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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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爱情-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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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了他。对诗文的单调吟诵终于导致了对诗神盲目崇拜得无以复加。这不是她跟他之间一场女人和男人的俗世的情爱,而是人与神之间一场无须言明的非凡的爱情。
  她不可抑止地害起了单相思来。人爱上神一点都没有什么可丢人的。人要是不爱神那神还活着干什么,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从见到程甲的第一面起林格就知道一场献身运动是不可避免的了。这种献身情债早已在她的无意识当中深深潜伏,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全面爆突。人对神献身不一定都是祈神佑福,有时只是想设法与神发生某种关联,以便沾上些灵光,让自身也具有某种神性,至少呢,也得让人神之间产生一种通感,尽早达到人神合一的广表无限。这不是人和神都在追求的至极境界吗?
  历史上一切循环往复的人妖献祭的大型仪礼眼看着就要发生。怪物孙悟空献给了取经的唐圣僧,童男童女扔到河里献给了兴风作浪的四小龙,猪头羊头和馒头献给了如来怫和铁观音,可是我拿什么献给你呢,我的诗神?
  只有诗。还有我自身。
  林格苦苦地思忖着。
  有谁见过神拒绝过人类的献祭和牺牲吗?庙台上的猪头羊头和馒头最后哪里去了呢?翻卷咆哮的河水可曾把童男童女送回来了吗?孙悟空可曾逃得掉紧箍咒的穷折腾?这些供奉从来还不都是在劫难逃一去不回头?!
  结待神供奉羊头馒头是没有用的,能够取悦于他的,只能是新鲜生动的词章,以及鲜翠欲滴的青春体浆。大量大量的领神  被林格如火如荼地制造出来,表明着她忠于诗歌之神的坚定信仰。诗行和诗行之间已经容不下疑惧和犯傻了,只有激|情澎湃的部首和疯狂燃烧的偏旁。诗像火一样先把她自己烤着了,然后再去设法曲里拐弯地燎原到了他身上。那些日子里她的脸颊总是红红的,双目炯炯有神,即使在夜里也能发出像白天一样的亮光。她甚至听到了自己浑身骨骼在诗意狂潮中裂出努劈啪啪的爆响。她是那么痴情痛楚、那么无助无望地期盼着,再献不上祭的话她就只有去死了。
  获得一个当祭品的资格难道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吗?林格是通过那么漫长而痛苦的多姿多彩的费劲摇曳,才总算被那诗神给看中接纳了。带着诗意的信仰和对美的追踪,她满怀微笑,大义凛然地一头跌入爱的陷阱。谁知道前程将会是怎样呢?万丈光明抑或是黑咕窿步,她都得坚韧不拔,一意孤行。
  站着就义从来都是男人们的事情。女人只有倒下以后才能做出英勇牺牲。林格现在就无比幸福地仰倒在诗意的砧板上,让那一行行长短不齐的诗文在腰下高高地垫着她,准备接受冥想中的那一支如椽巨笔的书写或点化。
  “就让那支笔或荫茎把我击中,击成万道碎片,击得粉身碎骨罢!”
  以优雅的曲线跃入漩涡
  灭顶的欢乐在耳畔轰鸣
  裂变之后
  才能有健全的胭体
  轮回

()
  虚念不再妄生
  她看见诗神正在她多汁多液的摇曳中层层剥落掉自身的面具和错甲,逐渐袒露出他生命的本真。西装褪尽之后,便露出了里面的老式卡叽布大裤衩。那大概是革命年代爱情忠贞的遗迹吧?林格的心里“格登”一下子,美感在眼前倏忽即逝了,随即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惆怅和惋惜。以后在跟诗人们频繁遭遇的日子里,林格才知道诗人差不多都配备有这种老式大裤衩,可以不失时机地扯出来挂在树梢上当旗帜,随意往哪里胡乱一招摇,便把一出出纯美的爱情童话搅得像一块块破布似的丑陋无比。
  美感业已限灭,现在还剩下什么了呢?现在她只剩下诗意这一条救命绳索。她必须紧紧抓牢,必须拼命攀缘上去,否则她将不再复生,她将跌入水劫。
  仰慕它,就像仰慕一朵花?
  仰慕它吧,就像仰慕一朵花。
  仰慕名呵,就像仰慕一朵花!
  果然,在她柔情似水的渴慕眼神的催化下,他那有些衰萎的枯干,缓缓的一层层打开了,露出了生命深藏的,坚硬的内核。
  重放的鲜花。教科书上那个稀奇古怪的命名突然间在林格的脑海里涌现了。那一树虬劲的老干上,慕地爆突出一簇簇葱定的玉兰花,花儿藉着一堵厚重的红墙,迎着料峭的三月寒风在西长街上硬朗地开放,吸百叶所有寻春人的目光。黄|色的迎春那时还十分弱小,根本还算不上什么呢。
  帘幕低垂时,让我们跨上战马…哦,他那个老式唱机里涌动出来的是什么曲子呵,那不是贝多芬,不是瓦格纳,不是莫扎特,也不是柴柯夫斯基,而是三套马车,是铁骑瞎嘈,是静静的顿河,是勇敢的哥萨克,是红霉花儿,是卡秋莎。他正颔首阎目,缅怀在一种古典的激|情中,雄姿勃发,奋力催策着。可是她呢?她能跟随他一道挥鞭扬蹄吗?她是占能追赶得上他那匆匆的步伐?
  所有的感官都瑟瑟地闭合了,所有的凝思都籁籁地打开。她还能够企望些什么呢?开放,抑或是承载?穿透,或仅仅是洞开?堕入深渊已经成为不可遏止,光明正在遥不可及而又唾手可得处轰隆隆地驾着金色马车驶来,是那样不可一世万丈金光地响着,马上就可以抓住了。
  她屏住气息,发出嘤嘤嗡嗡的诗意的呻吟:
  “真美呵,请停留一下……”
  可是他却那么毫不留情地筹然解体了,在前苏联歌曲的旋律中昂扬地无可奈何地解体了,带着几分诗意的颤抖。而她却依旧渴望着,向前,向前,那么孤独无助地踏踏向前,步履踉跄他渴望着她自己的终点。
  沉重的浮生
  忘川里逍遥着一世的空灵
  那青在飘呵飘呵
  绿了
  又青
  绿了又青吗
  什么东西能够从青变绿,又由绿到青?是一朵花,还是一片软泥上的青符?谁能相信已经有过的跟没有时是同一种意义,谁相信起点和终点终归是一致的呢?
  “我老了吗?”他嘘了一口长气,轻轻地,像是征询,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挺好”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撒谎了。对神撒一些小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无非是想求得一个祭把的圆满罢了。她看见他紧绷躯体,试图做一种翻身上来再次崛起的努力。她笑了,以一个平和的手势尽量温柔地制止住他。没有谁能总处于峰巅状态,总能达到同等高度的勃起。美元已经够硬挺的了,可是跟日元的比价仍然跌到了。别。有谁能自诩比美元还硬通坚挺呢?在漫长的平台期里,我们还是平心静气地积蓄等待着吧。
  再生一次,就会
  从容游遍你壮美的身躯
  然后,死在你浓密的柔软里
  死成一棵细细的水草
  永远的,在你的湖心里摇曳
  “游遍你的身躯”是什么意思?当初她在营造这些渴望献身的诗行时,可曾悟到过其中的终极意义吗?游遍之后,她要探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会出问题吗?”

()
  “什么?”
  林格像是没听懂似的,迎着他那有所期待的目光。这种问话十分奇怪,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的。她一时竟显得有些迷惑。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林格从他那有些忧心忡忡的语气里渐渐品出了这句问话的实在含义。她懂了。原来他是在期盼着一个有声的承诺,让她向他保证他的名誉不会因为这次私情而受损。她的心“忽悠”
  地沉了下去,坠得那么深,简直就深不见底。她故意把他的问话引向歧义:“不会的,我正在安全期。”
  他的脸俯向她来,带着些惶然不安的神色紧盯向她。林格忽然间怜悯起他来,觉出他真正是十分的可怜。她扭过脸去,不忍再看他,只是从胸膛深处闷闷地甩出一句:“你放心。”
  完了。最后一点诗意理想也被这无谓的承诺给轰毁了。林格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由始至终她一直把眼睛大睁着,目睹着一座神像由袅袅到清晰,由远及近,由理念到实际渐近到来的过程,就仿佛有另一个林格在注视着她对他的顶礼膜拜活动。如今美感诗意都已经轰然崩塌了,她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睛。
  唱针仍在深浅不一的塑料沟纹里划着。现在已经是到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了吧?深夜花园里是否还是静悄悄?树叶是否还在按沙响?小河流水还在轻轻地翻波浪吗?谁还能够在这个大地上诗意地栖居?泪珠儿可曾泄露掉她心中的惆怅失意?想要开口讲可又能讲什么呢?
  1。不要试图与神发生任何形式的关联。尤其是肉体上的。
  2葱荣的玉兰花。
  3。卡叽市大裤衩。
  这就是一场献身运动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记。原来如此。无非如此。不过如此。林格将滑下肩头的||乳罩带子往上拉了拉。现在她已经从诗的刀狠下抬起身来,不再心甘情愿为鱼肉了。
  她在将自己心中的神像摧塌以后,便觉得一身轻松,完全成了自由人。没有了神虚幻的灵光浮在她的头顶像紧箍咒一样的罩,她才真正的自由自在,耳聪目明。从此以后她便只是她自己的臣民,只服从她自己心的谕旨,再没有什么神能将她蒙昧了。
  非理性时代的最后一行抒情诗已经被她书写完毕。今后就只剩下一堆堆批量炮制的粗糙散文和滥情的随笔。
  她可以嘲笑神的卑琐,但是她愿意嘲笑自己的真诚吗?
  大幕开启时代美的和弦从舞台上空飘了起来。音乐厅那卓绝精良的器材设备让人觉得音符正在穿越人的鼓膜,又在脑际中回旋震荡了一阵后才飘然远去。这种从鼓膜到脑膜的震荡享受,有谁愿意去拒绝呢?
  今晚的厅堂里,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林格看见程甲率领着他的老夫人坐在前排不远的地方。此时他一定是颔首阖目,沉浸在《彼得格勒之歌》或《一条小路》的美好追忆中去了。
  林格望着他的后背便可以洞穿他的前胸。在她游遍了他身体的那一刻起她就游遍了他的思想。她知道他的踝关节在运动过程中受过伤,走起路来有点轻微的破,但他用一双宽厚的鞋子刻意掩饰着,轻易不能够被人察觉。他的颈椎也为写诗所累落下了不少的毛病,第三节弯曲的椎管严重地把中枢神经压迫着,因而他的头总是微微前倾,显出一副微笑颔首的姿态。
  不知怎的她竟有些心疼他,远远地在隔着三排座位的地方由衷地怜惜起他。她曾私下里买了一打三枪牌真丝子弹裤头想送给他,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忍住了。他想他肯定是无法接受的。他身边有个对他保持愚忠的革命老爱人在精心守护着他,林格的任何一个多情举动都会破坏了她自己的承诺,把他一生美好的名节给毁了。
  她又转过脸来看黑戊,惊奇地发现在无伴奏清唱歌声中,难得他的脸上竟有一层圣洁的光辉在飘荡着。他此时一定在追忆着,当年坐在青年点的窗台上,用口琴吹奏“一条小路”
  时是多么美吧?黑戊每次向她炫耀插队落户的黄金时代时,脸上都要涌动出醍醐灌了顶的穷光辉。
  “不插队我哪能有今天哪!”
  黑戊一往情深地呢喃着。插过那么一次“土”队以后,再插什么“洋”队他都不在乎了。
  “那你还穷抱怨个什么呢?让你插队还不是插对了吗?我连插队都没赶得上,我又能去怨谁呢?”
  林格毫不留情地驳着她。
  音乐自有着不可言说的力量,它总是震荡得我们心驰神往。林格又能心驰神往什么呢?
  她什么也不能去神往,她什么也不愿去联想,而是将自己的心缓缓人定着,逐渐坠入澄静幽明的空荡里。在乐海中随波逐流起伏跌宕显得相当愚蠢,把自己想象成是台上那个演奏家无疑也极其荒唐。音乐只有让人把一切虚无的杂念都排遣空了才是真音乐,人只有听出了澄清空明来了才算得上是大境界呵!
  可是边上坐着的那个小青年简直是太好动了,坐在那里浑身乱颤手舞足蹈的样子像是踩在了电门上,不但与这整场的怀旧气氛十分不和谐,也把她的冥思时不时给扰乱了。从他那跺脚挥手的乐点上看,他此时一定正狂热地寻思着改编摇滚山植树或RaP卡秋莎。创作的兴奋已经让他不能自禁了,似乎是恨不得立即揣把吉它上台唱起来。
  那个小青年正是伊克,广播学院分到电视台来的实习记者。
  旗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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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顶着葱宠的玉兰花,挺着卡叽布大裤衩仙逝以后,我们人类的心灵将向何处皈依呢?
  皈依我们人类自己吧,我们却又显得对自己那么缺乏信任,仿佛只要神不开花,我们自己的叶子就不便于独自抽芽。神的旗杆儿不插入广场,广场难道就只有一辈子都怀才不遇了吗?
  诗意时代终结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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