最原始的漂洸业。
  本在文化、经济上一直处于领先地位的北方大陆断续地爆发混战,间接令这个为天堑所护的南方小镇日渐茁壮,成为沿海地带与内陆区域间的交通枢纽。商旅不断增加,刺激镇内各种经济活动:旅店、酒馆、吃店、赌场、妓院,各式销金窝像不可控制的病菌迅速大量“繁殖”,一片喧闹多姿的繁华景象有如海市蜃楼般平空出现。不少途经的商贩为之目迷五色,索性留居这个日渐膨胀扩张的城镇,合力建设了今天一个空前伟大的都市。
  漂洸业当然早已式微,但漂城与漂河之名却留存了下来。
  今天的漂河早已脏得再不宜漂洗衣裳了。
  可是谁会在乎?
  有了天文数字的财富,有了美食快马烈酒鲜衣丽妓豪赌,有了梦和天堂……谁还在乎?
  所以鸡围和破石里这种地方仍然存在。
  它们仍是漂城中最龌龊不堪最黑暗污秽的角落。它们由腐坏的木板与烂臭的血肉构造而成。虐杀之声、窑子娼妇的伪装叫床声、瘦弱婴孩饥极发出的濒死哭声互相和应。
  在这两处地方,男人永远浑身淌汗,女人永远头发凌乱,孩子永远双足赤裸,老人以稀疏松脱的牙齿咬嚼三天前的剩食。
  然而,这两具巨大的炼狱洪炉提供了最廉价的劳力和最卑贱的服务,黑暗街巷满足了人类最原始兽性的幻想和欲望。没有它们就不可能建造成漂城的天国。
  光明与黑暗恒常相互依存。
  所以鸡围和破石里仍然存在。
  漂城西部一片荒凉的野坟地堆着残缺的碑石,土地下埋着的是当年漂城许多无名拓荒者的尸体。光荣早已随死亡而逝去。
  这里是漂城城墙以内最宁静的地方,因为坟地旁矗立着一座黑黑的、硬硬的巨大石楼。
  漂城大牢。
  本应死寂阴森的牢房内,现在却人声鼎沸。地底一个宽广的石壁大堂里,堆满了不属于这儿的人。大多是来自鸡围和破石里的流氓和赌徒。
  人丛围出中央一片圆形的空间。一个高壮的光头汉站立在正中,精赤的上身炫耀着汗水满布的肌肉,一双凶目发出杀气,盯视四周人群那些评头品足的眼光——那些有如在估量待宰猪只价值的眼光。
  金银钱币在人群的交谈呐喊声中迅速交收。十来个狱卒穿插人群中,手上拿着大叠的票子,正忙着收取金钱,再把赌票写好交予赌徒。
  人群里唯一坐着的是肥胖的牢头,手里拿着一块油光闪亮的肉骨头在猛啃,不时看看堆在案桌上的金银,胖脸露出满意的微笑。
  人丛一方突然骚动起来。
  “拳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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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拳王吗?”“喔!拳王!”“拳王啊!”
  许多人兴奋地不断呼喊这两个字。叫声渐渐趋于一致:
  “拳王!拳王!拳王!……”
  在声势惊人的呐喊声中,一名衣衫污烂、长发披脸的魁伟男人,颈项和双腕穿着枷锁,在三个持棒的狱卒押解下排众而来,走到人群围绕的空地中央。
  “拳王!拳王!拳王!……”
  狱卒谨慎地把“拳王”身上的枷锁脱下。
  “拳王”面对光头汉而立。光头汉咬牙,双手紧捏。
  “拳王”的长发掩着脸孔,看不见面貌和表情。
  外围一个瘦小的老头扳着一名狱卒的肩膀。
  “嗨,现在是多少?”
  “光头的大驴一赔四。拳王一赔一个半。”
  老头皱眉。
  “好吧!”老头把手指伸进嘴巴里猛扣,把嵌在最里边的一颗金牙拔了出来,吃痛交给狱卒。
  狱卒拈了拈金牙。“五两银子吧。”
  老汉凝视狱卒掌心上那枚带血的金牙。“好,我押拳王!”
  在中央挺立的“拳王”伸手把身上破布衫脱下,露出了肌肉健壮得近乎完美的胴体,和胴体上斑驳凌乱的创疤。象征生命动力的肌肉与充满死亡气息的伤疤结合,构成活生生一幅慑人心魄的图画。
  “拳王”解下绕在右腕的一根布带,把披散的乱发拢束到背后,展示出一张轮廓坚实分明的虬髯黑脸,和额顶上突出的一个镰刀状黑色异疤。
  镰首。
  光头汉大驴狠狠盯着镰首双眼。
  四目迫视,视线交锋处仿佛空气也在猛烈激荡。
  四周人群为之屏息。
  所有赌注已押下了。
  胖牢头也啃完了肉骨头。
  片肉不剩的骨头掉落地上。
  胖牢头那沾满油污的嘴巴狞笑,击掌大叫:
  “打!”
  大驴几乎同时跃出,左腿猛地蹴击向镰首的下阴!
  镰首左膝闪电提起。大驴的足趾硬蹴在他钢铁般的膝盖上,吃痛收腿跃开,但镰首并没有追击,仍然单足站立。
  大驴再次狂吼奔前,左右拳头连环挥向镰首的头脸。
  镰首左右摆身闪过了大驴的最初三拳。等到大驴发力最猛的第四记右拳击来时,镰首移身往左闪躲,顺势扭步转身,左肘回转反打,狠狠轰击在大驴露出的右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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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驴强忍胁骨断裂之痛,全速后退,仍不忘提起双臂保护正面的头胸要害。
  但镰首却仰身伸腿,远距离蹴中大驴左膝关节!
  大驴膝弯麻软,顿时不支跪倒。
  镰首这时才发出全力攻击:魁壮的身躯跃到半空,以全身重量和力量聚集在右肘骨尖,坠击向大驴头顶!
  旁观人群惊呼,眼看这飞身肘击即将把大驴的头壳击破——
  大驴跪倒其实是诱敌的假动作。他仰首嚎笑。
  镰首的攻击却已如箭离弦,无法收回。
  大驴看准镰首坠下来势,身体往上拔起。由于距离突然缩短,镰首的右肘尚未发挥力量,已被大驴以左肩硬接。
  大驴乘机扩张双臂,把镰首的胸肋紧紧熊抱!
  人在半空的镰首被大驴双臂挟得剧痛,狂乱地挣扎着。大驴把镰首的身体抽起至双足离地,镰首无处着力,挣不脱这对有如千斤铁铗的长臂。
  “抱断他,大驴!”那些把赌注押在大驴身上的人此刻才欢呼雀跃起来。
  ——大驴原本是破石里一带颇有点名气的无赖汉,靠一身蛮力吃饭。最骇人的纪录是有一回喝醉了酒后,曾以醉劲把一株丈高大树硬生生抱折了。
  可是镰首不是树。
  他咬牙,颈项发狠扭动,头颅轰然撞击在大驴的鼻梁上!
  两次、三次……接连的撞击把大驴的鼻子砸得像肿胀的烂柿子。血污流遍大驴的脸,也沾满了镰首的额头。
  大驴的眼睛被自己的鲜血遮掩,脑海混杂着恐慌、痛楚与疯狂,嘴巴喷出热气和凄厉惨叫,一双壮臂的力量却因为恐惧而加倍。
  镰首连续发出六记头撞后,已感呼息困难,脑里响起低沉的鸣音,一股燥热气息在胸膛里上下翻腾无法渲泄,血液全往脑袋上涌,似乎快要从七孔喷射而出。一双眼球血丝密布,瞪大得像要跌出来。
  脑海内的轰鸣声占据了意识的所有空间。眼前是一片昏暗的血红。幻象渐渐在血红中朦胧呈现……
  ——很热……
  ——火……绿色的火……丛林……
  ——还有……佛像!
  镰首发出撼动天地的吼叫。
  旁观人群慌忙掩耳。其中少数人看见了,“拳王”额顶上那镰刀状的黑疤似乎曾经闪出过亮光……
  接着的一切发生得太快。
  镰首双臂肌肉充血隆起,自外反箍着大驴双臂。石室内响起刺耳的锐音。大驴双臂肘关节完全碎裂。
  在大驴无声的哑嚎中,镰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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