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陈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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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陈汤-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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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瞒住父亲本来是说不过去的,但母亲当时在对父亲进行了言语试探之后,认定父亲不会改变他的决定,她向我转达他们是这样对话的:   
  母亲:“长孺啊,据说当年秦国的相国吕不韦把自己的爱妾送给秦惠文王的太子异人,当时这个爱妾已经怀孕了,但异人并不知道。后来爱妾生下了秦始皇,后来吕不韦反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你觉得他是不是很冤枉?”   
  父亲说:“求仁而得仁,他有什么冤枉的。”   
  母亲的脸马上变成了苦瓜。父亲警惕地看着她,狐疑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陈汤那个贼刑徒对我们阿萦做了什么?”   
  母亲一向崇拜父亲的聪明,知道瞒不住,于是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地把我和子公的事告诉了他,我不知道那一刻她有没有产生一种侥幸心理,其实我是有这种心理的。也许父亲会接受了这个既成事实,干脆破罐子破摔,资助子公娶我,再赠送我一份厚厚的嫁妆,一队勤勉的童仆,就像卓王孙最后对司马相如做的那样。有了这份嫁妆,子公就可以有资财去长安实现他的梦想了。他的文章确实写得很好,我相信他的才能。不过有一个条件,他得带我一起去。   
  我的梦想是如此的不现实,父亲得知我怀孕的消息,暴跳如雷却不敢声张。那几天家里闹得沸反盈天,婢仆们都受到了莫名其妙的责罚,以致除了那些卖身给我家的婢仆之外,其他都纷纷要求结帐走人。我感到对不起他们,可是又有谁来同情我呢?   
  父亲已经接受了县长家的聘礼,纳彩、纳吉等一干礼仪都已经履行过了,婚约显然是不可变更的。尤其是,他不能接受子公这样一个无赖竟然和他女儿“和奸”的事实。和奸,这个词我很难说出口,可是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可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我是下定了一百个决心要嫁给子公的,既然事情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那又怎么能赖我?我玷污了乐氏,虽然乐氏并不是什么诗礼簪缨之族,我父亲再神气,也不过是个懂点律令的乡吏。只是比起寻常百姓,多少要讲点礼节罢了。我做出这样的事,似乎也说不上有多光彩的。   
  没有什么好的方法了,父亲准备封锁一切消息,让我早早嫁入王家。幸好有一件事真是天意,王县长因为积功次得到升迁,要到外郡去担任太守,王君房因此催他父亲赶快娶我过门。对父亲来说,这真是瞌睡碰到了枕头,马上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想让我带着腹中的孩子嫁去王家,真是疯了。他说:“如果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也许罢,当年吕不韦也是这么做的,他的儿子最终成了秦王,结果又杀了吕不韦。将来我的儿子长大,子公会死在他手上吗?我日日就在楼上这么胡思乱想。我还有什么办法,也许这是我心中仅存的安慰,我的子公,终于要永远离我远去了。这不知道应该怪谁,这个瑕丘县最让少女们慕想的美丈夫,也最让恶少年们服膺的人,终于要远离故乡,去边郡度过他的余生了。   
  出嫁的日期逐渐接近,我跟母亲说,我必须得见子公最后一面。如果见不到,我就去死。母亲害怕了,她说去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办法。   
  我于是忐忑不安地等待母亲的消息,可是回答我的是没有机会。在离正式的吉礼还有十多天天的时候,我对母亲发下毒誓,如果在坐上马车离开乐家之前,我还不能见到子公,就绝对不会苟活。   
  这个威胁终于奏效了,于是在第二天晚上,我见到了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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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乐萦(10)       
  十   
  子公两手带着木制的手梏,颈上栓着铁钳,脚上也没闲着,一副铁铸的脚镣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静静地坐在草地上偃仰啸歌。看见我,他的眼睛里射出惊喜的光芒。我心里冷冷一笑,这小竖子终究还是怕了,往日的神气呢?不过很快悲哀填充了我的心胸,我叫来狱吏,怒冲冲地问他:“我们家子公不过是负债的刑徒,用得着戴这么重的刑具吗?”我平素虽然不关心公家的事,但是究竟生长在乡吏家,耳熏目染,也懂得不少律令条文,知道负债的犯人是用不着这么对待的。何况他们还要罚到边郡去当戍卒,戴刑具弄残了手脚怎么办。   
  狱吏并不认识我,我是贿赂了牢监进来的。他从上到下看了我一眼,啧啧惊叹了两声:“好漂亮的女子,跑到牢里来干什么?”   
  我说:“我是子公的亲戚,特意从鲁县跑来看他的。”   
  “没想到这个贼刑徒还有你这么一个高贵美貌的亲戚。”狱吏的眼光像锯子一样在我身上来回拉动,又狐疑地说,“那他为什么会负债入狱呢?”   
  我急切地说:“你赶快给他松掉刑具好吗?他欠多少钱,我都替他还了。”说着,就想掏出自己带出来的几件黄金首饰,它们加起来起码值五千钱。   
  狱吏的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他摇摇头:“晚了,他现在可不仅是负债这么简单了。关进来的第二天,他就想逃跑,还打伤了我们的同僚,这次去敦煌是去定了,多少钱也别想赎他回家。”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美女啊,你沾上这么个亲戚真是倒霉。”   
  我快要疯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叫了起来:“阿母,我要你帮我,把子公救出来。救他出来,你们要我怎么样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们,要我嫁抽屉,我就嫁抽屉,要我吃屎我也干。”   
  母亲当时正在门外等候,听见我的惊呼,吓得不轻。她把头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认出来。一个乡啬夫的妻子,跑到监狱来看一个欠债的无赖子,是怎么也没法解释清楚的事。她挥挥手,她身边的两个婢女马上跑过来死死按住我的嘴巴。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肺都快气炸了。如果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子公在监狱里遭受这样的折磨,还不如马上死了。   
  我鼓足全身的力气挣扎,两个婢女虽然经常下地耕田,长得非常粗壮,但在我狗急跳墙的挣扎下竟然一时无法让我就范。那个狱吏在旁边看到这个场景,有些不知所措。他又不好意思马上将我们赶走,毕竟上司嘱咐他要对我们客气,他自己刚才也收了我们不少贿赂。   
  母亲有些手足无措了,这样闹下去,她怎么去向父亲交代?尤其是我来探狱的事一传出去,瑕丘县就会闹得沸沸扬扬,我们乐家有再大的家产,也不好意思再住下去。瑕丘虽然小,毕竟靠着孔孟之乡,这种丢人的事可不能发生在我们这种人家啊。   
  我们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听见监狱外轰隆一声巨响,吓得我们都打个冷战。接着我听见外面有惨呼的声音,那个狱吏迟疑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跑,两个婢女兴许也有点好奇,探长了脖子透过窗棂往院子里看。实际上监狱的过道上窗户很小,而且开得很高,很难看见外面。但是她们一旦三心二意,手上的力气就松了。我一下子就挣脱了她们。可是挣脱她们又怎么办呢?我又变得无所适从,只是悲伤还实实在在地憋在心胸里。   
  母亲脸色大变,对婢女说:“赶快,我们离开这里。”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几个脸上涂满了黑灰的人已经冲了进来。一个抡着大斧,大声喝道:“子公在哪里?”   
  我急忙指指子公呆的牢房,我猜想他们是上天派来救子公的。那几个人冲过来,用斧头一顿狂劈,监狱门霎时被他们劈了个大窟窿。他们蜷身钻了进去,紧接着,里面响起了叮叮当当砸镣铐的声音。   
  我心里又紧张又兴奋,很像亲眼看看子公被救出去。但是我母亲快崩溃了,她大骂了一声,叫两个拖住我的婢女松开,命令跟从她的男仆上前把我拖出去。显然眼前这件事太惊险了,如果不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很可能会被牵扯进去,就算到了县廷把事情辩明白,也会闹得灰头土脸,世人皆知。我们乐家还要不要脸啊!为了子公,我可以不要脸;但他们并不爱子公,他们要脸。   
  我被两个男仆强拖着出了狱门,牢监也闻声而来,看见我们,急忙把我们拉到附近一座空牢房,打手势嘱咐我们不可出声。我们刚跑进去,就见窗口蜂拥跑过大群穿绯红公服的县吏,举着长戟和弓弩等武器,往子公所在的监狱奔去。我听见一个腰间挂着黑色印绶的中年男子大声命令道:“弓弩手,听到我的号令就立刻放箭。如果贼刑徒不束手就擒,就当场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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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即头轰隆一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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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乐萦(11)       
  十一   
  我后来才知道,来救子公的就是他们里的那帮蓬头垢面的猴子,但是他们并没有成功。所有人都付出了代价,都以“篡取罪囚”的罪名被判处戍边,判决完了之后,还得先在牢里坐坐,就等十月被押解出发的时节了。而子公更倒霉,因为张弓将一个县吏射伤,被县决曹判为贼杀县吏,弃市。判案爰书很快送往长安,他大概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那天母亲不管我的反抗,最终下了死命令,让婢女强行把我拖了回去。我是事后才知道子公的逃跑再次失败的,据说他们虽然跑出了监狱,但是最终没有跑过搜捕的车骑。而且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父亲在这次搜捕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自告奋勇向县廷要求当搜捕首领,县长答应了,父亲命令县吏要不惜一切代价捕到逃犯,否则全部治罪,如果逃犯敢于抵拒,立刻格杀,捕到则重重有赏。我这才知道父亲是多么恨子公。为什么这么恨,也许其他当父亲的能理解,总之我不能。   
  母亲为此大大的受了惊吓,从此再也不听我的意见。没过几天,我被顺利嫁到了王家。新婚之夜,当那个男人迫不及待地脱光我的中衣的时候,我悲哀地意识到子公永远是我心中的一个遥远的梦了。我无助地忍受着这个男子在我身上的压迫,身体殊无半分快乐,子公带走了我的灵魂,快乐是附在灵魂上的,和肉体似乎毫无关系,除非他在某一天肯把灵魂还给我。那个男人边在我身上动作着,边含糊不清地说:“美人,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哼……哼……我早就等——”这使我想起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我记得《容成子房中书》里说过,女子在怀孕的初期交合,可能会导致“变子” 。我心里有些紧张,一会既担心子公的孩子变出,真相大白,我也会完蛋;一会又感到伤心失意,觉得既然不能嫁子公,死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脑子里这样矛盾着,身体本能地躲避着他的进攻。他却以为是我害羞,愈发起劲。这天晚上,这个竖子蹂躏了我数次,不过聊堪告慰的是,不管怎么样,子公的儿子在我肚子里好好的。唉!我自幼生活在孔孟之乡,却染上了三河、关中一带妇人对待男女交合的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有时静静想起来不由得想尖叫几声才能减弱羞愧。   
  新婚三天之后,那个男人带着我回父母家归宁。我不得不承认他对我很好,一路上他对我嘘寒问暖,我没有情绪理他,只是恹恹地从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今天,瑕丘县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集市比寻常似乎要热闹许多,车子驶到城门附近,我看见很多县吏在吆喝着,凡是路经旗亭的百姓全部截住,赶进一个平时卖猪的圈里。我看见一个面色黧黑的男子不心甘情愿地辩解着什么,从他的嘴巴开合的形状和手势来看,他大概是说:“干什么,干什么要我去猪圈。”但是那个县吏报之以清晰的怒喝声:“不干什么,他妈的叫你进去就进去。”他的声音历历如在耳边。   
  好在我们的车是官车,县吏们不敢拦,反倒齐齐躬身施礼,向我们问好。我夫君掀开车帘,也客气地温言慰勉他们,他是个好人,一般的县令公子有这么好脾气的不多,我这么认为。我继续透过车窗朝外望,看见那些被赶进猪圈的百姓人头攒动,伸长了脖子往猪圈中心仰望。那中心的部位被临时搭起了一个台子,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县吏气宇轩昂地上场了,他两手握着一卷竹简,开始一本正经地向人群宣读着什么。我心里一紧,该不是要斩人吧,这么热闹。我常听手下的婢仆们说过集市斩人的盛况,但我自己从没去看过。父母都不让我去,理由是“君子远庖厨”,好笑,斩人像庖厨那样么?但既然我们是富贵人家,就不能像普通百姓那样去集市凑这种悲凉的热闹。我这时最隐隐担心的是,子公会不会在被斩的人中,虽然我知道子公的罪行就是弃市,可这毕竟是五月,草木欣欣向荣,按照大汉的规矩,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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