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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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昆仑-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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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是暗中那一双注视的眼睛,忽然使他留下了仔细。于是,这满满一壶美酒,便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之下,悄悄的隔窗付于流水。
  某种情况之下,简昆仑似乎有所觉察。他于是作势畅饮一杯,随即摇动了一下早已不见涓滴的空置酒壶。完成了这个动作,便似不胜酒力的样子,倚身座位,等待着进一步的发展。
  须臾,穿着灰色大褂的酒保,手托银盘,盘子里托着另一只锡壶,施施然来到了眼前。
  “先生,还要酒么?”
  简昆仑点点头说了声:“好酒!”便把这壶酒留了下来。两壶美酒下肚以后,他便似不胜酒力地倚身长座,醉倒了。一些细小、琐碎的动作,便自在这个时候,悄悄部署完成。诸如,把一口十分锋利的短刀,藏置腕底。
  长剑月下秋露却不曾带在身边,出来之先,便已藏在别处,这一次由于他的自作聪明,反使公主朱蕾,落在了七老太爷手里,对他来说,实是莫大羞辱,受了这次教训,乃使他对任何事都心存仔细,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霎,他倚身靠椅,看似俯脸向下,其实却可经由腋隙,窥知一切。这个动作,似乎并没有立刻引起别人的注意。
  耳边上犹自听见卖唱少女的婉转歌声,六角酒亭座客却也不少,行酒猜拳却也是免不了的。乱糟糟的四面八方声音,一直在他耳边上响个不停……才使他觉出,此番装醉的滋味,不大好受。
  未几,才有人来到了近前。还是先前送酒的那个酒保。
  这时他一面收着酒菜,一面频频向简昆仑身上顾盼,却是不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过一个人来。
  透过腋下空隙,简昆仑清楚地看见这人的下半身子,一件讲究的绉绸子湖色长衫,脚下是茶色缎子的双脸皂靴,很斯文讲究的穿扮。
  这身装扮,立刻使简昆仑记起入门时的那位账房先生——尖尖瘦瘦的一张白脸,两只大肿泡眼,人很礼貌。进门时还向自己双手一拱及地,特意示好地称呼了一声:“简相公”。自称姓张,是这里的账房先生。
  张先生这时背负着双手,走到了简昆仑身边,来回踱了几步,还特意把头低下来,仔细地向简昆仑脸上看个不已。然后他才直起腰来:“醉是醉了,还不够沉。可小心着点儿!”又道:“好酒性,两壶酒喝得光光的,一滴也不剩!”
  旁边一个小伙计说道:“是怎么着?把他抬回去呢,还是就……”
  张先生说:“等着,人还没到……”
  简昆仑心里一动,又是什么人呢?
  “你小心注意着,一有动静,马上来告诉我一声!”说了这句话,张先生就迈着八字步,慢慢走了。
  简昆仑干脆身子一翻,趴在了桌子上,这个姿势比较更能持久。
  张先生吓了一跳,又过来特意地察看了一下,用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见他毫无反应,才嘿嘿笑了:“行了,这一次够沉了。”
  说话之间,脚步声响,走过来两个人。
  即听张先生的声音说:“醉了,醉……这家伙真行,两大壶酒才把他给弄躺下了。”
  后来的人,一伸手扳过了简昆仑的身子,却见后者一双眸子半睁半闭,目光发直,岂止是醉了,简直人事不省。
  后来的两个人,一个秃顶尖颏的瘦子,另一个短发灰眉,双目翻白。
  两个人虽是各着长衣,一副斯文打扮,瞧着那眼神儿以及满脸的风尘气息,却也可以猜知绝非一般良善人家。尤其是后者,那个短发灰眉的汉子,一入简昆仑目光之中,由不住大大吃了一惊。便是烧成了灰,简昆仑也能认得他。
  无眼太岁公冶平。
  昨日在船上,动手开打,把自己追落入水,便有此人在内,想不到他又来了。
  这个猝然的警觉,使得简昆仑为之心头一震,当时真有一种冲动,恨不能立时动手,以奇快手法,致对方以死命。
  只是那么一来,显然失却了此番佯作昏迷的本意,且先暂时忍耐的好。
  一念之间,便自打消了向对方出手的本意。只是对方既是这等狠厉人物,却要加倍小心,不可不防。
  扳住简昆仑肩头的那个秃顶汉子,偏向无眼太岁公冶平道:“是他不是?”
  公冶平冷冷一哼说:“没错。”
  秃顶汉子哧地一笑说,“听你说不是厉害得很么!也不过如此,两壶酒就放躺下了。”
  一旁的张先生咳了一声,插口道:“小人酒里掺的不是一般的蒙汗药,是……”
  “是我给他的!”
  公冶平接上了话头:“别说是他了,就是只老虎,也得睡上三天,不过,话虽如此,对这个人可真得十分小心!”
  这句话顿时使得简昆仑心里一动。猝然警觉到这个假瞎子即将要向自已出手,一念电转,立刻反应于丹田内气。
  原来他幼时从父亲练习内功,已具真气运行之能,事先若有预防,一经运行之下,除非是极特殊的手法,一般点穴手法,大可无畏。
  正是公冶平那句可真得十分小心的话,提醒了他,使他感觉到对方的可能出手,乃致猝然提吸起一股真力,以之遍布全身。
  这番措施,方自完成。公冶平已付诸行动——足下微探,右手三指撮如鹤喙,一连在简昆仑身上肩井、志堂、风池三处穴道各点了一下。
  秃顶汉子嘿嘿一笑,手势一松,简昆仑便又倒了下来。
  简昆仑暗道了一声,“好险!”
  若非是他的一点先见之明,此番真个弄假成真,着了对方道儿。
  公冶平施展了这么一手,才自宽心,再无恐惧。哈哈一笑道:“这就好了,就算他长了翅膀也是飞不动了,拿酒来!”
  张先生拍着手笑说:“快,快,酒菜侍候,给两位老爷贺功!”
  一下子擒住了简昆仑这等人物,自是大功一件,少不得要酒菜庆贺一番。
  酒菜就摆在简昆仑伏案的同一张桌子上。
  张先生奉邀作陪,对二人极尽恭维能事,三个人放言直论,再无一些顾虑。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句都进了简昆仑的耳朵。
  三杯黄汤下肚,公冶平嘿嘿笑道:“这阵子,老子哥儿几个受的窝襄气可多了,尤其是那个老家伙、龟儿子,眼睛里根本不把老子们看在眼睛里,这下子也让他龟儿看看,牛不是吹的!”
  秃头汉子哼了一声:“算啦!人家的来头大,没看见吗,连王爷都买他的账,咱们又何必跟他斗?”
  “斗当然是谈不上啦……今天我非要抓着这个姓简的,就是格老子的要他看看,看看我们七太岁不是草包!”
  奉陪末座的张先生,随自插口道:“七老太爷走了没有?这边的房子,还给他老人家留着呢!”
  公冶平一笑说:“你最好租给别人吧,他呀,我看是不会回来了!”
  “这……”张先生讷讷说,“可是他老人家……的房钱还没开呀……”
  秃头汉子哈哈一笑:“等着吧,一年半载也许还会回来,少不了你的!”
  “是是……”张先生随即不再吭声了。
  公冶平冷冷笑道:“虽说是打京里下来的,王爷可也犯不着这么巴结他,说句不好听的,真像比对他爹……”
  “咳……”秃头汉子咳嗽了一声,“兄弟,你喝多了,嘴下留点神吧!”接着他干笑了一声,“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双方互惠,嘿嘿……平常看你挺光棍的,怎么这件事你就看不出来呢!”
  “双……方互惠?互惠个什么?”
  秃头汉子忽然一笑,推开盘子站起来说:“行了,咱们也该走了,天不早了,路上又黑,还带着个活宝贝,喝多了误事。”
  公冶平也就不再多说,吆喝了一声:“算账!”张先生只是推辞,无论如何也不敢真的收钱,也就算了。
  水声潺潺,船儿摇摇。
  简昆仑又睡到船上来了。几次三番,他都想伺机下手,结果了对方这两个狐假虎威的太岁,只是急不得也,有些心中的疑问正待由对方嘴里解开,便自忍了下来。
  这条船当然不能跟那天七老太爷借自吴三桂的画舫相比,简直不能相提并论。窄小的船身,顶多不过只能容下十来个人,简昆仑这么一躺下来,更自余地不多,摆上一张桌子,小小船儿便占满了。
  桨声欸乃,舟身时有起伏。
  这一带黑得厉害,蚊子又多。
  简昆仑睡在那里,既不能动,这个罪可是受大了。平素对敌时,轻易不思一用的内气真力,这一霎却不得不施展出来,用以对付脸上的蚊子。
  这个办法固然有效,却是耗力太多。
  似乎眼前已到了出手时刻,他却仍在有所期待。
  萤火虫时明时灭,舱里就只悬挂着一盏破纸灯笼,光度之微弱,也只能略可用以辨物。
  简昆仑简直可以睁大了眼向二人直瞪,也不虞会被他们发觉。
  “老吴!”公冶平向秃头汉子说,“依你看,那个老家伙他是安着什么心?在王府他还要呆多久?”
  “这可难说了!”秃头老吴说,“管他们呢!”
  公冶平一面用扇子赶着蚊子:“管我是管不着了,只是那个老小子喝五哈六的样子,我受不了,格老子的,我们是跟王爷出差,凭什么要听他的,你瞧见没有!连宝二哥都有点受不了啦!”
  宝二哥又是哪个?
  简昆仑随即记下了这个名字。
  秃子老吴一笑说:“这就对了,你也看出来了不是?凭我们这点子能耐,还不足跟他斗,宝二哥可就不同了,王爷是一天也少不了他,他们两个要是斗上,可就有乐子好瞧了,咱们又何必呢!”
  这么一说,宝二哥这个人的身分,大概也就呼之欲出了。
  公冶平呵呵笑几声,甚是得意地道:“真有你一手,看你平常逆来顺受,一副不吭气的样子,原来也有你的主意,是打着这个算盘呀!”
  两个人都笑了,一面剥着花生、喝着茶。
  “对了!”公冶平才似想起来,又问道:“你刚才说王爷跟那个老家伙什么双方互惠……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你还不懂?”姓吴的说,“你当王爷真的犯贱?凭他王爷的身分,犯得着去巴结姓贝的那个老头?”
  姓贝的,便是七老太爷了——正确的称呼应是九翅金鹰贝锡,这个姓是个旗姓,以此猜测,七老太爷这个人,当是满人,应是无误。
  公冶平没有吭声,这一点,他一时还真想不明白。
  秃顶老吴不愧比他年长几岁,一双招子硬是不空。
  “说明白点吧,一个为色、一个图财,就是这么档子事,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为色……”公冶平怔住了,“难道王爷他瞧上了九……公主那个小妞妞?”
  “那还用说?”
  “啊……”公冶平这才似忽然明白过来,“可是……那个小妞是钦命要……犯……
  王爷他?”
  “什么钦命不钦命?这里到底谁当家?”
  “啊……”公冶平连连点着头,越想越有理,“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可是姓贝的不是打京里来的吗?难道就不防着他点儿?”
  “这不就是说一个图财吗!”秃顶老吴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为着这个,姓贝的早就带着小妞走了,还在这里瞎蹭个鸟!”
  “啊……这就对了,对头!对头!”一连两声对头,川味十足。
  简昆仑心里的一个疙瘩,总算解了一半,这番掩忍活罪,可算没有白受。
  老吴冷笑着说:“看样子,贝老头开价很高,王爷有点心疼,还在杀他的价,再怎么说,人家是个公主的身分,不比前此的那个十面观音,五千银子就打发了!”
  “可娘娘那一面也不好说话呀!前一次大发雌威,把佛堂都给砸了!”
  “这……”老吴眯着眼直笑,“谁叫她一天到晚只知道烧香念佛,放着好好的娘娘不当,光想成仙——有什么用?王爷他老人家天性如此,就好这个调调儿,你能把他怎样?咬他老鸟?”
  越说越不像话,姓吴的一口家乡河南口音,跟公冶平的四川话一搭上,可真应上了南腔北调。
  公冶平一面剥花生往嘴里扔,一面连声冷笑不已:“怪不得呢,格老子——周总兵那边,已经把人都抓往了,姓贝的老小子硬要来上这么一手,多费上一道事,我是奇怪,原来他个老小子是打的这个主意?我们哥儿三个也被他摆了一道,还真给他卖命……妈的!”
  气得他直吐气:“早知道这样,哪个龟孙子给他卖命:妈的,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往他一个人荷包里流,我们连一点边也沾不着!”
  越说越气,公冶平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那样子真恨不能立刻找七老太爷拼命。
  “不行,格老子,找他去把话说清楚了,他为什么,格老子我们为什么?凭什么他一人吃肉,连点汤也不给我们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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