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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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异的人-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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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逝,圆圈不圆(7)
“包括Zuo爱?”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但Zuo爱的动感的确美妙,它使我感到我的胸、颈、腿、耳朵以及臀部的真实。生命在于运动,这是我现在重要的一项体育运动。”维伊侧过脸,看到街上橙黄|色的路灯在林子梵清癯的脸孔上一跳一跳闪烁,她就又把手放到他十分现代主义的光头上,抚摸了一下,说,“我看你是缺乏锻炼,宝贝。”  林子梵不太喜欢她一会儿“孩子”、一会儿“宝贝”的居高临下似的充满优越感的语调。  但她柔软的手掌在他的脑壳上抚摸的一瞬间,他的冰封多年的头颅的确感到有一种什么温热的东西在那地方发出一股停住的力量,那力量从他的头颅压迫到他的胸骨处,使他觉得车子的户窗虽然敞开着,但空气仍然显得不够。一时间,他的缺氧的胸口发出一丝类似于疼痛般的抽空感觉,这感觉随即闪电般地直抵他的致命的腰胯处。  林子梵没出声,他身体感觉的深刻抵消了维伊语调的轻浮。  这时,似乎她的话还没有讲完,就忽然冲司机说了声,“在这儿靠边停车吧。”  林子梵思维停滞在维伊刚才的随意然而极富诱惑的那句话上边,充满了遐想。他很想搂一搂她的腰,他的手掌已经在这个美女如云的城市里空旷了很久,而手这东西是不能空着的,这是他积了多年的经验总结出来的真理——他平日写字或者阅读,难道只是为了写字和阅读吗?难道就不存在想以写诗或者翻阅书本的手指的摩挲,间接地触摸女人的体息吗?  这会儿,林子梵多么想让自己的手指摆脱大脑的理性控制,像在钢琴上演奏爬音一般,在她妩媚的肋骨和脊背上爬行。  就借此当作告别仪式吧。  可是,他的手指僵在膝盖的皮包上,如同两只盲人的失去记忆的手指,一动没动。  “下车吧,我到了。”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林子梵兴犹未尽,便叹着气随维伊一同钻出汽车。  “还有呢?”他说。  “什么还有?”维伊笑起来,“且听下回分解吧,如果还有下回的话。”  林子梵用力呼吸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P城去找你那位计算机专家?”  “下个星期。”  林子梵听罢,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那呼哨带着起伏的弧度从深夏夜晚寂寥的上空滑过。  然后,他就笑了起来,那笑声把身边凝重的夜色搅得有点肤浅,他一边笑一边连声说“好、好……好……”他把每个字都咬得含含混混,好像嘴里正用力嚼着口香糖。  “什么好、好?”  林子梵颇为自嘲地说,“我在笑我自己的荒唐,一个几天后就要离去的人……我居然……”  “别这么目光短浅,像个老鼠。那是你吗?”  这时,等候一旁的司机按了两声喇叭,不耐烦地把头从车窗探出来,问了声走不走?  林子梵抬头望了望天空朦胧的但却很银亮的月亮,又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有这样孤清月亮光质的夜晚,应该是情人的夜晚,应该是意韵美妙、醉人而心跳的夜晚,应该是在排箫缠绵悱恻的乐声里,情侣的脖颈都探向对方的肩窝,绵延得如排箫一样颀长。  可是……睡眠的街空着,人的心也似乎没着落地空着,眼看维伊那诡秘迷人的裙裾一闪即逝了……  林子梵终于把一时落到了虚无的月亮上边去的目光收拢回来。  “好吧,那么再见。嗯……如果可能,再联系。”言语间有一股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之气。  “再见。”维伊的脸孔也难得地泛起了沉闷的海洋的颜色。她一晚上都是笑着的,这忽然而起的深沉的海洋色,使林子梵立刻闻到了混杂着热带青青植物的海风气味。  他们的分手比起刚才酒吧外边的那场隆重的告别仪式,显得过于潦草、随意甚至于冷漠,好像是单位办公室里的同事,明天一早还能见面一样漫不经心。  林子梵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当出租车如同一股流水唰地一声从维伊身边一闪而过的瞬间,林子梵望了望车窗外边维伊那鲜亮的稻草一般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似乎濒临某种莫名的绝境,身上泛起一阵空旷的冷。  他感到自己在无尽无期的大海里已经漂泊得太久了。长时间以来,他在空空荡荡的生活的水面上浮游,连根稻草也没有抓到。在这一瞬间,维伊那渐渐远去的鲜亮的背影,的确使他想到了“稻草”这虚幻的流动之光,一根水中的稻草,虽然不能救命,但毕竟给人以假想的希望。能够假设一个希望,是多么美好。  那“稻草”青亮的光泽,在黑暗中只虚幻地跳跃闪烁了几下,很快就被茫茫夜色这一张庞大而真实的画布吞噬了……  4 时间不逝,圆圈不圆  雨这东西就怕下起来没完,窗户外边石板路上的雨水像堆积得厚厚密密的虫子,绵延着有声有色地乱爬,把人们的腿脚封锁在房子里动弹不得,时间久了,人心里就如同长了荒草,七上八下,凌乱得不成方向。  九月的P城,仿佛变成了梅雨季节的南方城市,天穹漏开了无顶之洞,单调的雨声像乏味无聊的人声一样堆积成片。林子梵心里的荒草已经绵延了三天三夜,拢都拢不住。天的颜色与他的脸色一样灰沉。     
时间不逝,圆圈不圆(8)
雨季显然不是缘由。  以前,林子梵是喜欢下雨的。他不太喜欢那种太阳当头、灯火通明的“艳阳天”,仿佛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挂满了喜庆的彩灯,或者空中布满了热辣辣的天使的眼睛,使他无处藏身,更不敢抬头向天宇凝望。  他曾经听说,阳光绚烂的日子,“天使”容易下凡人间。可是,他有点恐惧那种洁白无瑕的“天使”,“天使”的不食人间烟火总是使他觉得她一定很瘦很瘦,瘦得像一条影子,没有体重,立不稳,不扎实,连同她的爱也不足盈握。  关于“天使”一定很瘦这个奇怪的逻辑,林子梵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  他始终以为,有缺陷的女人才是真实可感的,才可能拥有结实的情感。他不怎么相信“天使”这种虚幻缥缈的圣洁完美之物,他以为那不过是人类对于神话的美好向往罢了。  “天使才佩带利剑呢!”他总是这样说。  至于上帝,他不太想得清楚。反正大气污染得如此严重,上帝站立在人类企及不到的云端高处,被身下混浊的气流阻隔着,人们望也望不到他。但是,林子梵空落的双眸是渴望上帝存在的,哪怕只能望到上帝的一个脚趾头呢。  以往林子梵一直都喜欢雨天,阴霾的天色最适合追忆往事,追忆是需要一种精神的“黑洞”的,这种身体内部的“黑洞”与黯淡的天色不谋而合,迎合了他追忆往事所需要的氛围,使之顺畅地延伸。  但是,这几天的阴雨绵延,却使他烦躁不安,他的神思始终无法专注地沿着往日那“黑洞”伸展。物质的肉感的但又绝不仅仅是物质的肉感的维伊的影子,始终缠绕不去,他的神思扭结在一个绕不开的扣结上——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呢?也太不负责任了!  进而又想,人家是你什么人,要对你的不愿她离去的念头“负责任”?  可是,有某种东西刚要开始就又要离去,这样的开始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翻来覆去,倒四颠三。  正好林子梵这两三天手里有心无心地翻弄着克罗齐的一本书,其中有一段使他对当下的处境发生了联想。  书上说,历史其实是人们受当下的情境触发而被理解和接受的,只有出于对当下的兴趣,人们才会去研究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老事,所以,它不是针对历史本身的兴趣,而是针对时下的兴趣。  林子梵就此想到,如果把克罗齐的时间轴由向后的方向改换成向前的方向推移,人们对未来的关注其实也一样是由对当下的兴趣产生的。但现在,如果一定要把未来与当下割裂开来,也就是说,假设未来不存在,那么对时下的兴趣势必会变得空落无着,变得焦虑而可疑。  林子梵的烦躁不安正是缘于此。  毕竟,维伊是诱惑了他的人,这诱惑当然更多的是感性的,触觉的。他不能自已地回忆她在烛光黯淡的酒吧里流光溢彩的眼风,她在盥洗室中忽然半醉半醒地倒伏在他猝不及防的肩臂上那惊艳颤魂的体息,她整理秀发时那种一丝不苟庄重肃穆的仪式感,她的狐狸一样狡黠诡异的常常是忽然而起的朗声大笑,她走路时行云般的婀娜旖丽、懒懒散散的裙裾,那裙裾在他的记忆里照亮了整个那条夜晚的街道以及他对未来的一点幻想……他望到她从黑水一般陌生而不属于他的人潮中,闪亮着流动的眸子翩逸而来。  维伊的影像不断在他的思维边缘处闪烁,有什么东西如缠绵的雨季被扯不断地思慕着,推也推不开。  他内心空洞又似乎郁积得太满。  他得承认,在他的对于维伊的幻想中掺杂着很浓重的肉欲的成分,但是,他的理性似乎拒绝接受这一事实,人家是有夫之妇嘛。  林子梵就这样在阴雨绵延的天气里自相矛盾,破绽百出,翻饼烙饼,阴云翻覆。  最后,他把这场缠缠绵绵的雨归结为罪魁祸首,这雨里边有一股莫测的东西,使雨不像雨,而像一场来路不明然而已经孕育了很久的阴谋!  我林子梵什么时候如此这般大冬瓜。  他猛地从床上一跳而起,丢开手里的书籍,连同关于维伊的一切胡思乱想,把一切统统丢在一边了。  他发誓不再想。  然后,他就跑到外边雨中去了。  林子梵在雨中乱走,绝不是出于少男少女那种自我情感的煽动,那种与天同哭、与地同恸的悲绝。他在庆幸自己又一次从某种危险边缘的泥沼中拔脱出来,心中升起一种否定、修正并建设出新的理论的快感。  他再一次想到了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尔的言论:一个好的理论的特征是,它能给出许多原则上可以被观测所否定或证伪的预言。  雨水的洗礼,使林子梵回到了原初的哲思精神状态,仿佛脚下的每一个石头子都踩到了一个哲学命题上,他甚至觉得几天来关于维伊的一切思绪,实际上那么雷同于《纯粹理性批判》的二律悖反,伊曼努尔·康德在考察关于宇宙是否有一个时间上的开端这个问题时,他对正命题论证是:如果宇宙没有一个开端,则任何事件之前必有无限的时间;他对反命题的论证是:如果宇宙有一个开端,在它之前也必有无限的时间。  林子梵忽然觉得,维伊正是类似这样的一个悖论。  她就像“时间”一样具有相对性,“将来”和“过去”不过是称作时空的某种东西中的方向,我们只能朝着“时间”的将来的方向前进,或者和它夹一个小角度前进。但是,维伊显然不存在“未来”这个方向,连与之夹个小角度前行的未来也没有可能性。    
时间不逝,圆圈不圆(9)
这真是一场荒唐!  他回到家里时,全身已经被雨水淋透,衣服沉甸甸的,但他的心里好像已从拖拖拉拉的阴雨天里清爽出来。  父母已经完成了早市购物、公园锻炼等一上午紧锣密鼓的节目,回到家里。  他们今天一反往常那种兴兴隆隆、热火朝天的烧饭景观,房间里显得有些冷清萧条。母亲没有在厨房里,而是坐在他们卧房的床沿上板着脸孔,鼓着嘴一声不吭。父亲站在客厅里,手里正摆弄着什么。  一望可知,他们今天为着什么事闹着分歧。  见儿子回来了,父亲首先迎上去,同时把他手上的那宝物似的东西递给林子梵看。  “这可是古玩,有价值,有意义。”父亲急于定调。  林子梵接过来,一看就笑得不行。  他曾听母亲唠叨过,说他父亲近来脑子出了毛病,喜欢买早市货摊上的旧物,明代的一张破茶几,清朝的一只赃瓷花碗,美国三十年代的一本老式汽车的图本……都让他流连忘返,恋恋不舍。几次都想购买一件什么,但一问价格,先就囊中羞涩起来,加之母亲的阻拦,此念一直未逞。  如果父亲只是痴迷于看看,母亲也就随他去。可是,今天父亲终于按捺不住,买回来一件。  父亲在林子梵的笑声里急着说,“并不算贵,并不算贵嘛!”  林子梵接过那帧据说是清末民初的旧照片,一行醒目锋锐的反白小字首先从照片底部赫然而出:于八十岁改嫁。  如此富于“革命”煽动性的句子,不知是照片上那位女子本人的心声,还是被制作者补白上去的。  林子梵仔细端详瞻仰起来。  这位白花青衣女子端坐在雕木镂花床栏前,脸敷白粉,青丝如云,头戴玉簪翠钿,素衣裹身,身下是一双惹人心中怦然一动的三寸金莲。一束很旧很旧的阳光斜射在她光洁的脸孔和遮掩不住的胸||乳上,她整个的神情仪态被那束明媚的光芒照耀得丰盈绵软,近乎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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